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田螺男孩
周知知正襟危坐,面对眼前超高压气场的孟星河,有种不妙的预感。准确地说,不仅不妙,还很诡异。
按照她的初衷,她今晚是来跟星河商谈星河的感情问题的,但因为这个话题太严肃,她又缺乏聊天技巧,进门到现在,都没有找到适当的时机开始这个话题。而现在,她莫名其妙地被星河逼供,要求她交代自己和鹿然的恋爱史——该不会是拿错剧本了吧?
“那就先说说今晚约会的内容吧,你们干什么去了?”星河坐在她的对面,两只脚明明闲适地交叠着,姿态却盛气凌人。
周知知刚端起桌上的水,喝了一口,就被呛住了:“谁说我去约会了?”
“孤男寡女,一起出门,就叫约会。”
“可我们有八个人呢。”
“哦,原来是四对情侣。”
星河简直蛮不讲理,周知知头疼:“都说了不是的,我们后面会录个特别篇,我是找他带我去练习的。”
“练习?”星河狐疑地眯起眼睛。
“对,练习《一夜狼人》。”
“那是什么鬼?”
“你就当是《狼人杀》的变种游戏吧。”
“哦,没劲。”星河抬手揉了揉酸痛的脖子,这回徒步回来整个人跟散架了似的,老了,老了。她一边揉一边琢磨,片刻后又问,“你们平时也这么说话的?”
“什么?”
“我说你和那个什么Min。”
“有问题吗?”
“当然没问题。”星河哂笑。
周知知更蒙了:“你倒是把话说清楚啊!”
说清楚什么,当事人自己还摸不着头脑呢,她现在就在这儿瞎起劲也没什么用,要是弄巧成拙了怎么办?难得周知知的姻缘树二十八年来第一次长出个粉嫩的花苞,她可不想看它早早地夭折。
“没什么。”星河高深莫测地道。
“对了,这么晚,你急着找我是要聊什么?”
经她主动一提醒,周知知这才又想起今晚借宿的主要目的,是来跟星河……嗯,谈感情问题的。
关文凯的话犹在耳畔,她努力搜肠刮肚了老半天,也没能找出一句委婉的说法,只好干巴巴地试探着开口:“你最近的恋爱对象是怎样的一个人?”
“什么?”
“就你男朋友,是怎样的一个人?”
星河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住:“知知,有什么话就直说,别跟其他人学着弯弯绕绕的,你明知道自己不擅长那一套。”
周知知面色一沉,豁出去了:“你那个男朋友……有老婆的。”
星河目光一凛:“谁这么跟你说的?”
“关文凯。”
星河沉默了一会儿,冷声道:“他可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周知知惊呆了:“难道你一早就知道?”
星河和她对视一眼,戏谑地笑了:“怎么可能。”
周知知大脑突然一片空白,星河的反应和她预想中的完全不一样。她一开始以为星河会拒不接受,或是震惊地跳起来,当场打电话和那个男人对质。然而没有,完全没有,她脸上除了那种冷漠而嘲讽的神情,完全找不到该有的愤怒和伤心。
周知知困惑了,她到底爱那个人吗?
星河站起来:“吃不吃冰激凌?”
“啊?嗯……”目送着她进了厨房,周知知到底沉不住气了,“你怎么都不生气的?”
“我很生气啊。”她弓着腰,专注地在冰箱里翻了半天,回头问她,“草莓味?”
“好。”周知知涩声应道,舔了舔嘴唇,“可你看上去一点都不生气。”
“生气又不一定要写在脸上。”
“可是……”
“大概是因为我没那么喜欢他。”
星河坦然地把答案送到她跟前,她反而不知所措:“为什么?”
“哪有为什么,按条件逐个筛下来的选择,总会缺点什么,也许是他缺点什么,也许是我缺点什么,结果就是这么回事了。你放心,这件事我接下来会看着处理的,你不用再担心了。”星河拿着两盒冰激凌回来,递给周知知一盒。
周知知的指尖触到星河的皮肤,只觉得她的皮肤裹挟着微微的凉气,周知知浑身一颤,几乎脱口而出:“付曼回来了。”
星河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之色:“真的?”
“嗯。”
“邹游知道吗?”
“还不知道,她拜托我不要告诉他……其实我自己也没有想好要不要告诉他。”
星河笑了:“你总算自私了一回。”
“你也觉得我自私吧……”
“嗯。不过,我反而认为这是好事。”
“为什么?”
星河爱怜地看着她:“因为这才像爱情。这些年来,我总觉得你不是真的喜欢邹游,你像是……”星河顿了顿,“被他们的那种爱情打动了。你向往那种关系,但那种向往,距离真实的爱情还有一段距离。”
周知知的小心脏在这一刻遭受暴击,忙不迭地否认:“不,我是真的喜欢他!”
她喜欢他,才会追随着那个背影,来到这里;喜欢他,才顾及他的感受,十年如一日无法将自己的心事说出口。
星河似笑非笑:“我可从来没说过你不喜欢他啊。”
周知知感觉自己被耍了:“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想起她手机上那段无聊的对话,星河轻轻地拍了两下她的脸:“好啦,宝贝儿,我相信你很快会明白的……”
爱情是盲目,是占有,是不讲道理,是无趣也乐在其中。星河的小呆瓜,总有一天会明白这个道理的。
听君一席话,够烦好几天,周知知近日感觉自己的心情和阵雨不断的天气一样低气压。
她稀里糊涂到了周末,习惯性赖床到临近中午,然而醒来了半个钟头,翻一翻手机,玩一玩《开心消消乐》,还是没起床。最后实在是饿得受不了了,她才磨磨蹭蹭地挣扎着爬起来。
门铃响了,周知知一愣,第一反应是自己还没来得及叫外卖啊,难道是Lynn 又来借酱油?
她心里犯嘀咕,慢悠悠地走出去开门,就看见鹿然的脸。
几日不见,鹿然笑容依然灿然,那表情就像每天都能在自家门口捡到五百万似的。
她还惦记着上回被人误会的事,谨慎地开口:“你找我有事?”
“来学习做人。”
“嗯?”
“你不是说赢了要教我做人吗?今天我来学习了。”
哦,这么说起来,上次录制结束,她是赢了他。
最后一局,周知知的底牌和他对立,好人一身正气,她怒怼四狼,勇夺MVP,提前出局的预言家璐璐的脸色不晓得有多臭。这么值得庆贺的事情,她居然给忘光了。她想来想去,只能怪星河满嘴故弄玄虚的鬼话,搞得她压根没时间享受胜利带来的喜悦。
“来吧,说出你的愿望。”门外的人眼中似乎闪耀着期待的光辉。
见鬼了。周知知不由自主地眯起眼,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抖M?
她沉吟了一会儿,回头看见自己狼藉的房间,突然灵光一闪:“既然如此,那就请你进行劳动改造吧。”
鹿然右眼皮跳了跳:周知知的脑回路还真是诡异得清奇哦。
周知知猫在沙发上,一边玩《开心消消乐》,一边时不时地瞄一眼打扫中的鹿然。可以的,想不到这位年轻人不仅游戏打得不错,竟然还有做家政男的潜力。瞧他那专业的样子,打扫技能一流啊,啧啧啧。
周知知其实在家政公司充值过,但耐不住记性不好,总是想不起来提前预约,常常是家里乱得一团糟了,才想起要亡羊补牢。然而,狗窝和羊圈毕竟有本质区别,通常三天后,家政阿姨的汗水就算是白流了。
她举目四望,现在她的家就处于阿姨汗水白流了的阶段。
田螺鹿推开卫生间的门,只看到塑料盆和抹布,愣是找不到清洁剂,问周知知:“你的瓷砖清洁剂呢?”
“那是什么?”她思忖了片刻,诚恳道,“我没买过。”
“……”
周知知压根没看他的表情,自顾自地退出了游戏界面:“对了,你想吃点什么?”她的语气那么自然,仿佛刚才的对话没发生过。
鹿然感觉脱力:“我吃过饭了……你要是没事,就去楼下超市买一瓶吧,我先吸尘好了。”
“啊?你不是来学做人的吗?”
她还蹬鼻子上脸了。他的视线扫过她的脸,只见她的脸上溢满春风得意的笑,无疑是一副胜利者的姿态,真是火大。他竟然给忘了,这女人但凡在感兴趣的领域胜利了,浑身上下都会散发出一股骄傲的孔雀的气息。
他突然有点后悔了,不对,是非常后悔。原本他主动送上门来任人宰割,是指望着周知知能提出一点更具有建设意义的、主要是浪漫一点的要求——哪承想事情会变成这样。
他低头注视着手中的那块抹布,心中一片凄迷,要是被楼下那群小屁孩知道他上来就是做这些的,怕是再也没有任何威严了。
周知知仍然一脸无辜地望着他,小尾巴就差没翘上天:“还是说你只是说说而已,其实并不想好好跟我学做人?”
鹿然无语。行吧,今天你教我做人,明天老子教你做个女人。
鹿然提着一大袋清洁用品上楼,猛摁门铃,里面没回应。他愣了一下,按捺住内心的幽怨,改成敲门——咚咚咚。
过了一阵,周知知拉开了门:“怎么不按门铃?”
他脸色微沉:“大概是电池没电了吧。”
“哦……”这么久了,这电池总算寿终正寝了。
“你的外卖呢?”他的余光扫过空****的餐桌。
“还没到呢。”
“那我先教你这些东西的使用方法。”他虽然很乐意以后帮她打扫,但现在还是得她自己努把力。
他打开塑料袋,把清洁用品挨个翻出来,开始一一跟她讲解:“瓷砖清洁剂,顾名思义,是用来擦瓷砖的。马桶清洁剂,这个不用我多说了吧……我还买了瓶消毒液,你没事往厕所、阳台喷一喷,能给空气消毒。”
周知知听得心不在焉,打了个哈欠:“没关系的,我有请阿姨。”
“你说什么?”
“我说我有请阿姨,大概半个月会来一次。”
那你现在是故意折腾我呢?他告诉自己要冷静,压低声音问:“既然有阿姨,你就不能安排我做点别的吗?”比如,陪你出去约个会什么的。
周知知仰起脸,兴奋地望着他:“不,让你做一次卫生,我就赚了三百块呢!”
她不贪心,三百块,作为胜利的嘉奖,足够满意。
鹿然强忍住掐人的冲动,抱起清洁用品,一头扎进了卫生间。
外卖员上来的时候,鹿然刚把阵地转移到客厅。
地板已经吸过尘了,现在他正在擦地,个性执着有执着的好处,那就是哪怕只是擦地板,他都会严格要求自己,做到极致。
金灿灿的阳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洒在他的身上,周知知蹲在沙发上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他弓着身的专注背影,有一点像大金毛……噗!
她被自己的这个念头逗笑了,一口气没顺过来,猛烈地咳嗽起来。
地上趴着的某人被她的咳嗽声吸引,莫名地回过头,脸上写着个大大的问号。
不行,更像了……周知知脸憋得通红,要是他知道她现在真实的想法,肯定会用那块抹布直接把她捂死吧!
“你怎么了?”
“没什么。”周知知努力地按捺住想爆笑的冲动。
刚好门铃响了,周知知得救了,她飞速地跳下沙发去开门。
外卖员一身黄灿灿的制服,热情洋溢地将外卖袋子递到她的手里:“这是您的外卖,久等了。”说着,外卖员没忍住,偷偷瞥了地上擦地的某人一眼。
周知知的注意力暂时集中在手中的食物上,自然没留意到他神情的变化,只顾说着“谢谢”。
外卖员憨厚地笑了笑,挠头:“不客气……”说罢他顿了顿,仿佛下了不小的决心,“还有,你老公可真疼你啊。”
周知知怔了一秒,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客厅里辛勤劳作的那只“大金毛”。她眼皮跳了跳,面上却还是维系着正经的表情:“嗯,我家保姆是挺贤惠的。”
鹿然:“……”
外卖员脸一红:“打扰了,打扰了。”
关上门,周知知哼着小调走到餐桌前,打开塑料袋。
平时她可都是直接在沙发上坐着吃的,今天为了留给保姆充分的打扫空间,她还特地让出了自己的地盘。
陶醉在自己的贴心里,周知知三下五除二扫**完了那碗米线,心满意足地揉了揉肚子,地沟油美味一百分。
而房间的另一边,擦完地板的人也终于站了起来,去卫生间洗了手,重新回到客厅。
周知知起身,正准备出门扔外卖盒,几步开外,某人的声音悠悠地飘了过来:“东西先放那儿。”
“嗯?”难道这位临时家政人员这么好心,不仅打扫卫生,还要帮她扔外卖盒?周知知心底涌起一些感激的情绪,听话地放下外卖盒,“那我就放在这里了啊。”
回到客厅,吃饱喝足的周知知一脸怡然自得,琢磨着再玩一把《开心消消乐》消食。
正准备往沙发上坐,周知知突然感觉脚下晃了一下,下一秒,整个人以一个狗啃屎的姿势,直接扑倒在沙发上。
“你刚才故意绊我?”周知知艰难地翻了个身,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瞪着面前居高临下的始作俑者。
“没错。”
你大浑蛋!那一秒钟,也不知道大脑的哪个部位突然卡了壳,周知知一个用力抬腿,正好踹在他的小腿骨上。
扑通一声,周知知感觉眼前一黑,身上猛地被某个重物压住了。她胸口一痛,腹腔中的空气完完全全被挤压出来,反应能力不知丧失了多久。她下意识地闭紧双眼,最后才犹犹豫豫地睁开,然后又吓得赶紧闭上了眼睛——眼前那一团白花花的是什么东西,他的脸?
不作不会死的心情,她终于深刻地体会到了。不行,根本无法思考!她感觉到自己的每一寸皮肤都在发烫,止不住地浑身打战。
同样愣住的人,还有压在上面的那一个。
他身下明明是一只熟透了的虾,却暂时没法下嘴,无论怎么想都很气……最气的是,这只虾永远不穿内衣。平时还好,现在两人贴在一起,只隔着薄薄的一层T恤,他是个正常男人好吗!要不要爬起来?不行!起码得给这个毫无自觉的女人一点教训。
空气极为安静,甚至可以说是诡异,他一动不动地压在她的身上,声音和姿态一样稳如泰山:“还乱踢人吗?”
周知知的五官皱成一团,腮帮子鼓得老高,但就是不睁开眼睛:“是你先绊人的!”
“哦。”
“你起来!”
“我不。”
她简直气得要一口血喷出来。稳了稳心绪,她悄悄把眼皮睁开一条缝,勉强换成了商量的语气:“那你怎样才肯起来?”
“你猜。”
猜你个头!周知知这回是真的恼羞成怒了,使劲地推他:“我可真生气了啊!”
她推了两下,硬是没推动,这才意识到男女力量的悬殊,整个人呆了一下,忽然意识到了一件更可怕的事——她没穿内衣啊,真想立刻死过去!
好汉不吃眼前亏,她渐渐缩成了一只红澄澄的虾球:“我错了。”她非常不甘心,但现在只能这样了。
身上的人还是没动,周知知的心跳越来越快,预感自己即将有猝死之嫌,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恨恨地瞪着他,大有要哭的趋势。
这一切被鹿然悉数收入眼底。行了,差不多了,可以谈条件了。
“一会儿外卖盒子自己扔。”谁要做你家的保姆,我的目标是男主人好吧。
“好好好。”
“我如果腿骨折了,你得包我的医药费。”
“好好好。”你这么不要脸,一定能健康长寿。周知知继续道,“还有吗?”
“差不多就这样了吧。”
周知知听罢,乖巧地点点头,看模样是松了口气,但旋即讨好的笑容又僵住了……知道她也发现了自己的变化,某人沉默地望天。既然如此,那就再压两分钟吧……
嘀嗒,嘀嗒……不知过去了多久,周知知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听到的是墙上壁钟走动的声音。
落在沙发上的手机突然响了,两人都被铃声吓了一跳,对视一秒——周知知慌忙转开脸,脑子里嗡嗡直响,现在完全顾不上维持自己的形象了,她结结巴巴道:“我、我要接电话……你让开!”
严丝合缝地压在身上的这尊大佛听完这话,微微皱了皱眉,视线仍停留在她的脸上,不过眼神看上去似乎有点飘?
许久,大佛才淡淡地哦了一声,慢条斯理地从她的身上爬了起来。
周知知如蒙大赦,屁滚尿流地缩到沙发的另一头,颤巍巍地抓起手机,一看来电人的姓名,她感动得几欲泪流——这时间掐得真好啊,不愧是她的孟星河!
“星河!”
“知知……”
呃……怎么是哭腔?周知知蒙了一下,怀疑自己听错了。像星河这种可怕的女人,平时只有把人骂哭的份儿,哪会轮到她哭啊。
“你是不是……手机被人偷了?”听对方保持沉默,周知知自以为猜对了,“先讲清楚,我不只不认识机主,也没钱!”
那头突然爆发出一阵闷笑:“宝贝儿,你可真是个人才!”虽然还带着浓重的鼻音,但星河的确被她逗笑了。
周知知莫名其妙,不确定地问她:“你真哭了?”
“嗯。”
“怎么了?”
“我疼……”
别看星河平时对周知知颐指气使,撒起娇来却一点都不客气,委屈的小尾音叫人骨头发酥。作为一个纯直女,周知知都抵挡不住她女性魅力的杀伤力。
周知知的眼神蓦地凌厉起来,刚才因某人产生的尴尬与羞涩一扫而光:“谁?!谁欺负你了?”
“你先来医院陪陪我吧,别的到了再细说。我刚被人打了两耳光……心里难受得慌,没力气,走不动路。”
站在旁边目睹完全程的鹿然,简直无法压制住内心深处绝望的咆哮。他好不容易激发出周知知体内身为女性的自觉,在她脸上也抓到了一点不同以往的情绪,结果,就被这女人的一通电话搅黄了?挫败来得太突然,他无法承受。
就好像你开开心心地推着塔,队友的老婆突然打了个电话叫他回家,除了咆哮……完全找不到更合适的行为来抒发此刻的心情。
挂断电话的周知知神色凛然,眉宇之间再也寻不见刚才的羞赧,急匆匆地就要冲回卧室换衣服。走到一半,她好像终于想起家里还有他这么个保姆,不得不转过头,皱着眉问他:“你不回家吗?”
“我送你吧,比你打车快。”
权衡了一下时间,周知知点头:“行吧,谢谢你了。”
她的语气之潇洒,神情之泰然……某人心中刮过一阵凄凄惨惨戚戚的寒风。
胜败乃兵家常事,大侠请重新来过。
星河所在的医院有点远,两人在路上堵了老半天,才到了大门。
周知知发现停车库门口排着好几辆车,二话不说就要他在路边停车:“我实在是赶时间,要不……我先走了?”
鹿然张了张嘴,无话可说。这女人做起过河拆桥的事是真的溜!
不过,看她的表情是真的急坏了,他决定沉住气:“那你先下车吧。不过,我既然来了,等停了车,也去做个身体检查吧,你走的时候记得联系我。”
周知知听罢,一脸黑线,“既然来了”,他以为这是旅游景点,没事也来打个卡?
不过,没时间在意这么多了,周知知随口嗯了一声,飞快地推开车门,冲向门诊部的大楼。
一楼大厅人山人海,周知知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没想到普普通通一个周末,来看诊的病人会有这么多,都快赶上春运大军了。
她东张西望了半天,总算找到指示牌,上面密密麻麻都是黑色楷体大字,她好不容易才找到重点:耳鼻喉科,3F。
医院一共有六部电梯,每部电梯前都挤满了病人,周知知当机立断,决定用走的。周知知吭哧吭哧地爬到三楼,来到耳鼻喉科室门口,环视一圈,就看到坐在椅子上发呆的星河。
还好,星河看上去没有她想的那么狼狈,她总算松了口气。
她走过去,轻轻拍了拍星河的肩:“你到底怎么了?”
星河抬眸,发现来人是她,小声说:“你先坐吧。”
这里有什么好坐的?不过,不开心者为大,她老老实实地坐到星河的身边。
星河慢慢垂下眼帘:“他 今天刚好有空,我就去他的公司找他了。”
周知知反应了几秒,才意识到星河说的是那个已婚男。她屏住气,偷偷看星河的表情,结果令人失望,星河脸上除了一大块红肿的痕迹,并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原本是打算找个清静的地方说清楚的,没想到才上车,门还没关,我就被人拉开车门拽着头发拖下去了……是他太太。
周知知震惊得发不出声音。
这种只会在电视剧里发生的场景,竟然真实地发生在了自己的好朋友身上,周知知不敢继续往下想。
“所以,是她打的你吗?”话一出口,才发现是句废话,周知知连忙闭嘴。
星河没回答,双手放在膝盖上,慢慢摩挲着什么东西。周知知低头仔细一看,才发现是那枚她找回来的小熊钥匙扣!
星河依然沉默着,但这种沉默比以往哪一次都令周知知煎熬。
“真丢脸,”星河自嘲地哼笑了一声,“当时真是恨不得被打得当场晕死过去算了。其实有想过还手,又没有底气。老实说,我也不是毫无责任,之前能感觉到一些蛛丝马迹,但他没有主动提,我就没有细想下去……”
对于恋爱中装傻充愣的技巧,周知知一无所知,只能问她一些实际的:“脸还疼吗?要不要我给你揉揉?”
“脸还好,来医院是因为耳鸣。”
“什么!”
“没事,医生说过几天就好了,就当是报应了。”
她说得云淡风轻,周知知心里却堵得慌:“要不你再在我的怀里哭一场吧?”
“你怕是疯了吧?”
“电视剧里都这么演的,在心爱的人怀里哭一场,就不难过了……”
“你要不要脸啊?谁说你是我心爱的人……”话音刚落,星河的表情僵住了。
周知知不明所以,还在继续怂恿她:“哭吧,哭吧,女人哭吧不是罪!”意识到星河的视线越过她,停留在她身后的某处,她莫名地转过身。
几步之遥的走廊里,站着一个人——关文凯。
周知知就算再蠢再笨再没有情商,这种时候起码看得懂眼色,蓦地站起身:“我突然想去楼下散个步。”
“大夏天的,晒不死你。”不过一瞬间,星河已恢复了往日的神态。
周知知笑着打哈哈:“不晒晒看,怎么知道晒不晒得死……”说罢,她溜得飞快。
星河没留她。经过关文凯的身边,周知知看了他一眼,他也回看了她一眼,最后谁都没说话。
这回时间充裕,重要的是,周知知并不是真的很想去楼下散步,于是干脆跟着其他人一起等电梯下楼。周知知实在无所事事,左瞧瞧右看看,目光飘到了一楼中庭……原来俯视众生是这样一种感觉。
突然间,她看到了人群中的付曼。周知知也觉得很奇怪,她身上像是装着一台付曼牌的雷达探测仪,只要付曼出现在附近,她就能第一时间发现对方的存在。
电梯门已经开了,人群纷纷涌入狭窄的电梯里,只有周知知没动。
“你不走吗?”有人问她。
“你们走吧。”
她扬扬手,视线仍停留在一楼那个黑衣女人的身上。
付曼的着装风格变了,周知知今天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点。
在槟岛的那段日子,她身上总会出现各种斑斓的色彩,犹如彩虹岛外的那面墙壁。哪怕是前些年在北京饱受职场约束,休息日时的付曼也是艳丽的、活色生香的。
但如今的付曼,哪怕周知知仅见过她三次,每一次,她的服装都是素净的、冷冽的,像迎风而立的旌旗,猎猎作响。
门诊部的楼是环状的,也就是说,站在三楼这头的周知知,能一清二楚地看到对面的人的动向。
她目睹付曼随人潮涌进电梯,又清楚地看见付曼从四楼的电梯门内走出来,走进了肿瘤科的大门。
周知知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医院即人间,她的耳畔是嘈杂的人声,那些声音霎时间幻化成波涛汹涌的海浪,激烈地拍打着她的心脏,久久无法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