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尾声
当山上的那一声爆炸声响起的时候,虞子衿的脑中浮现出无数的场景。它们就像深海中的鱼群,一尾尾游过,让人觉得绚烂,也眩晕。
她终究是个普通人,会向往美丽,也惧怕沉溺。
如果时间能够倒回到那个阿特拜的夏天,如果上天让她重新把时间转回到那一天,她一定不会选择前一天去阻止苏航,而是在那一天和苏航一起去死。
这样,她的故事就可以从此结束,不会再有后来的那么多痛苦,那么多爱。
当那个仿佛让自己等了一整个世纪的人再次出现在虞子衿眼前的时候,她静静地站在百米外,看着林许亦被士兵们架着出来,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的身后是一座已经成为一片尘土的沙丘。
身后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大概是记者冲进了封锁区,闪光灯无数次闪烁,快门声不停地响起。
她看着林许亦一点点向自己走来,渺小如这宇宙中的一粒尘埃,浩瀚如整片银河。
记者被高大的士兵挡在外面,他们在人群的缝隙中接吻,血腥味弥漫了整片土地。她紧紧抱着他,不顾他的羸弱,拳头一下下砸在他的背上。
还好我没有放弃,还好你足够勇敢。
还好,我们还在一起。
林许亦被送上了救护车,虞子衿也被士兵护送着穿过人群,往救护车边走。
镁光灯不断闪烁,她低着头快步走过。
在快走到车门前的时候,有一位Z国的战地记者不顾一切地拦住了她,黑眼睛黄皮肤,声音中带着激动和战栗,像几年前的虞子衿一样。
“虞子衿女士,您有什么想说的吗?”
这一刻,一切都已分崩离析,后方只剩几缕黑烟。
而也是这一刻,隔着一片无际的海,蔚凉市,一对新人的婚礼上,鲜花遍地,祝福漫天。
朗颂作为今天世界上最美丽最幸福的人,在亲友的祝福声中,与新郎互相承诺,与他交换戒指,然后在闪耀的镁光灯下,忘掉过往的所有痛苦和牵挂,只是忘情地吻他。
身穿浅绿色抹胸纱裙,发间别一朵绿色玛格丽特花的伴娘上前为新娘递过捧花,诙谐的司仪也适时地伸出话筒,问新娘在抛捧花之前还有什么想说的。
她看着舞台下跃跃欲试笑着等待捧花的人们,脑海中闪过那个姑娘美丽的面容和那个只有几面之缘的男人的脸。
她露出一个释怀的笑容。
“我们都是浩瀚宇宙中的一粒小小尘埃,因为希望,我们愿意做一只萤火虫,虽然光亮熹微,却要一起点亮整片黑夜。”
隔着万千的土地,隔着无尽的海水,相隔万里的两座城市,有两个Z国女孩,齐声说道。
夏天很快过去,秋天也很快过去,季节变化似乎只是一转眼的事。
今天,蔚凉迎来了初雪,早晨起来,虞子衿穿着薄薄的睡衣,不顾寒冷,雀跃地下床奔向卧室外的露台,惊喜地发现天地间已银装素裹,展现着一种与众不同的厚重与美丽。
一阵阵寒风钻进未关推拉门的房间,把还在沉睡的林许亦冻醒。他坐起身看了看已经空了的另半边床,愣了半秒,然后又看了看露出一条大缝隙的推拉门。
他叹口气无奈起身,随手取下了床头椅子上的一件女士外衣,轻轻地踩着温暖的地热地板往露台边走。
他看到那个高挑瘦削的身影,正穿着一身单薄的短袖睡衣,弓着身子在覆了一层雪的玻璃桌上写写画画,露出带着笑意的半张侧脸。
他轻轻走进去,将衣服披在她的肩上,声音温柔又慵懒:“你又不是第一次见雪,至于激动得连外套都不穿就跑出来?”
她嘴角露出一片明媚的笑,手上依旧不停:“你懂什么,这个冬天特别不一样。”
他没说话,静静地站在一边等她把字写完,然后笑道:“还是,今天这个日子特别不一样?”
虞子衿似乎又羞又恼,转过头瞪他一眼,然后用手戳了戳他的胸口,故作严肃道:“你等着,今天中午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林许亦慵懒地挑了挑眉,凑到她的脸旁,嗓音中带着一种性感和蛊惑:“我愿意兜着你走一辈子。”
虞子衿“啪”地一巴掌轻轻地打在林许亦的肩上。
“快去洗漱吧,别晚点。”他笑了笑,四两拨千斤地将恋恋不舍的她推进屋子。
合上门时,他瞥了一眼她在桌子上涂画的字。
是一串字母。
Ateb.
阿特拜。
中午的订婚宴,果然让林许亦吃不了兜着走,他虽然因为工作没有喝酒,但这显然也是虞子衿家亲戚们对他最大的仁慈。饭桌上他们各种犀利的问题,让在外交场上能言善辩的林许亦也招架不住。
送完了所有喝趴下的亲朋好友,虞子衿终于疲惫地坐上了车,她往副驾驶座上一瘫,一动不动。
“我觉得我真是有点矛盾,一边让他们为难为难你,一边又要为你担心。”她的声音中满是甜蜜的抱怨。
“我知道你爱我。”从那次解救行动之后,林许亦就变得越来越“肉麻”。
大概是因为,他们都明白了爱要及时说出来。
虞子衿刚要开口怼他,放在腿上的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她拿起手机,来电人显示是朗颂,而定位却显示是T岛。
“喂,祝小虞订婚快乐啊!”电话那面和煦的声音扑面而来。
“朗二你蜜月之行也快乐啊!”虞子衿不客气地笑道。
此时,朗颂牵着徐江麓的手站在T岛的沙滩上,望着清澈见底的海水一次次翻腾,也笑道:“你别说,这地方空气好,环境好,哪哪都好,啧啧,还真挺快乐。”
虞子衿哼了一声,但也是一脸的轻松和愉悦。
午后的阳光慵懒地透过车窗照在她的脸上和身上,她微眯着眼,转头看了下在一旁也静静笑着的林许亦。
“行了,知道你快乐了。反正你也快乐不了几天了,好好享受所剩无几的蜜月时光吧。”她调笑着说完,还没等电话那端抓狂的声音传来,就马上挂断了电话。
“他们结婚都快半年了,现在才好不容易度个蜜月,医务工作者是真的不容易。”她一边感叹一边转头看林许亦。林许亦也正直直地望着她,也不说话,让她有些莫名的尴尬。
“你刚刚说什么来着?”她干笑两声,挠了挠头。
“我刚刚说,我知道你爱我。”他眨了下那双诱人犯罪的桃花眼。
她继续傻笑两声。
“本来有个东西想送给你来着,现在突然不想了。”
“我错了,你别为难我了。”她拉住他的右手,学着平时对方哄自己时的样子眨了眨眼。
“什么啊?”末了,她又忍不住好奇一句。
她看到林许亦阳光下的瞳仁中闪现着隐藏不住的笑意。他松开她拉着他的右手,往前探身打开了副驾驶座前的储物箱,在里面摸索了一阵。
一枚熠熠发光的钻戒出现在他的指尖。
在虞子衿的笑容中,他静静地举起她的左手,看着她的中指上已经戴着的一枚硕大的钻戒,为难了两秒,最后套在了她的食指上。
虞子衿忍俊不禁地看他戴完戒指,又举起手在阳光下打量了一会儿,这戒指比之前的求婚戒指还要大。
她静静地观赏了半天两枚交相辉映的戒指,最后转过头终于忍不住爆笑:“哈哈哈哈,我太赚了!
“人家西方叫求婚戒指,我们叫订婚戒指,我一次赚了两枚戒指!”
她实在笑得太开心,让本来还有些紧张的林许亦也放松了下来。他只静静地看着她,最后轻轻道:“这枚戒指是在回国之前,我请萨罗一位特别有名的大师为你打磨的。
“当时看到的时候就很喜欢,所以就买下来了,没想那么多,只是想送给你。”他的声音浅浅的,带着温柔和暖阳一起照射在她的身上。
她又重新低头看了看手上的戒指,然后抬头在他脸上轻轻一吻。
林许亦勾了勾嘴角,最后不再看她,发动了汽车。
“走了。”
“去哪儿啊?”
“一个地方。”
当车停在南廷山下的时候,虞子衿整个人都是有些恍惚的。
她跟着下了车,恍恍惚惚地被拉着往前走。
午后的阳光正是最温暖和煦的时候,墓园里的墓碑一座座挺立着,有零星的年轻人和老人正在扫墓,也有人行色匆匆地往外走。
虽然她没来过这里,但她知道,这片土地下,葬着她曾经最爱的人。
今天是苏航的忌日。
林许亦牵着她的手,一路走向墓园深处,一座座墓碑上刻着整齐的Z国字,连同那一张张带着微笑的面孔,似乎在述说着无数个故事。
她以前从没有来过这里,不是因为她不在乎,而是不敢。那场爆炸已经是她人生中永远都不会消散的一场噩梦了,她不敢再重新面对一次。
她怕回想起曾经的过往,想起那些爱、那些痛苦、那些不甘。
可今天当她真正来到这里,她牵着林许亦的手,走过一座座墓碑,阳光和煦,萧条的树枝上还挂着白雪,一切都是她从未想象过的宁静和肃穆。
终于,他们在路尽头的一排墓碑前停下了脚步。她转过头去寻找那座自己一直没有勇气面对的墓碑,却被雪地里一簇簇明丽的木棉花扎了眼。
木棉,祭奠死去的烈士。
她的眼中一瞬间积满了泪水,她忘却了一切,几乎是踉跄着向那座墓碑跑去。
墓碑上的残雪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她看着那张已经许多年没有再出现过的脸,跪在墓碑前泣不成声。
所有的不甘、所有的委屈在这一刻似乎都已经消解,那个在她心中缠绕了许多年的结终于打开了。
曾经让她痛苦的生离死别,曾经让她不甘的那面没有盖上的红旗,都全部化成了泪水淌尽。
林许亦踩着洁白的雪一步步走来,停在虞子衿的身边,一直等她大哭完转成低声抽泣。
他的声音清朗、平静:“悠悠,苏航的棺椁虽然没有盖上国旗,但是他的牺牲以另一种方式被大家纪念着。”他将虞子衿缓缓地搀起。
虞子衿已经渐渐平静下来,抬头注视着他。他望着她的眼睛,与她曾经守护世界时一样的坚定。
她拥抱他,紧紧地拥抱他,视线越过他的肩膀,看着远处落满白雪的枝丫。
蔚蓝的天空下,林许亦的声音让人觉得宁静而安逸。
这只不过是两个孤独的灵魂彼此拯救,最终一起守护世界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