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 被虐与自虐也是一种快乐
招聘这事儿,你得想清楚,如果别人花钱不是为了找虐,某种程度上,就是为了虐你。你虐自己越狠,通过的可能就越大。
如果你见到一个女孩,满脑子都是如何能让她脱干净的想法,千万不要用此来证明你对她的喜欢,否则会亵渎了你自己,也亵渎了全人类的情感。
甜头要适可而止,偶有遗漏。如果甜得太过,那就犹如你吃多了糖精,肯定会口舌发苦。
一
商场,西服专柜。导购抱着臂,冷眼看着正在试装的赵洪波和关渔。
关渔的心里,一直在为西服上的标价而纠结。被赵洪波拉来商场后,每试一套衣服,他就偷偷地先翻出价签看看。这个小动作,显然瞒不过那些导购的眼睛。
久经磨炼,炼出一对火眼金睛的导购,压根不认为眼前这两个穿着普通,看上去落魄的青年能给自己带来什么生意。
尤其,两个人已经是第二次登门了。
上次从人才市场挫败而归的关渔,最沮丧的事情不是没有找到工作,而是,他唯一一件稍微正式些的衣服被挤得皱巴巴,上面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刮了个口子。而那双来上海前特意买的皮鞋,被踩得像一坨街头的狗屎。
他疑惑了很久,为什么自己的脚都被踩得淤青,而当时却没有感到痛。最终的答案是,每个怀揣着理想的人都是强大的,强大到可以忽略掉自己身体上的不适。
于是赵洪波抱着传道授业解惑的态度,带关渔来到商场。他认为,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求职圣手,自己有义务为这个跟不上形势的菜鸟呆瓜哥们儿普及一下求职知识。
关渔不明白,为什么求职要和这些昂贵的西服拉上关系——这比关渔找不到工作,还要住在自己这里,更让赵洪波抓狂。
这是个讲究包装的年代,用赵洪波的话说,有新衣服,才有新面貌!所谓先敬罗裳后敬人。如今谁有时间去详细地看你的简历,一眼扫过去,看你穿着普通,表情惶恐,就直接扫地出门了事。
再说了,二十一世纪最不缺乏的是什么?人才!这么多人才,如何让用人单位一眼就看中你?就算只是让他再多看一眼,都得把自己当成商品,包装不好,有谁会买?同样是根葱,楼下农贸市场,几块钱半捆;可是洗剥干净,套上保鲜膜,贴上有机食品的标志,就可以躺到超市的保鲜柜里论克卖,而且买的人趋之若鹜!
对这些理论,关渔将信将疑。让他下定决心和赵洪波再次来商场的原因是,他们两个人同时收到了一家企业的面试通知。赵洪波警告关渔:“面试可是单独面对面试官,到时候你行头不好,说不定连自我介绍的时间都捞不到。
你想想,这点儿钱重要,还是工作重要?”
事到临头,关渔再次怯场,“洪波,咱们连工作都没有。这好几千块,买不起!”
“关渔!”赵洪波表情严肃地喊了一声,“我什么时候让朋友为钱发过愁?”
“一百块。”关渔想起了赵洪波要房费时的嘴脸,竖起了一根手指,在赵洪波眼前摇晃。
赵洪波急了,“做人要讲良心!换别人我都不开门的!我告诉你,你太幸运了!你要感谢我!”
“感谢你什么?”
“在上海,打车讲究拼车——这西装,我决定跟你拼一下,一人一半钱,谁有需要谁穿!你就学着点吧!小姐,把这套包起来。”赵洪波指着身上的西装说。
关渔低头看自己身上西装,“那还是买我试穿的这件吧?你那套我穿绝对大。”
赵洪波走上前,“兄弟!二十三,蹿一蹿,你还会长高的。找好工作以后,有了钱,你还会吃胖的。投资嘛,目光一定要长远!”
关渔一夜没睡好觉,投资“西服”的钱让他有点肉疼,明天的面试又让他有些兴奋。
早上关渔和赵洪波六点起来出发——赵洪波对上海的公共交通始终难以放心。这之前两人集资采购的西服,此时被穿在赵洪波这个房东身上。
赵洪波在公交车上叼着油条,被人群挤得整个人都要变了形,下了车依旧精神抖擞,对着有些紧张和委靡的关渔说:“自信,要有自信!有五十分的能力,就得显出一百分的底气来!美国人不是一向就这么干的吗?牛一点,你不自信,让别人怎么信你!”
路上,一辆跑车呼啸而来,碾压着地上的积水。赵洪波避闪不及,被溅了一身脏水,怒不可遏地呆立路边对着跑车开过去的方向破口大骂道:“有车了不起啊?”
说着,他脱下西服,递给关渔。关渔愣了下,“换我穿了?”
“烘干好不好?”赵洪波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我对你的智商和状态很担忧!”
“上哪儿烘干?”
“一会儿到公司,你去卫生间啊!那儿不是有烘手机吗?带着你我这一天得操多少心!”
关渔一脸无辜地站在大厦洗手间烘手机旁。该死的烘手机对西服这种衣料根本无感,半天也没反应。关渔踮起脚,把手里的西服用力凑近烘手机,远远看去姿势相当猥亵。
厕所门开了,一个穿西装的男人从里面走出来,看了关渔一眼,伸出手,“洗手液。”关渔随手将洗手液递过去。
“纸巾。”西装男边擦手边轻蔑地看了看关渔,“年纪轻轻就做这种工作?现在的年轻人怎么一点儿抱负都没有。”
关渔一脸黑线,把烘手机当成西装男,狠狠地拍了几下。烘手机奇迹般地发出了嗡嗡的声音。
十几分钟后,关渔托着西服一脸欢快地来到大厅。赵洪波猴急猴急地蹿过来,“怎么这么慢?老太太啊你!”
前台小姐不耐烦地重复着叫号,“24号赵洪波。赵洪波来没来?”
赵洪波忙伸手示意,夺过西服一边穿一边向面试的房间走去。
关渔攥着拳头,大声地喊:“大波波,预祝你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时间不久,赵洪波就面色平淡地走出来了。关渔赶紧迎上去,想要问个究竟,看能不能得到一点“秘密”。一个女面试官从房间出来,对前台小姐耳语。前台频频点头,“25号关渔,26、27、28号……一起进去。”
“怎么变群面了?”关渔问。
“没看见人多吗?一个个地面,今天能完事吗?”前台不耐烦地看了关渔一眼,赵洪波恰好把西服塞进了关渔的怀里。
“坑爹啊!”关渔穿上西服,欲哭无泪。西服整个比他的身体大了一圈,袖子耷拉在胳膊上,盖住了整个手,看起来像是临时从大街上捡来的,为的只是御寒一样。
关渔沮丧忐忑地向面试房间走去,唯恐这不合身的西服,为自己减去大量的印象分。他走进面试的房间,只见其他应聘人员已经一字排开。
面试主管三人,两男一女,中间的主面试官看了下最后进来的关渔,两个人都是一愣。关渔的内心在呐喊:老天,你玩我是不是!
主面试官正是刚才卫生间里遇到的那位西装男。看来,他对自己的印象会彻底影响到结果。
面试主管恢复了平静的神色。关渔站在队伍最边上,过大的西服让关渔看起来十分滑稽。
男主管微皱了皱眉头,“先请大家自我介绍一下。”
北大、复旦、清华,纷纷抛出,关渔被这些竞争对手的实力震住了,轮到自己,他有点儿发蒙地清清喉咙,“我叫关渔,来自湖南经济大学,国民经济管理专业。”
“什么?什么专业?”面试主管打断了关渔的自我介绍。
“国民经济管理,就是……”
男主管哈哈一笑,“我可不可以这么理解,你只有当上国家领导人,你学的专业才能用上是吧?”
关渔被突如其来的闷棍打晕了,完全忘记了自己在做什么。面试继续,可是关渔的注意力却怎么也集中不起来。他知道,自己这个状态,属于自废武功了。
二
南京路上,一家奢侈品牌专卖店橱窗前,兰轩儿正微微前倾着身体,看着橱窗里展示的新上市限量版手袋。在专卖店刻意营造的灯光下,手袋散发着润泽的光,看上去相当舒服。
几乎所有的奢侈品专卖店,在中国都有三个基本功能——一是购物;二是励志,不少白领们偶尔逛逛,用来告诫自己不要懈怠,还有目标等着自己去实现;三,则是偶感风寒,去出出汗。
兰轩儿显然不属于后两种人。到上海后这几天,她的生活主流活动就是刷卡购物。这让兰轩儿大开眼界,虽然说重庆也是直辖市,但是与之相比,上海显然更是购物的天堂。
对于这款包袋,兰轩儿很满意。事实上,刚才她已经决定买下了。但是不大不小地出了个糗——兰轩儿在付账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几张信用卡里透支额度已经不足了。导购彬彬有礼又带着冷漠地告诉兰轩儿,这包可以为她留下几天,但是超过时间,肯定要卖出的。
兰轩儿脑子里飞速地想着主意,关渔那张脸又在她的脑海里浮现了出来。
这个平白无故,不管是赌气,还是真的善良——被自己摔了手机,又借钱给自己的男孩是如今在上海能找到的最好的“靠山”。
想到这,兰轩儿不禁笑了笑。自己这几天还真是把他忘掉了。不知道他有没有觉得受骗,着急地骂人呢。
关渔撅着嘴,从面试的公司退了出来。这次,算他大开眼界,见识了招聘公司变态的一面。赵洪波等在外面,上来二话不说,伸手就去脱关渔身上的西装。
“哎,洪波,你不够意思啊,也不问问我结果。”
“这还用问?一看就知道被人家数落得体无完肤。没事,厚脸皮都是这么练出来的。下回你被骂而面不改色,就是修炼成精了。我先走了,我还有一场面试呢。晚上回来别忘记带着住宿费。亲兄弟,明算账,这才是文明的人生。”
赵洪波匆忙地穿上西服,口袋里关渔的手机响了起来。他随手接起,“你好。”然后惊诧地看着关渔,“女的,找你的。你小子行啊,这还跟我打埋伏!”
关渔马上想起了兰轩儿,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微微热起来。他一路飞奔,满头大汗,忽然急刹车一样地停住。
不远处,兰轩儿还站在奢华的橱窗外呆呆地看着里面的手袋。关渔凑过去,闻到了兰轩儿身上传来的微微香味,这让关渔顷刻有了小小的眩晕。
从橱窗投影中看到关渔影子的兰轩儿扭过头,看见他满头大汗,“你不会是跑来的吧?”“真好看。”关渔话说出口,羞红了脸,慌乱地指指橱窗,掩饰地说,“我是说这包。”
“你身上有钱吗?”
“要多少?”关渔慷慨地翻出来一把零钱。
兰轩儿失望了,“这就是你说的有钱?”
关渔一副无辜的样子,“不够啊?”兰轩儿摇摇头,失落地说,“连个带子都买不了!”
素来憨厚的关渔连忙转移话题,“好热啊,你吃不吃雪糕?我去买!”
兰轩儿撅着嘴,“没心情了,你找到工作没有?”
关渔的脸红了,找到了话题,滔滔不绝地叙述起刚才的经历,“你猜怎么着——他们问:‘下班的时候突然下大雨,你们都没带伞,怎么办?’我当然是冒雨回家了!结果后面的女对手,斩钉截铁地回答,她不会淋雨跑回家,因为这样很可能会感冒影响第二天的工作。面试官说,起码别人还会表决心,我连决心都不会表。”
看兰轩儿还是魂不守舍,关渔接着说:“对了,他们还有个问题,问我们这些人有女朋友吗。结果前面的人回答说有。还问漂亮吗——不漂亮,是没个人魅力;漂亮的,将来会影响工作。我一看这情况,当然说我没有,结果就被刷了。人家说,女友都没有,你工作也会很失败!”
兰轩儿乐了起来,关渔松了口气。兰轩儿玩味地看着他,“你真没女朋友?”
内心的慌乱让关渔不得不转移话题,“你呢,找到工作了吗?”
“我不是来找工作,我是来找我爸的。”兰轩儿的回答让关渔愣住了。
“怎么了,你鄙视我?我就是单亲家庭,你趁早离我远点儿。我有阴影的,我心理很不健康。”关渔下意识地点点头。兰轩儿急了,“你还点头同意!真气死我了,你走吧!”
关渔擦擦额头的汗,无奈转身。兰轩儿掏出一沓钱,递给关渔,“还你的,那天谢谢你。”
关渔伸手去接,兰轩儿把钱收了起来,“你知道哪儿有酒店吗?”
酒店?关渔看着兰轩儿眼里狡黠的笑意,心开始猛烈地跳动起来。不是吧,网络传说要发生在自己的身上了,这么快就要开房。他努力压抑着内心的小激动,回想着周围的地形,“好像那边就有如家!”
“如家?我问的是饭店好不好!我知道一个地方,我带你去爽一下!”
很快,关渔就体验到了兰轩儿所谓的“爽”。向来不吃芥末的关渔被兰轩儿带到了一个日式餐厅。关渔面部扭曲地对着桌子上的海鲜,眼泪汪汪的,紧闭着嘴。
“怎么样,爽不爽呀?”兰轩儿促狭地问,“怎么不吃,不喜欢啊?”
关渔一边猛抠大腿,一边擦着鼻涕和眼泪,“这是什么芥末呀,太辣了!”
兰轩儿表情陶醉,“看来你是没命享受这种美味了,太好吃了!”侍应生拿着账单过来,关渔扫了一眼,顿时有种想晕倒的感觉。兰轩儿对侍应生招招手,“再加两份冰糖燕窝。”关渔把刚喝的一口水给喷了出去,毫无仪表地问:“姐姐,你不是传说中的富二代吧?”
酒足饭饱,兰轩儿有些不胜酒力。关渔钱没拿回来,含泪割肉结了账。他按照兰轩儿的指点,将她扶回住的酒店。上电梯时,兰轩儿带着醉意,“跟姐在一起,是不是很给力?”
“给力!”关渔干巴巴地应了一句,内心呐喊着,“给力地泪奔啊!”
刷卡,进房。关渔翻翻白眼,“你住得很高档啊。”
“随便坐,我去洗澡!”
关渔在屋里转了两圈,打开电视故作镇定。内心的胡思乱想,让他有些小燥热,莫非今晚将有不同寻常的意义,明天一早,自己就会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
兰轩儿几乎是和电影里穿浴袍的女主角同时走出浴室。关渔做贼心虚胡乱调了个台,把电视节目切换成了动画片。
“你还看这么幼稚的电视?”兰轩儿大大咧咧地往**一躺。关渔坐在床边,想着如果自己再不主动一点儿,恐怕就要被鄙视了。他横下心,把上衣一脱。
“你干吗?”兰轩儿警惕地坐了起来。
关渔振奋的情绪和荷尔蒙马上委靡,“我也洗个澡……”
“跟姐说实话,是不是想泡姐?姐跟你实话实说,姐不想谈感情,伤了。
你要真想做我男朋友,现在穿起衣服走人,以后再说;如果不是谈感情,就是今天想睡这儿,可以,但咱俩以后就别再来往了。”
关渔挣扎了半天,心中的翅膀和牛角反复出现。兰轩儿似乎松了口气,得意地说:“我要是你,就先选第二种,然后再谈感情!”
“我也这么考虑的……”
兰轩儿从身后椅子下面拿出来一支棒球棍,“嗯哼?”
关渔拉开门,连滚带爬地狼狈跑了出去。
三
兰轩儿又像失踪了一样,不再跟关渔联系。关渔有时候痛恨自己——为什么脸皮不够厚,不敢主动给兰轩儿打个电话。
想起那天离开时兰轩儿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关渔有些后悔。他觉得,兰轩儿一定是对自己的表现厌烦了。
在上海,生活中的最后一抹亮色被自己亲手毁灭。关渔只能化悲痛为力量,努力到人才市场去打拼,谋求能够“情场失意,职场得意”。
这句话,在关渔这里也失去了效应。他感叹,自己有将真理变成谬言的巨大威力。
蔫头耷脑地从人才市场出来,关渔的肠胃闹起了意见。他听到几个求职者对话。
“哎,那边新开了家面馆。听说刘达明特爱悄悄到那儿吃面。”
“贵吧?”
“不贵,我去吃过,和刘达明吃的一样。真好吃!”
关渔心动了,跟在这几个求职者身后,溜溜达达地来到面馆,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小面馆里人还真多,熙熙攘攘的。关渔发现一个眼熟的背影,正在对着一座食客手舞足蹈地演说。
“怎么样,加入我们吧!是不是动心了?”哈军正在和吃面的几个求职者说话。
“我可是正规大学毕业的,再惨也不至于来你这儿打工吧!”其中一个不耐烦地回应说。
“目光短浅。想象一下,当不久的将来,你成为哈氏集团的首席运营官的时候,是何等威风!”
大学生看看天花板,“老板,你那房顶好像漏水!该修了啊。”
“你不要看眼前,我不是说了嘛。”
“我下午面试,要签约了。面快点儿成吗?”大学生抵挡不住哈军的执著,一脸灰败地说。
“唉,你要错过一个能让自己成为重要人物的机会呀!”哈军惋惜地摇摇头,转过身来,看到关渔,眼睛一亮,“工作找到没?”
关渔摇头的动作,在哈军眼里显得无比美好。他一指面馆里坐满的客人,“瞧见没,全是找工作的,有的已经在这里熬了三四年了。你吃点什么?”
“来一碗阳春面,三块钱那种。”
哈军斜着眼看关渔,“吃便宜的面干不成大事。是不是手头拮据?要不要我给你指点一下。不是吹牛,你要是听我的,保证你马上找到工作!”
“真的?!”
“来我这儿干,怎么样?小伙子,我是看你跟别人不太一样,一直很看好你哦!这个机会很难得,给你期权怎么样?”
“期权?”
“你看这个,”哈军几步走到墙角,拎出一个脸部掏空的牌子,把脸从后面放好,“这就是以后哈氏集团的logo。到那时候,我们的店最少三层,带电梯的,必须是在最黄金的地段——外滩!夜幕降临的时候,黄浦江畔,灯火辉煌,对面就是东方明珠……”
哈妮表情尴尬地走过来,“哈董,面馆拖欠电费八百,人家说要拉闸了!
另外,还有很多份面没有下。”
三口两口吃完面,关渔匆匆从面馆溜了出来,怕哈军一会儿闲下来再来纠缠自己。他摸摸拿着的简历,份数实在不多了——转身进了旁边的复印店。
一个头上谢顶的中年人走了进来,关渔觉得有些眼熟,应当也是刚才在面馆吃面的顾客。他上下打量着关渔,转身问复印店老板:“我名片好了没?”
名片上头衔是“北方科技公司CEO(首席执行官)”的陈董,顺手递过一张名片给关渔,“年轻人,还在找工作?”他拿起关渔等待复印的简历,看了几眼,“你条件不错,蛮符合我们公司要求的。你能吃苦吗?”
“能。”关渔浑身立刻充满了力量,从陈董身上看到了机会。
“你打算一个月要多少工资?”
“两千块就行。”
“明天你到我的公司来,我给你四千一个月。”陈董点点名片,“明天上午,按这个地址找我,我把手续给你办了。记得是上午,中午我有会议,没时间。”
四
北方科技公司的所在地是一座老式的写字楼。关渔站在电梯门前,调整了一下自己激动的心情,想让自己尽量显得平静一些。
陈董很守约,果然在公司等待着关渔。他告诉关渔,公司的员工都出去和电视台一起做一档推广节目,而他则是为了关渔,决定临时留下的。
关渔脸上写满了感激,陈董认真地看了他的身份证和学历证书,端了杯咖啡,放在关渔面前,“我们先签三年的合约。每月工资四千。不过入职之前,你需要培训一个月。按公司的规定,每个职员在培训期,要预先留下八千元押金,三年后合同期满返还。”
这个突如其来的条件,让关渔愣住了,不禁犹豫起来。关渔出自小康之家,父母虽然无权无势,可是收入稳定,日子还算不错。这次,关渔出门,父母拿出十五万,让关渔有机会在上海买个房子。这点儿钱还是有的。不过,对他来说,八千块毫无疑问是个大数目。
“怎么,没有啊?”陈董关切地问,“实在没有的话,我可以考虑给你垫一部分,你看……”
关渔摇了摇头,想了想,机会难得,难不成自己以后在公司工作,被人提起,连这点儿钱都没有——实在会让人看不起吧!
“有。我现在去给您取。”
关渔小心地把合同和押金收据装进钱包。陈董看了下手表,“我现在要赶去电视台,你明天能够来上班吗?”
“一定,一定,没有问题!”
离开公司,关渔决定去庆祝一下,一阵风似的带着喜气跑进了面馆,大声吆喝道:“老板,招牌牛肉面大碗的,外加两个荷包蛋!”
“那事考虑得怎么样了?”哈军端着面过来,锲而不舍地问。
“什么事?”
“加入哈氏集团。”
“我已经找到工作了!”
哈军摇头感叹,“唉,你知不知道你和成为亿万富翁的机会擦肩而过呀!”关渔狼吞虎咽,“我这可是一家IT公司,人家给我月薪四千呢!”
哈军眼睛瞪大了,“四千?他不想干了吧!小伙子,你不是被人白相了吧?”
“大公司,‘北方科技公司’,名字够响亮吧!”关渔挺挺胸脯,闷骚地说。
“对面那个‘国色天香’,就是卖驴肉火烧的!”哈军自言自语嘀咕,“上海工作哪有这么好找?”
关渔把合同拍在桌上,“三年,八千块钱押金我都交了!明天开始培训,培训完我就上岗!”
哈军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关渔,“还交押金?小伙子,恭喜你,你在2011年被2001年的骗术给骗了!”
哈军说的话让关渔的心里七上八下的。哈妮闻讯而来,也力挺哥哥。关渔终于坐不住了,他丢下筷子,一路跑回北方科技公司办公室外。
办公室门外写着“北方科技公司”的牌子已经不见了。推开门,房间里空空****,不但没人,连办公桌都搬空了。物业管理员走过来,“哎,你干什么的?”
“这家公司人呢?”
“这间,就租了今天一个上午。谁知道大厦怎么想的,这么短时间也租。
他们十一点多就都搬走了。”
关渔像个被针扎的皮球,靠在门上颓丧了良久,一转身,一脚踢在了门上。他低头走出大厦,自己的八千块,这么一会儿工夫就没了。关渔坐在路边,懊悔地**着自己的头发,把发型糟蹋得像个非主流。
一个乞丐站在关渔面前,轻轻地踢着他的腿。
“烦着呢,少理我!”
乞丐蹲下低声说:“兄弟,出来混,要懂规矩!”
“什么规矩?”
“孟子说过‘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孟子还说过‘大匠诲人,必以规矩;学者亦必以规矩’,莱蒙特也说过‘世界上的一切都必须按照一定的规矩秩序各就各位’。”行乞者说着掏出一个硬纸板,上面密密麻麻的全都是字。
关渔猛地站起来,“你以为我是乞丐啊,我是大学毕业生!”
乞丐很淡定地说:“我也是,那能说明什么?”
远处一个摄制组,拎着摄像机走过来。主播对镜头,朝关渔走来,“下面我们在街头采访一下行乞人员。”
关渔撒腿跑进旁边的百货商厦,站在商场洗手间,用冷水猛浇自己的头。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关渔喃喃自语道:“关渔,你难道真的是个乞丐?不,你不是乞丐,你是个男子汉!你不能放弃,你是个有能力、有梦想的人,一定能站得更高,飞得更远!你可以的,一定要加油!”
随着声音越来越高,关渔觉得心情舒畅了不少,走出洗手间,猛然发现从对面洗手间里出来一个男人。关渔回头,身后的门上赫然写着“ladies (女士)”。
他倒吸了一口冷气,觉得双耳发热,准备开溜。一个中年妇女气冲冲地推门走出来,一把拽住了关渔,“你给我站住,臭流氓!你刚才在里面想干什么?胡言乱语,害得我半天没敢出来!”
闻讯而来的工作人员憋着笑,安抚中年妇女,表示一定要严厉处理关渔,给广大人民群众一个说法。中年妇女这才作罢。
“进错洗手间了是吧?说实话,我第一天来上班的时候也进错了。这事总发生,上次一个女的在里面就把那男人直接打晕了!”工作人员的话让关渔庆幸自己没有遇到野蛮女友型的暴力少女。
关渔看看洗手间的门,“这么大的英文,下面那么小的中文,还跟门的颜色差不多,谁能看清楚啊!”
“走吧,下次小心点。”工作人员对关渔挥挥手,顺手推开了办公室的门准备进去。从门缝里,关渔一眼就看到了撅着嘴坐在里面的兰轩儿。他跟着工作人员,进了办公室,“轩儿,这么巧,你怎么在这儿?”
兰轩儿似乎被吓了一跳,神色慌乱起来。
一个收银员走进屋子,“小姐,我们又试了您的卡,确实是余额不足了!”她发现新大陆一样看着站在兰轩儿面前的关渔,“你是她朋友?那你替她把衣服的钱付了吧。”
关渔默默地忍泪结了账。两人一起走出办公室。
“你的钱我会还给你的。”
“你找到你爸爸没?”关渔转移话题,生怕兰轩儿因为上次的事儿而说出讨厌和拒绝他的话来。
“随便打听别人的隐私是很不道德的!”兰轩儿神色黯然,“我还没有想好怎么面对他,再说吧。我走了!”她出了商场,直接拦了出租车。
“我有这么可怕吗?”关渔摸摸自己的脸,独自站在风里,显得格外苦大仇深。手机半死不活地响了起来,关渔触电似的拿出手机,想着是不是兰轩儿准备原谅自己了。
一家面试过的世界五百强企业的HR(人力资源),用特有的高傲腔调通知关渔,周一上午九点过去一趟。
幸福沉浸在关渔全身的每个细胞里,他像吃了**一样亢奋起来,先是拨了电话给父母,将自己即将要去工作的公司吹得云山雾罩。然后,他思量了一下,发了个短信给兰轩儿,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她。
兰轩儿却像没有看到一样,根本没有回复。
回到家,关渔对着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赵洪波,摆出了一个超人的造型,宣布了自己被世界接纳的消息。
赵洪波半死不活地看了他一眼,“以哥特有的直觉,我警告你,我有一种不祥之感!”
五
酒店客房内,兰轩儿迷糊地翻了个身。床头的电话持续地响了起来,兰轩儿睁开惺忪的睡眼,嘀咕了几句,拿起了电话,“我没有预约叫醒服务。”
“对不起,兰小姐,您续交的押金用完了。我们想问下,您需要办理续住吗?”
兰轩儿翻身起来,没了睡意。悲催的早晨,催账的就来了。更悲催的是,手机跟着响了起来,兰轩儿没好气地拿起了手机。
陌生男生,严肃的声音传了过来,“您是兰轩儿吗?我们是朝阳区人民法院,有五家银行起诉您信用卡恶意透支,通知您尽快去办理还款手续,否则将由我院正式立案审理。”
兰轩儿恼怒地喊:“都什么年代了,还用这种骗术!”
“对不起,我想您误会了。您可以查询下我使用的号码。”说完,对方直接挂断电话。兰轩儿这才想起,昨天让她不敢和关渔多说话的原因,正是她让这个善良的男孩又看到自己出糗了。
幸而遇到了关渔,不然自己真不知道该怎么收场。兰轩儿嘴角不自觉地露出一丝微笑,转念又“呸呸呸”地吐了三口——这个关渔怎么像自己的克星一样,每次遇到他,都在最衰的状态。
起床后,兰轩儿没有到前台去续费。她想,最重要的还是先摆平银行的起诉。在兰轩儿的心中,法院和坐牢,都是距离普通人很遥远的事情,怎么也不会找到自己的头上,但是现在这个阴影缓缓地压下来,还真叫人有点儿害怕。
银行经理面带微笑地看着眼前这个“负面客户”,面前的桌子上摆放着兰轩儿的一堆信用卡。她盯着客服经理,“你们到底什么意思,我什么时候恶意透支了?我有还款的!”
“对不起,小姐,您的信用卡已经被冻结。这是您的详细账单,您可以看下。您现在已经欠我行五万元,如果三天内不还清欠债的话,我们只能通过法律途径维护权益了。”
兰轩儿翻了翻白眼,“这卡,当初可是你们银行员工找上门为我办的,银行不是鼓励消费吗?”
“我们鼓励健康消费,不鼓励恶意透支。”
“能不能再给我一段时间?”
“这个是银行的规定,希望您能谅解。”
陆续去了几家银行,兰轩儿终于领教了如出一辙的“客服式”微笑,和牢不可摧的法律途径解决。
她咬牙切齿地咒骂着黄世仁,脑子里想着该如何应对眼前的麻烦。看来,是时候去找自己的那个便宜老爸了,否则这一劫肯定难以度过。银行不会因为兰轩儿你到上海后的悲催经历就动了恻隐之心,人民币面前,人人平等,一视同仁。
SOHA集团,上海最大的综合性商业集团,以地产为主,商业为辅。看着眼前耸立入云,上海最繁华地段的办公楼,兰轩儿手心里隐隐出了汗。她心里五味杂陈,按照母亲临终前的描述,未曾谋面的爸爸就在这里工作;从母亲的话里话外,透露出了他非富即贵。
现在自己找上门来,这个男人到底是会因为愧疚,而加倍地疼爱弥补自己,还是会翻脸不认人,将自己扫地出门?兰轩儿下了决心,如果是第一种情况,那么自己就要为母亲“收账”,好好地败掉这个男人的财富;如果是后者,那么自己就往大里闹,大不了做亲子鉴定,让这个男人,得到更严厉的惩罚。
从旋转门进去,兰轩儿径直走向电梯。前台小姐眼明手快,拦在了兰轩儿身前。她打量了一下面容陌生的兰轩儿,彬彬有礼地问:“请问您找谁,有预约吗?”
“闫刚。”兰轩儿焦躁起来,这个男人好大的架子。
“我们这里有两个闫刚,您要找哪一个?”
兰轩儿错愕了下,“两个?”
前台耐心地点点头解释说:“一个是我们集团总裁,另一个……”
“那就是总裁。”兰轩儿理所当然地说了一句。
前台递过来一张预约的表格,兰轩儿在上面写下了“闫刚”两个字。前台笑了,笑容里有些小得逞的意味——她从头至尾都不相信,兰轩儿能和集团的老总有什么交集。就算是情人,阎总也未必愿意看她在这里出现,谁知道会不会引起什么麻烦。
“对不起,这个不是我们阎总。”前台声音有些不耐烦了,“我们老总不是这个‘闫’字,你要找的人在那儿。”
前台把表格收起来,扬了扬手,招呼道:“闫刚!有人找!”
穿着一身清洁工制服,黑色长筒胶靴的闫刚手里拎着湿漉漉的拖把走了过来。从拖把上,散发出一股刺鼻的味道。他嬉皮笑脸地用不符合年龄的语调问前台:“还有人找我,谁啊?不是小余你想我了吧?”
兰轩儿感到天雷滚滚,世界在瞬间崩溃,她转身飞快地跑了出去,耳中听到前台和闫刚的对话,闫刚笑着说:“别跑啊,小姐,你不是找我吗?你长得挺漂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