第二十章 我们的狼心狗肺
近些年每逢喝多以后第二天醒来,总会出现一片记忆空白,昨夜某些片段从脑海中不翼而飞,但是却消失得不够彻底,就像被一块黑板擦胡乱抹过,白茫茫中依稀残留些凌乱的线条。
我不记得我是如何掏钥匙开的家门,只记得跟出租车司机差点干一架,动机不清,原因不明,战果不详。
我不记得有多少小姐来敬过酒,只记得来一个我搂一个,并拍着胸脯说:“你们的下半生幸福我梁爽全包了。”这听上去我像名性工作志愿者,且战斗指数惊人。
我不记得吕坚是什么时候走的,只记得当时他左手端着酒杯,右手不停做挥拍扣杀动作,并很严肃地问身边一个小姐:“你喜欢直板还是横板,正胶还是反胶?”那小姐娇笑着说你好下流,这让他十分委屈。
我不记得优优到底喝醉没有,只记得她穿花绕蝶般在各桌间走动,像个真正的新娘子,与所有人寒暄对饮,幸福满溢。
我不记得我是否提起过杨露露,什么都不记得。
又是一个苍白的午后,我从梦境中惊醒,发现自己衣冠楚楚地躺在在厕所地板上,手里攥着手机,正嘟嘟提示电量即将耗尽。窗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房间中阴暗潮湿,像极了宿醉者的心情。
我回忆了一下昨晚的情形,那大片的空白虽然让我有些泄气,但我知道当时气氛一定很热闹,大家都没心没肺地开心过了,那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我摇摇晃晃地走进厨房,从冰箱里取出一盒牛奶仰脖喝了个干净,喝完咂咂嘴,一时间竟吃不准这到底是牛奶还是酸奶。周围静悄悄的,我甚至很怀念邻居家装修时的电钻声,撕心裂肺也好过如此死气沉沉。
我茫然地在屋子里转了七八圈,决定必须干点什么,否则我感觉整个人都会像雨水中的泥土,被击出千苍百孔后,任由野草疯长。
我打开电脑,双击桌面上一个叫“不许删 你不爱听我爱听”的文件夹,里面全是杨露露这些年精心收集的歌曲。我扫了一眼密密麻麻的列表,选了几首周杰伦的歌,把音量调到最大,让音乐在房间中轰鸣起来。我之所以选他的歌,完全是因为我听不清楚他到底在唱什么,这很适合我,我不想被任何歌词打动情绪。
我把自己脱得一丝不挂,把**沙发上地毯上的脏衣服一起塞进洗衣机,倒了几乎半袋的洗衣粉,让洗衣机运作起来以后,我又找了块抹布,开始认认真真地擦拭家具。
我哼着小调,唱着小曲,多动症般忙忙碌碌,我劳动得是如此一丝不苟,连烟缸都擦洗得能直接盛饭,我对自己满意极了。
我面向穿衣镜,义正言辞地告诫自己,我单身,我快乐!此时周杰伦正咿咿呀呀地唱到:“你的影子剪不断,徒留我孤单在湖面成双。”
我怎么就那么恨他呢,关键时刻让我听懂了歌词。
晾完衣服,我已经累的筋疲力尽,这才发现自己正赤条条地站在阳台上,我自嘲地笑了一下,张开双臂向远处怒吼:“看吧看吧,谁看谁他妈的吃亏!”
自由,多么令人血脉喷张。《勇敢的心》中的威廉华莱士,在巨斧举起的时刻高呼“自由”,让七百多年前的苏格兰人民前仆后继。而如今,当我们闪躲婚姻,逃避责任,游戏花丛,套用的恰恰也是这个单词,它却让我们狼心狗肺。
看着家中一尘不染,望着天边夕阳西下,我深吸一口气,突然觉得自己异常脆弱。曾有人说孤独才是永恒定律,是烟花消散后那亘古不变的夜空,我同意,但我并无能力遵守。
我坐回沙发打开电视,从头至尾选择了一遍频道,然后关上电视,神情木讷枯坐无语。杨露露这时候肯定会跳到我腿上,说这里疼那里酸,按摩时间到。我如果只是敷衍地按几下,她就会把眼睛瞪圆,然后一下子软到在我怀里,说小女子既然不能享受专业指压,那你就凑合着用发廊方式吧,然后神气活现地强调:“要全套噢!”
我老说她是个色情达人,有着百折不挠的精神和摧枯拉朽的躯体,我曾无限敬仰地告诉她,一年四季刮风下雨,我总能从你身上闻到春天。她故作娇羞地把头藏进我的胳肢窝,说你讨厌,还不是你开发得好嘛,过了一会儿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猛然坐直身子,一手插腰,用兰花指戳着我的脑袋,说:“你丫只管开发,不管维护的呀?”
她曾说我和她既是对手也是队友,在她的逻辑里,一对情侣的同居生活分为两大板块,一是日常相处,恩恩爱爱,相濡以沫,都处同一阵线,属于队友;二是在**,那是短兵相接,近身肉搏的阵地,属于对手。总结完以后,她瞟了我一眼,慢悠悠地说:“我这人吧,不怕狼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往事,往事,全是往事,我被那些细碎的片段包裹住,怎么都挣脱不开。我想,我必须出门了,无论去哪儿,无论和谁,只有在夜色遮掩中,我才能逃之夭夭。
我给吕坚打了个电话,他说正好想打给你,晚上找地方聊聊吧,我说没问题,先一起吃饭,然后决定去哪儿,我一天没吃东西了。
我俩约好六点半在附近的川菜馆碰头,就是和吴面团第一次见面的那家,我强迫自己不去回忆,但仍忍不住朝厕所门口的那张桌子多看了几眼。
过了十分钟吕坚仍没到,我没在意,先行把菜点齐,边喝啤酒边等他。
又半个小时过去了,我这才觉得有些奇怪。据以往经验,吕坚不会迟到那么长时间,而且,我回想了一下,今晚吃饭地点也是他挑的,但这小子最怕吃辣。
正当我疑窦丛生的时候,吕坚终于笑眯眯出现在了门口,与此同时也解开了我的疑惑,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身边还俏生生地站着一个姑娘。
吕坚身边有姑娘一点都不稀奇,如果哪天他突然独来独往了,我反而要担心他的身心健康。但和他认识那么久,这是他第一个晚餐女郎。
他以前对我说过,不能随便和姑娘吃饭,那是有含义的。总体而言,一起吃早餐的是夫妻,一起吃午餐的是同事,一起吃晚餐才是情侣关系。我对他一套又一套的歪理早已习以为常,于是笑着问他那夜宵呢,他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一本正经地说夜宵不属于这个范畴,夜宵只是上床的信号,有试探和热身的作用。我明白了他的意思,那属于前戏的一部分。
这些年来,吕坚身边的姑娘我见过不少,都是要脸蛋有脸蛋,要身材有身材,只要不开口说话,都能给我留下美好印象。我曾调侃他,说你小子就不能找个良家妇女吗?翻来覆去的全是小姐。你好歹也为我考虑一下,我不叫嫂子吧不礼貌,但叫了嫂子就等于认了一大帮陌生男人做哥,我也太亏了。
他倒不生气,反正理直气壮地告诉我,和良家美女的交往让他更感觉像笔交易,用自身美貌这个贬值资产去长期交易成功男人的增值资产,像他这种聪明男人才不会入局,最明智的选择不是购入,而是租赁。“再说了,我也是替你着想的,我要是被套牢了,谁深更半夜陪你喝酒?”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俩落座,吕坚居然还抢先一步替她拉开椅子,要多绅士有多绅士,这让我感觉世界彻底混乱了。
在超强的好奇心驱使下,我显然有些过分投入,很不礼貌地直勾勾地盯着这位神秘女郎。一般来说,无论小姐还是良家,都会在我这番注视下恼羞成怒,但她只是冲我友好地一笑,然后红着脸低下头去,温顺地如同一只小绵羊。我情不自禁地又看了眼吕坚,好醒目的一头大灰狼。
吕坚红光满面地把酒满上,说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梁爽,我好兄弟,这是小玲子。我们彼此打了个招呼,吕坚大大咧咧地接着说:“大家别拘束,你们以前都见过的。”
我愣了一下,难怪觉得这个叫小玲子的很眼熟,想了半天才记起她就是那天海鲜排档五个小姐中的一个。那天从我们进门她就在哭,坐到一起以后她虽然也和我们一起喝酒,但始终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所以并未引起我任何注意。
我当时猜过吕坚到底看上的是哪一个,但怎么都没想到会是她。虽说她也算是个美女,眉清目秀的,个子也不矮,可实在太瘦,起风怕被刮没了,下雨怕被冲走了,打雷那是更不得了,直接就一避雷针的造型。
而我对吕坚的口味又很了解,他喜欢的是北京话说的“大蜜”,前凸后翘,又惹火又引鼻血的那种,用杨露露的话来说:“放眼望去,全是第二性征。”如此反差,着实令我惊叹不已,天知道他这小子何时顿悟改吃斋了。
菜已经上齐,但出于礼貌,我还是把菜单递给了小玲子,她连连摆手说不用了,吃不完浪费。吕坚扫了一眼桌面,不由分说地又点了几个超辣的菜,然后很关切地对她说:“你爱吃辣的就多吃点,正好我也爱吃。”
我强忍住笑,夹了块最大的辣子鸡给吕坚,说对对对,爱吃就多吃点。吕坚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但又不好发作,像吃药一样啃完辣子鸡,然后满脸通红地连喝两杯啤酒。
这顿饭吃得很有气氛,吕坚一反常态地温文尔雅内敛含蓄,也可能是被辣得喉咙冒烟开不了口,我则恶作剧地插科打诨,千载难逢地拿吕坚开涮而又不遭回击。而小玲子并没我想象中那么内向,碰到她感兴趣的话题,她也会跟着我们一起海阔天空,更让我惊奇的是,她谈吐不俗,且时不时冒出一些新颖奇特的想法,能把我们给逗得哈哈大笑。
我心中暗想,这小玲子去做小姐倒真是有点屈才,她相貌和身材并不能在K房中吸引瞩目,但她的气质,却是所有小姐都不具备的。
吃饭期间,小玲子在不停地看表,到八点出头,她就说她得先走一步,否则上班要迟到。我有些奇怪地看着吕坚,按理说他很懂这行的规矩,叫小姐出来吃饭小费不会少给,就等于是捧了小姐的场。但这才没吃多久小姐就要走,真不知道他们之前是怎么谈的。
更奇怪的是吕坚没有丝毫挽留的意思,只是站起身来说我送你上车,我和梁爽再坐会儿,晚点过去找你。小玲子说不用送了,门口就有空车,你们慢慢吃吧,然后停顿了一下突然朝我一笑,说梁哥谢谢你。
我被她谢得有点莫名其妙,连忙说这顿吕坚买单,你不用谢我。她又是嫣然一笑,欲言又止的样子,转身走出门去。
吕坚对她的背影行了半天注目礼,直到那辆出租车的尾灯都消失了才扭过头来。我笑着说你再点几个清淡的菜吧,看你这顿饭吃的,跟上刑似的。
吕坚没理我,反而勇敢夹起了一块红油肚丝塞进嘴里,嚼了几下,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水,很认真地对我说:“我得练练。”
我举杯跟他碰了一下,他一口喝完而我却一动不动,他问我干嘛不喝,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把他看得心里直发毛。
“说吧,不用我逼供了吧,这到底怎么回事?”
吕坚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你别笑,也别问为什么,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我真的爱上她了。
飞机徐徐降落在首都机场,周围的乘客大多已昏昏欲睡,只有我依旧神采奕奕两眼放光。我很想知道在这架深夜航班上究竟承载着多少人的梦想,在跨越了一千四百多公里的夜空后,是否还能四平八稳原汁原味地落于尘世。
我背着包跟随在人流后面,北京干冷的空气让我越发清醒。此刻虽然已是凌晨,但我生物钟的闹铃才刚刚响起。我想起了杨露露,她曾说我适合飞去美国,时差对我而言是形同虚设;我想起了吕坚,他最爱在这个时候高呼一句“夜啊,还没开始呢”;我也想起了当年的项禹,在同学们背着书包走出宿舍的时候,对我说:“瞧,咱也该睡了。”
出了机场,我直接打了辆车,把杨露露家的地址报给了司机,他问我说是在安贞桥的东面儿还是西面儿,我说我哪儿知道,我早就找不到北了。
北京的哥的口才闻名全国,从我上车开始他就滔滔不绝地跟我东拉西扯起来,听说我是从上海过来的,他更是来了精神,横向纵向正向反向地把两个城市做了几十轮比较,从糖葫芦生煎包侃到奥运会世博会,事无巨细且有条有理,我真怀疑他是不是一个从事兼职的社科院院士。
我其实没有兴致聊天,只是出于礼貌,为了不辜负他的即兴演讲,我也就有一搭没一搭地附和那么几句。但说到最后他居然还来劝我了:“哥们儿,想开点儿,咱就一平头老百姓,管那么多干嘛?”我顿时无语,刚才到底是谁在家国天下,忧国忧民的?我算彻底服了。
他问我来北京公干还是旅游,我说我女朋友是北京的,我过来找她,这让他觉得挺奇怪,问那怎么你媳妇儿不来接你?我说她不知道我来,也不知道她会不会见我,更不知道见了以后我该说什么。那司机从后视镜里很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一反常态地什么话都没说。
从机场到北三环路程并不远,当车子开到杨露露家小区门口的时候,我说就停这儿吧,我先到附近转转。其实我并不知道我究竟想干什么,离杨露露越近,反而让我更加迷茫。
司机等我下车后并没有立刻开走,而是摇下车窗探出脑袋对我说:“我说哥们儿,北京姑娘都烈着呢,你们上海男人可降不住。”说罢油门一踩,扬长而去。
我望着那一溜尘烟哭笑不得,瞬间就被一个陌生人给盖棺定论,都没地儿喊冤去。看来都是综艺小品蒙蔽了全国人民的眼睛,里面的上海男人全是豆芽身材外加小肚鸡肠,在家被老婆拧着耳朵跪搓板,出门吵仨小时架死活不动手。网上论坛里一说起上海人,那浪潮般的口水待遇,估计也就仅次于日本人了。
我在北京上大学时候,曾有一哥们儿很诚恳地对我说:“梁爽,你真不像上海人!”这句话就好比对一个混蛋的儿子说:“你真不像你爸妈生的!”这到底是该谢他夸奖呢还是揍他一顿?两个选择似乎都符合逻辑。
小区里静悄悄的,我沙沙的脚步声能传出很远。站在杨露露楼下的时候,我抬头望去,三楼的灯都灭了,到底哪扇窗户才是杨露露的卧室?但即便我知道了,我又能做些什么呢?
我可以拿把吉他,在楼底下弹唱一曲《靠近我》,那靠近我的会是一群保安,然后为我拨打120;我可以搬把梯子像罗密欧一样翻窗而入,那记录这故事的不会是莎士比亚,而是110;我也可以在空地上用蜡烛摆出心形图案,并放出漫天烟花,但愿在杨露露发现前,没人拨打119。
我点燃了一根烟,蹲在花坛边上苦思冥想,在穷尽了我所有智慧后,最终得出一个结论:找个地方睡吧,明天赶早。
我走回三环路,在附近找了家宾馆。前台小姐睡眼惺忪地接待了我,连笑容都是隔夜的。她将我身份证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一脸的狐疑。我有些不耐烦,说那上面的照片确实不像我,因为当时我还没整容。
这句话把她给逗乐了,说先生你真会开玩笑,照片比你真人帅。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恶狠狠地瞪了眼她高耸的胸部,她下意识地用手遮挡,满脸戒备。其实她误解了我的意思,我只是想看看她的胸牌号码,以便投诉。
到房间洗完澡以后,我百无聊赖地打开电脑,QQ好友分组里的头像都灰暗着,但小姐分组里却是五颜六色。优优也在线,但状态显示她正在斗地主游戏中。我给她留了个言:“生命不息,斗地主不止。”她随即回了个笑脸,说正和几个小姐妹一起刷分呢,一会儿再聊。
此时房间电话响了,我随手接了起来,还没等对方说话,我就直接问她有什么服务?那边愣了一下,娇滴滴地说先生真内行,你要什么服务我们这里都有。我说那好吧,你去对面小区帮我喊个人下来,不下来就一直喊,我给你包夜的钱。那小姐笑了,说你真逗,这服务我们从没做过,我说你们工作的一部分不就是喊嘛,有什么区别?说完我把电话挂了,不想听她骂街的声音响彻云霄。
我呆坐床边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努力想把自己的心态平和下来。自从杨露露走后,我便不自觉地陷入了狂躁的情绪中,举止暴戾谈吐刻薄,轻而易举地便能激怒别人,也激怒自己。在这两败俱伤中,我竟然能感受到残酷的快意,我想,我准是变态了。
从唐小静那里抢到电话号码后,我便迫不及待地买单走人。在我穿外套的时候,她已压住了怒火,反而略带幽怨地问我:“她真值得你这么做吗?”我说这是我的事不用你操心,她冷笑了一下,又摆出洞察一切的表情,“那么你呢,你真值得她这么做吗?”
我真值得杨露露这么做吗?这确实是一个我从未思考过的问题。我是一个昼伏夜出的爸爸桑,在纸醉金迷中年复一年,而她只想简单纯粹地日复一日。这其间的分歧与隔阂曾被我们勇敢地无视了,到还债的时候才会捉襟见肘。
这一夜我都没睡,喝了三杯咖啡,抽完两包中南海,半夜时分给萧晓打了一个电话,告诉她我在北京,她说她知道我会去的,还说不管你回不回来,咱们以后都别再见面了。
当时房间里没开灯,我坐在一片黑暗中对她说我们还是朋友,她在电话那头肆无忌惮地笑着,说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婆婆妈妈,朋友个屁!真要再见面,你不想上我我还想上你呢!她的语气听上去轻松极了,像是在努力证明,感情才是个玩具,我和她都不是。
早晨七点,我便坐到了杨露露家楼下的花坛边,顺路还买了一个煎饼果子。小区里的老头老太扎着堆边健身边聊着家长里短,今早鸡蛋涨价了,谁家孩子回国了。在这片絮絮叨叨中,我暗自猜想自己的晚年该是怎样一副光景,酒量与**功夫已成昨日黄花,曾经那些刻骨**再也掀不起一丝涟漪,那时候,身边是否还有个扁着嘴的杨露露,依旧双手叉腰,戳着我的脑门儿对我说:“老头子,按摩时间到!”
杨露露走出楼道的时间是下午四点一刻,之前我看过老大爷下棋,看过小屁孩儿挖蚯蚓,还把手机通讯录里的电话号码认认真真地抄到笔记本上,然后全部删除,再一个一个地重新储存。如果她再不出现,我真不知道还能靠什么来打发时间。
杨露露穿着十分休闲,头发也乱七八糟的像刚睡醒不久,没有背包没有化妆,穿着一双拖鞋踢踢踏踏地向小区外走去,我则像个日本**片里的猥琐男,鬼鬼祟祟地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窄窄的肩膀,纤细的腰肢,白皙的小脚丫,我突然有种心疼的感觉,很想从后面抱住她,说你别再乱跑了,快跟我回家。
我紧跟着她走进小区门口的一家超市,我和她之间的距离并不远,却一点儿也不担心被她发现,这个小姑娘走路从不回头,永远大大咧咧昂首向前。我曾问她,如果有一天我和你擦肩而过你也不回头吗?她笑嘻嘻地回答我那不可能,咱俩要是面对面走过来,肯定是抱在一起啦!
我完全能猜到她在超市里买什么东西,她会买两瓶酸奶,两桶薯片,一包开心果,一盒口香糖,在那几天里,还会买苏菲。但这次我猜错了,她只买了瓶酱油。这很不吉利,我不想自己千里迢迢地飞来北京,最后只是打酱油路过而已。
我偷偷溜出了超市,然后大刀阔斧气宇轩昂地站在了小区门口,要不是没穿制服,所有人都会以为我是个新来的保安,且上头有人。
杨露露从超市里走了出来,只一抬头便看见了我。我和她谁都没有挪动步子,像酸掉牙的言情片里那样遥遥相对,没完没了地看来看去。
在那一瞬间她就笑了,一丝笑意在她嘴角**漾开来,然后涟漪般滑过鼻子,掠过眼睛,牵动眉头。我只见过一个姑娘能将笑容分解地如此一波三折,只有我的杨露露。
我正设想着我俩以慢动作飞奔向对方,紧紧相拥在一起,然后镜头三百六十度旋转的时候,杨露露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鼻子一皱,嘴角一撇,那郁金香般的笑容便奇迹般收回她的皮肤。她大踏步地走过来,但左顾右盼上下翻白眼,死活就是不将目光停留在我身上,嘴里还哼着小曲,但一听就是因为声音颤抖调都跑没影了。
眼看着她即将走过我身边,我猛地一个侧移,直挺挺地站在了她的面前,这让她差点扑进我怀中。她妈呀一声停住了脚步,瞪着大眼睛,用我熟悉无比的脆生生的京片子大声质问:“你谁呀?哪儿来的呀?准备干嘛呀?光天化日耍流氓呀?”
我笑嘻嘻地说我在北京读的大学,一见首都同胞就特亲切,满脑子的回忆刷刷乱闪,说什么也得请你喝几杯。这是三年多前我跟她说的第一句话,我一直没有忘记,后来她还老笑话我这招太土,我说没土怎么能培育鲜花。
杨露露咬住嘴唇,将刚刚泛起的一抹笑意强行镇压,她夸张地用酱油瓶子四处乱点,说这是北京,满大街都是首都同胞,你干嘛找我?
我把她的酱油瓶子接了过来,生怕她太过激动一不小心给扔出去,我说布鲁塞尔的人民也多了去了,能挑出奥黛丽赫本那才叫慧眼识珠。
我俩你一言我一语,重复着当年的对白,恍惚间,像是回到了过去,那些被岁月磨平的情感触角又此起彼伏地探出头来,张望着这个似曾相识的世界。
我说我们吃饭去吧,我饿极了,午饭都没吃。她说你干嘛不吃呀,胃疼不?我说还不是为了蹲点等你,我怕我一走开就错过你了。她说你怕错过我吗?我说我什么都不怕,就怕再也找不到你。她又一次笑了,这次郁金香盛开得格外美丽。
我在杨露露家楼下又等了大半个小时,她非要回去化妆换衣服,我说满分一共才十分,你不化妆已经九点九了,何必穷追猛打不给其他姑娘活路呢?她咯咯笑着,说就你嘴甜,但我妈还等着呢,我不能出门打个酱油,第二天才拎回家吧?我心中一动,说你准备今晚跟我双宿双飞?她说废话,都好久没按摩了。说完斜着眼睛打量了我一番:“昨晚又没睡吧?唉,我真为你今晚的小体格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