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和平保卫者
01
七月一日傍晚五点,德内亚中心医院,一个黑皮肤的新生儿呱呱坠地。半个小时后,朗颂拖着疲惫的身体刚走出手术室,就被通知马上要再为另一位准妈妈麻醉。她懒得再走远,索性就在手术室外和威格摩闲聊,等着手术室整理结束。
“今天倒是个好日子,独立日,生下来就能享受一个假期。”威格摩倚着墙,冲坐在对面的朗颂笑了笑。
“说起来,今天的产妇确实比平时多。”朗颂也虚弱地笑了笑。
“刚刚那产妇上手术台时还跟我说,她的先生现在还在前线,说是要等一会儿麻烦我给她的baby拍张照留个纪念。”
“战争不都结束了吗?”朗颂望了望天花板,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应该是还在反恐前线吧。”威格摩淡淡道。
“等把恐怖分子也一起解决了,我就能回国了。”朗颂低头看了看自己因为长期戴着橡胶手套已经被汗水泡肿的手,心里说不上轻松,而是五味杂陈。
“你想——”威格摩的话还没有说完,手术室的门就被打开,剖宫产缝合结束、留观了几十分钟的产妇被推出了产房。她状态看起来不错,朗颂走上前时,她还能冲朗颂笑着轻轻招手。
朗颂温柔地祝福她,并要她好好休息。产妇笑着眨了下眼,就被护士推着离开了。
朗颂和威格摩站在走廊里看着产妇被慢慢推走,彼此什么话都没说,正要坐下再休息一会儿,却突然听到了一声很重的咳嗽。
朗颂和威格摩的神经瞬间紧张,朗颂下意识地望向发出声音的手术推车,却看到一身白色护士服的小护士在廊道里停下了。
电光石火间,威格摩迅速大步跑去,小护士也无措地转过头。
朗颂紧跟着跑过去,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再次听到黑人产妇的呛咳声。一个可怕的念头从她和威格摩的脑中闪过。
“是——”朗颂犹豫的声音刚发出,产妇就突然双目上翻,面色发绀,并出现了抽搐。
“是羊水栓塞。”威格摩脱口而出,视线看向朗颂。
羊水栓塞,发生概率约为十万分之六,且难以预防,一旦发生,成功抢救的可能性不超过三成。
朗颂迅速将手按在了产妇的胸上。手术车被威格摩迅速推着往回走,朗颂跪撑在孕妇两侧,疯了一般地对她进行心外按压。
“快去通知其他医生,麻醉血袋赶紧准备!”威格摩冲护士大吼一声。
手术灯在一瞬间亮起,产妇已经失去了意识,旁边的机器上显示,血压为0,心率已经降到了30次/分钟。
朗颂从手术车上跳下,威格摩连忙继续进行心外按压。几秒后,加压供氧面罩就被扣在了产妇的脸上。
“现在该怎么办?”其他医生还没有赶来,朗颂望着威格摩焦急地喊道。
“阿托品和地米静脉推注,看看能不能抑制过敏和**!”威格摩的心外按压还没有结束,产房门被打开,两个萨罗的医生站在门前听到了两人的对话,只听到药品,就马上意识到现在发生了什么。
其他抢救室的医生也迅速赶到,开始进行静脉推注。朗颂配置多巴胺进行静脉点滴。
产妇的血压渐渐回升,心率骤然上升至120次\/分钟。
所有人密切注视着手术台上方的机器,威格摩主刀,手术开始。
十分钟之后,产妇恢复意识,朗颂迅速上前。
“能不能听到我说话?”
产妇有些扩散的瞳孔在一瞬间聚焦,她望着眼前那双黑色的瞳仁,眨了眨眼。
“你能听懂的话再眨一下眼。”虽然朗颂的F语并不流利,但显然产妇能听懂。她的眼中倒映着朗颂一人的身影和耀眼的手术灯光,重重地眨了一下眼,带着一种呼之欲出的求生欲。
高强度和紧张的手术进行了半个小时,护士在一旁擦掉威格摩脸上豆大的汗珠,威格摩颤抖着放下了手术刀。
但所有人都还没办法放松下来。
弥散性血管内凝血症状很快出现,且逐渐加重。
威格摩重新拿起手术刀,血压正在不断地下降,从关腹后到现在,还没有半个小时,子宫出血量已经达到1500毫升。
血液还在不断地注入产妇的身体,朗颂看着手术台上四处遍布的管子,预测换血率已经快要有70%。
所有人都在静静等待,汗水打湿了所有人的衣服,朗颂的视线与威格摩相撞,威格摩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两个小时后,产妇的病情逐渐平稳,生命体征也已基本正常,被推入了ICU病房。
威格摩倚着墙一下子坐到了地上。朗颂走上前,尽管她满脸疲惫,但眼神中带着兴奋:“我们成功了。”
“是啊,成功了。”
“只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
“冲你摇头时,我差一点点,就要放弃了。”
“上帝保佑,我们又拯救了一条生命,比以往更艰难,也更幸运。”
产妇的病情被威格摩和其他的医生护士密切关注着,朗颂得以放松半刻,下楼去食堂吃点饭,补充体力。
不知道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似乎一切都要跟她对着干。
她一边快速浏览着手机上的各种消息,一边下楼,走到一楼时没注意,撞上了几个抬着担架匆匆走过的萨罗士兵。她抬起头连忙道歉,士兵满是汗水的脸紧紧地皱着,顾不得她的道歉,迅速往急救室方向跑。
朗颂看得出,似乎是又发生了什么突发的紧急事件,她有些好奇地看了一眼担架上躺着的那个男人。
男人的脸在一点点地与她远离,她像被雷劈中一般地站在原地。
如果她没有看错,担架上躺着的,是已经一个多月没见的徐江麓!
“等等!等等!”她大喊着去追赶已经走远的人群。
撕心裂肺的Z国语,在这个陌生的国度,似乎有一种奇妙的力量,迫使士兵们的脚步在远处顿住了一秒。
“是徐江麓吗?徐江麓!”她早已忘记了英语,忘记了不流利的F语,大喊着奔到担架前。
一张苍白的脸赫然出现在朗颂的面前。她刚刚冲上来紧握担架的手一瞬间颤抖着松开,她的眼中蓄满了泪,手足无措地望着抬担架的士兵,拼命地组织语言:“他怎么了?”
那士兵竟然会说英语,他抬着担架一边快步向前,一边偏头对她道:“He got shot in leg.(他的腿中枪了。)”
“Shot?”朗颂马上捕捉到了这个词,她惊呼一声,去看徐江麓的腿。黑色的长裤都已经被鲜血浸透,血肉模糊。
朗颂在手术室外度日如年,实际却只过了半个小时。
半个小时前,她还是手术室内全力抢救病人的医生,现在却变成了焦急等待病人的“家属”。
手术室外的提示灯关闭,朗颂条件反射一般迅速走到手术室门前,留下的两个萨罗士兵也迈步到门前。徐江麓坐在手术**,被一个护士推了出来,两个士兵迅速拥到他的面前。透过缝隙,一双大眼睛望着她怔了半秒,然后冲她露出一丝笑容。
她呆立在那里,刹那间,恐惧、委屈、怨恨、担心,各种各样的情绪涌上她的心头。她望着徐江麓那张苍白消瘦的脸,不住地摇头、落泪,视线却没有移开一秒。
两个萨罗士兵简单地和徐江麓用英语交流了几句,朗颂却全然没有听进去,她只是直直地望着徐江麓,徐江麓也在望着她。
所有的情感在这一刻爆发,那些担心、恐惧,让她失去了理智,她的眼中失去了一切景象。她走向他,只一步,她看到徐江麓张开了手臂,她扑进他的怀里。
“没多大事儿,别担心。”他的声音轻轻的,但还是十足的不正经。
“没事儿?刚才在担架旁叫你,你为什么不说话?”她的头埋在徐江麓的肩膀上,眼泪浸湿了他薄薄的T恤。
“我听见了,我听见你叫我了,这儿就我一个Z国人,我听到你喊了我的名字。”
“那你为什么不回我?”她的手在徐江麓的后背上重重地拍了一掌。
徐江麓吃痛,轻轻叫了一声,随即声音更加嚣张、更加不正经:“我只是不想理你。”
“啪”的一声脆响,又是一巴掌。
徐江麓需要在医院观察二十四小时,朗颂推着他缓缓地往住院部走。
晚上八点多,萨罗的天空是一片浪漫的粉紫色,没有太阳,却依旧热气蒸腾。朗颂的情绪已经渐渐平复,推着轮椅绕过铺着柏油的后院,前往后面的住院楼。
“颂颂,转眼就快一年了。”徐江麓视线看向前方,重重地感叹一声。
“是啊,快一年了。”轮椅的轱辘碾过几颗石子,发出细微的声响。朗颂望着天,还能清楚地记得初来萨罗的那天,可如今,物是人非,已经快要一年了。
在这片干涸已久的土地上,他们目睹了无数的死亡,也见证了无数的新生。战火肆虐,他们都在拼尽一切,去拯救一条条生命,争取一份和平。同时,也是这片土地给予了他们不一样的经历和洗礼。
每个人都在这片土地上拼尽一切想要存活,在这里,他们真正懂得了生命的可贵。
“徐江麓,快一年了,我觉得你变了。”这句话其实从几个月前那次匆匆的碰面,她就想说了,只是直到今天才有机会开口。
“谁都会变的。”徐江麓的声音里带着一点落寞。
“看了那么多的痛苦、死亡,谁都会变的。
“我原本只是脑子一热就跟着你来了,可偏偏就是这脑子一热让我的人生被改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后悔吗?”朗颂的脚步顿了顿。
炮火、枪响、鲜血,一幕幕可怕的场景同时从两人脑中闪过。
“不后悔。”他坚定地摇了摇头。
“我无比感激这段经历。
“人们的私心,在生命和世界面前,不值一提。”
02
蔚凉今年的冬天来得很早,虞子衿晚上下了班后没在办公室多逗留,直接回了家。
维克托先生昨天再次联系她,希望她能帮忙接洽一个Z国和E国合作的援助项目,援助对象是F洲土地上的难民儿童。
她简单地吃了饭,然后抱着笔记本电脑进了客厅,将电视打开调到中央一套。独身一人的她最近养成了一个新习惯,就是听着新闻办公。
她先打开手机看了看消息,维克托先生又给她发了很多合作的款项和补充文件。这是近四个月来她和维克托先生合作的第六个项目,虽然她人没办法去E国,更没办法去F洲,但通过完成一个个慈善项目,她总觉得会更安心一些。
另外一条消息是朗颂发来的,是一家婚纱店的定位地址。
朗颂从萨罗回来已经快两个月了,回来时除了人变黑了,看起来更坚韧了,其他并没有什么变化。
最大的变化不在她身上,而是在她身边人的身上。
她和徐江麓的恋爱进展神速,两个月时间,求婚、订婚、筹备婚礼、领证,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热热闹闹地进行着。
《新闻联播》进入国际版块,虞子衿从电脑屏幕前抬起头看了一眼,忽然想起,明天就是周末了,她和朗颂约好要去试婚纱。
她本是不打算当伴娘的,觉得当个受邀的嘉宾就挺好,但架不住小情侣的死缠硬磨,只能无奈答应。
她今晚估计要熬夜到很晚,怕明早起不来,就先拿起手机定了十几个闹钟。她正点着屏幕,就听到《新闻联播》里女主播清丽的嗓音说,Z方与萨方达成协议,将正式在萨罗首都德内亚建设补给站。
这是个好消息,这意味着萨罗国家实力将进一步增强,萨罗的经济力量和军事力量也将进一步增强。
对虞子衿来说,这可能意味着无数战死在那片土地上的Z国战士的英魂得以告慰,也意味着那个她一直想着的人,一切都好。
上午九点半,虞子衿进了蔚凉市最有名的私人定制婚纱店,看到只有朗颂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有点惊讶。
“徐江麓去B市开会了,今儿主要是陪你试伴娘服。”朗颂显然也有些没睡醒,眼皮还有点肿,端起台子上的咖啡喝了一口。
“那其他伴娘呢?”虞子衿又四处看了一圈。
“你下周不是没空吗?先将就你,她们的后面再定。”
“那你的呢?”
“我的徐江麓请了一位有名的设计师设计,今天主要是来试试迎宾纱、主纱啥的,拍个照给那位设计师发过去,让她心里有个数。”
“徐少爷果然阔气哈。”虞子衿笑了笑,挽着朗颂的胳膊进了里间。
婚纱店的化妆师给虞子衿扎了个漂亮的蝎子辫,还在上面簪了一朵和伴娘纱相配的奶绿色玛格丽特花。她穿着一身浅绿的简约抹胸垂地纱裙礼服,从试衣间里走出来。
朗颂跷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看到她走近,眼中似乎也有一瞬间的触动,啧啧了两声后道:“二悠,我一个女人都觉得你美到不行,你说你要是穿婚纱,有多少男人想娶你啊。”
虞子衿撇了撇嘴角,笑骂:“我发现你跟你们家徐医生学得越来越不要脸了哈。”
“咳,这不是传染了嘛。”朗颂故作惭愧地低头一笑,然后起身走到虞子衿身边,一双眼上上下下地打量着。
“不过朗二,我也有个问题。”
“你说。”朗颂的眼睛依旧在虞子衿的身上打量。
“人家结婚都是先定新娘纱再定伴娘纱,你怎么还能倒过来?”
“没事儿,我已经定好了,就要白纱,其他颜色不要。”朗颂终于满意地将目光从虞子衿身上移开,冲她笑了笑。
“白大褂是白的,婚纱也是白的,合着白色就是你一辈子的保护色了。”虞子衿也调笑道。
“虞小姐,您皮肤白身材又高挑,穿这件浅绿色垂地纱,衬得整个人更白更瘦,真的很合适。”服务人员适时地插了一句嘴。
“嗯,我也觉得很合适,刚好和你刚刚选的那件墨绿的晚宴纱同一色系。”朗颂又打量一圈。
“那就这件吧。”虞子衿也没再犹豫。
“那行。该我了,我早就想穿那件鱼尾婚纱了。”朗颂迫不及待地指了指之前挑好挂在试穿衣架上的一件白色镶钻鱼尾婚纱。
“快去吧。”虞子衿被女服务员扶着去换衣服,朗颂也和另一个服务员抱着婚纱走进了更衣间。
衣服试穿烦琐,虞子衿换完衣服出来又等了十几分钟,朗颂才从试衣间出来。黑色的幕帘拉开,朗颂站在灯光下,背对着镜墙,头戴着一顶银色皇冠,婚纱的鱼尾闪闪发光,让虞子衿实实在在感受到了准新娘的美。
她看着朗颂有一瞬间的愣神,想起那个被求婚的夏夜。如果当时答应了,估计现在,她应该也是如朗颂一般幸福的样子。
朗颂站在灯光下,似乎捕捉到了虞子衿转瞬即逝的落寞,不顾身上婚纱的束缚,一边支开服务员,一边走到虞子衿面前。
“你和林许亦真的再也没联系了?”
虞子衿点头。
朗颂叹了口气,然后继续说:“你们当时又没说分手,怎么就整成了今天这样?”
告别单身派对,是指一对新人在即将步入婚姻殿堂前,准新郎和准新娘召集好友死党们为他们各自举办的最后一次单身疯狂日。
六一儿童节当天,婚礼倒计时还剩三天,蔚凉人民医院院门外,朗颂穿着一身白大褂跑进停在马路边的一辆小轿车里。
“知道你着急结婚了,连白大褂都等不及脱掉。”虞子衿手握方向盘看着正气喘吁吁系安全带的朗颂,挑了挑眉。
“这不是市区堵车嘛,朋友们都等着了。”朗颂将安全带系上又想起没脱大褂,连忙一把拽下一只袖子。虞子衿看着她一脸的急不可耐,没忍住笑了笑,一脚油门开向城中。
当晚,朗颂的告别单身派对在毒蛊酒吧圆满结束,徐江麓则打算在自家的别墅里和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兄弟嗨到天亮。
一帮女人喝到有些微醺,在毒蛊酒吧门口告别。虞子衿之前戒酒,这次滴酒没沾,架着有些醉的朗颂将诸多姐妹送上出租车,然后又载着她原路返回。
朗颂的单身公寓在距蔚凉市医院不到一公里的一个老式小区里,虞子衿七拐八拐地把车停在朗颂家的楼下。朗颂刚刚吹了一路的晚风,现在已经基本清醒过来。虞子衿将车门锁上,两个女生一起爬楼梯到了六楼。
房子是老房子,装修却是全新的,简约大方的北欧设计,很符合朗颂那颗保守简单的内心。两人在沙发上吃着薯片闲聊一会儿,就分别去卫生间洗了澡,换好睡衣躺到了朗颂的双人**。
两人的感情从儿时一直延续到现在,上大学时,朗颂就和虞子衿许诺,不管谁结婚,两人的告别单身派对都必须是一个只有她们彼此同床夜话的夜晚。
如今,窗外繁星点点,屋内的气温清凉宜人,她们倚着床头,看着对面墙上电视的新闻节目,一时感慨万千。
“这一晃也快要十年了,当年的许诺没想到这么快就兑现了。”朗颂的视线不知道聚焦在哪里,她的声音低低的,似乎也有某些情绪涌上心头。
“是挺快的,不过也挺好,你马上要嫁给自己喜欢的人,步入婚姻殿堂了。”虞子衿看着电视上播放的国际新闻,却一句都没有听进去,只心中一片怅然。
“是挺好,谈恋爱到结婚都一切顺利,只是现在突然就要真正面对婚姻,反而有些胆怯了。”两人从来都是无话不谈的好友,朗颂看着痴痴望着电视的虞子衿,转过头笑了笑,有很多话涌到嘴边,还是没有说出口。
“当人从一种环境换到另一种环境,会本能地畏怯。不过婚姻还好,只是从一种习惯过渡到另一种习惯。”虞子衿的视线从电视上转开,转头冲朗颂笑了笑,然后低下头,有些落寞。
“你现在倒是想得很清楚。”朗颂看出了虞子衿的低落,轻声安慰。
“是想清楚了,不过就是有些晚了。”虞子衿声音低沉。
朗颂了解她,知道她平日从不会说这种丧气话,心中也已经有数。
朗颂终于憋不住了,叹了口气:“还有不到半年,林许亦就要回国了吧。”
虞子衿低着头,没有说话,但朗颂还是打算继续说下去:“我当初不理解,你为什么要拒绝他的求婚,现在终于有些懂了。”
朗颂一句话说完还轻轻摇了摇头,虞子衿转头看朗颂,看她也一副消沉模样,便勉强挤出一丝笑:“我倒是希望你永远都不要懂。”
“你说不希望我懂,但现在我们俩都懂了。
“你骨子里是个被动的人,这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你虽然一直在外求学工作,却一直渴望稳定安逸。你说你是因为害怕那些辗转和不稳定才选择拒绝,亏我当时还相信了你。
“现在想想,你和此时的我一样,无非就是在害怕面对自己的内心,害怕告别过去,进入一个新的人生阶段。
“可是这就是爱情和婚姻的本质啊,不再只为一个人考虑,开始多挂念一个人和一个家庭,开始学着理解和妥协。
“你说你们性格并不般配,一个极度理性,一个极度感性。你还说你们对很多事的态度也不尽相同,但你看看我和徐江麓,我们两个之间的差别不是更大吗?
“悠悠,爱不能只是索取,还要有付出和妥协。我知道你只是在害怕改变,只是缺乏一点点向前的勇气。
“你说你们要分开,要各自去寻找答案,现在也已经一年了,林许亦马上就要回来了,你还是不敢向前迈一步吗?”
朗颂的声音似乎有些颤抖,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情真意切,电视的声音已经全然被她压过。虞子衿倚着床头呆呆地看着电视屏幕,心中却有无数的情绪翻滚。
她慢慢坐直身子,仰起头,心中郁结的一口浊气终于被她长长地呼出,那块压在她心中的巨石也似乎终于挪开位置,照进阳光。
其实,朗颂说的是对的。
她的确应该面对自己的内心,不再畏惧。
电视上的新闻报道突然从字正腔圆的新闻播报,变成紧急的插播。一头金发的女主持,改变了一贯温柔大方的播音方式,开始低头快速地读着桌上的文件。
画面被骤然切换,应该是手机拍摄的画面,很是模糊和颤抖,景象是一座高大的、楼顶挂着蓝色旗帜的白色建筑。建筑外的街上,一辆大巴车外,几个蒙面的男人正举着枪,将踉踉跄跄的人们推回大巴车上。
女主持的声音清晰又快速:“A terrorist attack happened outside Z's embassy in Salo, twenty local people and a staff member were kidnapped.(Z国驻萨罗使馆外发生恐怖袭击,二十名当地民众及一位使馆工作人员被绑架。)
“We don't know if they are dead or alive.(生死未卜。)”
五月下旬的一天上午,M国国务卿彭佩特乘坐的波音专机在萨罗首都机场缓缓降落。
旋梯打开,萨罗军乐队早已等候多时。军乐响起,彭佩特徐徐走下,在亲切地挥手致意后,他走下旋梯,热情地与萨罗新任总统米特罗先生握手,开始了为期一周的访萨活动。
本次访萨名义上是为了讨论M国与萨罗进一步的经济合作,但人人皆知,M国在萨罗的F洲第二大军事基地租约马上就要到期,此次访萨主要的目的还是就补给站的续约和进一步建设问题进行新一轮的协商讨论。
当天,在总统府内,米特罗总统和彭佩特进行了友好深入的交谈。
彭佩特以礼貌又强势的态度,表达了希望与萨罗进一步展开经济合作的意愿,也含沙射影地暗示了米特罗,希望萨罗不要与Z国走得太近。
半年前,Z国驻萨罗补给站正式开始建设,除此之外的各项经济援助、基建建设也在萨罗的土地上轰轰烈烈地展开。Z国在F洲这片土地上的影响力和话语权不断提升,这无疑影响了M国在萨罗的诸多特权。
M国名义上是为了与萨罗展开进一步的经济合作,但其真正的目的还是与Z国展开竞争,限制Z国在F洲的经济和政治影响力。
这一点,萨罗总统米特罗十分清楚,Z国驻萨罗公使林许亦也同样清楚。
第二天,彭佩特在萨罗议会大厅中进行议会演讲,在座的包括萨罗的所有议员和许多部长级官员。
彭佩特在演讲中委婉地指出,M国一直密切关注着F洲国家的发展,M国在萨罗拥有F洲第二大的军事基地,也一直很关心萨罗的战后建设和发展。这次访萨,他带来了大批经济建设项目,M国非常愿意参与到萨罗的建设中来。
并且在演讲中,彭佩特也强调了M国“始终致力于帮助F洲加强民主机构建设,促进F洲经济等领域的发展,推动F洲实现和平与安全”。
同时,他影射某些国家在这片土地上大肆掠夺资源,看似繁荣了经济,却给F洲的可持续发展造成了灾难性后果。
这场演讲,彭佩特先生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势,表达了所谓的“合作意愿”,但众人皆知,M国从未将萨罗摆在平等的地位上。
彭佩特本以为在议会上的演讲已经表明了M国意见的不容忽视和希望Z、萨两方不要走得太近的警告意味,但没想到当晚宴会后的私人见面时间,总统米特罗却一改昨日的顺从姿态,甚至直接无视M国的警告。
萨方拒绝签署M国提出的军事基地自由权协议,并且明确表示对军事基地续约一事会慎重考虑。
当晚,彭佩特回到M国大使馆时,脸色很不好。米特罗今晚的态度绝对是在他意料之外的,一个区区小国竟然公然给了他警告,他感觉受到了羞辱。
他已经意识到Z国如今在F洲的地位比他想象的更高,现在M国必须要有所行动了,为了与Z国竞争,为了在这个位置关键的小国争夺更多的话语权。
经过与M国总统的紧急通话,以及M国高层的讨论,他们决定,是时候给萨罗一点颜色瞧瞧,给他们制造一点动乱,给这个不识好歹的新任总统一个下马威了。
六月一日,在彭佩特访萨结束一周后的早晨,林许亦准备前去参加Z国和萨罗合建特大水泥厂的竣工仪式。
该水泥厂是由Z国建设集团承包,Z国名列前茅的水泥厂商投资十亿元建设而成的特大水泥厂,该水泥厂位于萨罗的工业城市比利特,预计年产水泥将达到一百万吨。
F洲有十几亿人口,而水泥年产量却不足一亿吨。这个水泥厂的建成,必将极大地缓解萨罗水泥供应紧张的问题。
在双方代表发言之后,林许亦作为Z方代表之一,参与了剪彩仪式,并且参观了水泥厂内的设施。中午,在萨方代表的宴请结束之后,林许亦与萨方代表告别,返回德内亚。
同行的除了大使馆的两位参赞和工作人员,还有这次承包建设的萨罗建筑师和工人。比利特距离德内亚不远,林许亦经过了一上午的外事活动,有些疲惫,他坐在车上闭眼想着后面的工作。大概两个小时后车子就驶入了德内亚市郊。
沙漠在午后的太阳照耀下十分耀眼,一片金黄。林许亦闭眼休息了一会儿就缓缓地睁开眼,透过车窗,看到越来越多的补给站建筑,从后视镜中可以看到,大使馆的车后紧跟的那辆载有萨罗工人的黄色中型大巴车。
今天下午回到使馆还要召开一场会议,就最近补给站的建设进展和Z国投资建设项目进行总结汇报,六月中旬政治参赞姜宇将会回国述职。
因为大使身体状况不大好,补给站从开始协商到建设以来一直是由林许亦接洽的,中旬的述职本应该是由林许亦回国汇报,但他将此事推给了姜参赞。
从那次求婚失败到现在,还差一个月就一年了,虞子衿坦言了两个人之间的问题和自己的顾虑,面对那些无解的问题,他们决定各自寻找答案。
再过半年林许亦就要回国了,他最近的梦中总是会出现那片战火四起的土地,出现那个穿着牛仔裤和帆布鞋的清瘦身形。所谓近乡情更怯,他对她的爱从来都没有消减,但也更加胆怯于时间过去这么久后,虞子衿对他们之间的感情会不会萌生新的看法。
反正只剩半年时间,他也不打算再回国给彼此徒增烦恼了。
车在滚烫的柏油路上又行驶了一会儿,距离使馆的直线距离也已经不足五公里。林许亦想起明天使馆安排的一场中方和萨方工程师的交流活动,将视线重新放到后视镜上,去看后面一直紧跟的中型大巴。
只是这次,大巴却没有出现在热气蒸腾的柏油路上。
“后面的大巴超到我们前面去了吗?”林许亦向前探了探身子问司机。
“没有啊。”司机通过后视镜与他对视一眼。
“不是一直跟着我们的吗?”林许亦有些纳闷,转头看向车外,却看到车后不足百米外紧跟着一辆黑色商务车。
“这车——”
林许亦的话还没说出口,整个车突然颠簸一下,然后失去控制,直直地向马路牙子上撞去。
车头重重地撞到马路边的椰枣树,林许亦坐在后排抱着头,整个身体因为惯性撞到前椅靠背上,手臂狠狠地折了一下。
“没事吧?”司机系着安全带,相对好一些,连忙转过身去看林许亦。林许亦刚要摆一摆手,却听见“轰”的一声巨响,整个车狠狠地晃了晃。
“他们发射了火箭弹!”司机大喊一声,用力地护着头部。林许亦因为猝不及防的爆炸又一次撞到车门上,震感刚刚过去,他就连忙侧身透过车窗往外看。百米远的马路正中间,已经躺下了两个人,鲜血流了满地。
几个蒙头的恐怖分子手里均持有枪,正将哭嚷着四散跑开的工程师和工人重新押回到大巴车上。
林许亦的车和那辆大巴的距离不过一二百米,他趴在车窗上看着车后的场景,大脑飞速地运转着。
正常行驶在马路上的大巴车突然失去了踪迹,他们的车突然直直撞到了树上,整个车身骤然向一个方向倾斜,应该是被人扔在马路上的尖状物扎破了轮胎。
这必然是恐怖分子所为,可为什么他们只押解那些工程师和工人,而没有来车上找他们?
刚刚的爆炸和远处躺在血泊中的人已经将林许亦的头脑搅得混乱不堪,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眼睛直直地盯着车窗外的大巴车,一眨不眨。
恐怖分子的动作很快,不到两分钟,所有人都被拖到了车上。几个恐怖分子持枪守在车边,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纷纷上车。最后两个恐怖分子走到车尾不知道做了什么,又很快回来,望了眼林许亦的车,然后就要登上大巴。
那一秒,林许亦几乎没有犹豫,直接推开了轿车的车门。
车门被带上的声音很大,两个恐怖分子还没来得及上车,视线透过黑洞洞的头套望向他。隔着百米,林许亦与他们面对面对峙着。
“我是他们的领导!我要上去和他们一起!”林许亦用流利的法文冲对面大喊。事发突然,他没办法想到更好的借口。
戴着头套的两个恐怖分子也似乎因林许亦突如其来的阻拦给愣住了,他们持枪的双手并没有动作,转头对视了一眼,又将视线重新放到林许亦身上。
林许亦试探着往前走了两步,两个恐怖分子又怔了半秒,然后大喊一声“举起手”,并飞快地拿着枪跑到林许亦身边,一把压住他的肩胛,将他往车上推。
林许亦被狠狠地推上车,脸撞在了第一排的座椅上。两个恐怖分子和另外几个同伴说了几句,林许亦侧着脸勉强打量周围的环境。几十个工人和工程师被捆在一起,坐在车厢的后部,嘴都被白布堵住,一看到他就开始拼命地挣扎。
车已经开动,两个恐怖分子和开车的同伴说了两句,就松开了林许亦,他们将他从车座上提起,手脚麻利地把他的手腕捆在身后。
其中一个恐怖分子一边绑一边冲林许亦说了句他听不懂的话。
林许亦趁还没被堵住嘴,连忙用F语尝试沟通:“我是水泥厂的Z方投资人,这上面都是我的员工,你们不能——”
林许亦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布堵住了嘴。他怒目圆瞪,透过头套看着恐怖分子那双漆黑的眼睛,说不害怕也是假的。
“老实点!”另一个恐怖分子第一次用沙哑的F语开口道。
“只要你听话,不会伤害你的。
“林先生。”
“林先生”,他们竟然知道林许亦的名字。
他是Z国大使馆的人,对方却知道他的名字,看来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劫持。难怪刚刚他从车中出来,他们似乎并不意外。
两个恐怖分子很快搜走了林许亦身上的手机、钢笔之类的物件,然后押着他穿过十分不平坦的走廊,将他一把推到了被捆在一起的人群中。另外有两个恐怖分子一直在后部把守,他们被一起捆着坐在地上,侧面的玻璃窗的窗帘都被拉上了,完全看不到车外的景象。
有个外籍工程师看到林许亦也被捆着,瞪大了眼睛,奋力地挣扎着,想站起来抵抗,却被恐怖分子厚重的靴子一脚揣在心口。工程师撞到了后排的车座上,整个人用力一呛,鲜血瞬间染红了白布。
“老实点,不想死的话!”恐怖分子大到几近撕裂的声音响彻整个车厢。
恐惧,不寒而栗的恐惧。
林许亦坐在一群人的身前,视线中只有恐怖分子的黑色高帮靴,他开始努力在脑海中记下大巴车行驶的路线,但七拐八拐的各种方向和四周挣扎哭泣的声音让他只坚持了一段时间就乱了。
车子高速向前行驶着,看目前的形势,显然还没有车能追上来。
深深的恐惧充斥着整个车厢,所有人都知道自己遭遇了劫持,连同躺在前面座位上的两个血流不止的工人,他们的生命在一分一秒地流逝,随时都会走到尽头。
路越来越崎岖,到后来似乎完全变成了山路,大巴一路颠簸地向上爬坡。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甚至更久之后,车突然一个急刹停了下来。
本就紧绷着神经的人们又将神经绷得更紧了些,司机停了车,再次用林许亦听不懂的语言说了两句。车上的另外九个恐怖分子纷纷走到了车厢后部,四个人走上前一把将地上的人们拽起,另外五个还举着枪守在一旁。
林许亦被拽着站起身,他刚刚得以观察车前挡风玻璃外的环境,就被黑布蒙住了眼睛。
其他人也被蒙住了眼,在挣扎中,恐怖分子一声厉喝,一群人被拽着走出过道,下了车。
车外的空气潮湿而闷热,四周弥漫的沙尘味和刚刚瞥见的那一眼,让林许亦判断出,这里大概是萨罗东部的某座土山坳。
他被蒙着眼,一路被押着踉跄向前。
周围的脚步声杂乱无序,但当人们失去视觉的时候,往往会将注意力高度集中在听觉上。林许亦被押着一路往山里走,最后在一处停下,身边的恐怖分子又开口说了两句,明显产生了很大的回音。
他们现在估计被藏在了一个山洞里。
他们再次被推倒,林许亦听见一阵混乱的交谈声,他最恐惧的事情发生了。
这里的恐怖分子不止车上的十个。
过了几十秒,交谈声渐渐停止,林许亦的大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终于被他捕捉到。
东边,山洞,听不懂的语言。
那语言很像是L语!
L语是萨罗本部和邻国西部地区所属B语支的一种语言,是萨罗东部尚存的恐怖分子会使用的语言。
他迅速地判断出了这些恐怖分子所属的组织。
Sitliman,萨罗分离主义恐怖组织。
他们要求分裂萨罗东部的克斯里和东特两州,在萨罗内战期间,曾一度攻打到德内亚,策划多起爆炸、劫持和暗杀事件,造成死伤者无数。后来,在萨罗军方和维和部队的奋力打击下,被迫退回了东部大本营。
现在,战争刚刚被驱逐出这个国家,他们就卷土重来了。
恐怖分子们的交谈声渐渐停止,周围只传来规律的脚步声。林许亦倚着嶙峋的岩壁,脑中有无数想法迸发。此地路险又崎岖,军队一时间也很难到达,他基本能确定,在救援到来之前,只要人质不做出过激反应,他们的安全都还能得到保障。
但是,一旦救援来到,一旦双方开始交涉和谈判,他该如何自救,又该如何保护这几十个无辜的平民?
他的大脑飞速地运转着,突然,蒙眼的黑布条被暴力地扯了下来,眼前一亮。
他眨了两下眼,适应了山洞内昏暗的光线。
面前立着一双黑色的高帮靴,林许亦小心地将头偏转一点点角度,去打量四周的环境,但马上就被恐怖分子狠狠地扭过了头。
“林先生,这四周都是炸弹,我劝你别动歪心思。”喑哑的声音在他的上方响起。
林许亦顺着男人的腿往上看,根据身形确定了对方就是之前开大巴车的司机,也大概是这次恐怖事件的策划首领之一。
“军队的人已经到了,一会儿我们希望你能配合我们。”男人话音刚落,山洞外就传来整齐的脚步声,看来萨罗军队确实已经到了。
“报告,山洞已经被包围了。”一个满身是血,似乎是为那两个伤员包扎的恐怖分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甚至直接使用了F语进行对话。
对林许亦来说,这是可怕的,因为他们不再忌惮谈话的内容被他听见了。
“再等会儿,把字条扔下去。”首领的声音压低到极点,似乎有什么情绪被鼓动到了极致。
满身是血的男人喊了声:“是!”然后快速离开。
首领依旧站在林许亦的面前,周围不时有脚步声传来,似乎是他们的人在四处巡逻。
林许亦觉得要说点什么了。
“你们要向军方提什么条件?”生死当头,他知道此时此刻,任何一个举动都异常的重要,他努力将声音保持平静。
那首领似乎低下头看了他一眼,然后从嗓子中发出沉重的呼气声,似笑非笑道:“林先生应该早就猜出我们的条件了。”
“你们想让萨罗撤军,恢复克斯里和东特自治。”林许亦的声音冷冷的。
那首领似乎又看了他一眼,轻轻地呵了一声,声音中充满了难以抑制的愤怒和仇恨:“还有要求他们释放什莱西。”
林许亦沉默了片刻,在脑中再次搜索信息——什莱西,即两个月前被萨罗军方逮捕的希特利曼组织的二号人物。
“林先生,你这么聪明,也是我们的筹码,只要你肯配合,我们不会伤害你。”外面的脚步声突然间停了下来,那首领四下看了看,又重新转回头,“只是就算你不受伤害,并不代表那些人不会受伤害。”
“所以你们在策划的时候特地挑选了我来做筹码?”
林许亦这次彻底地扬起了头,看到男人头套下的脸似乎动了动,牵动起一点布料,刚想说话,却被林许亦打断了:“但是你们当时完全忽略掉了我的车,可见你们并不一定是要把我放在计划内的。”
那首领又发出了那种恐怖的呼噜声,他的声音中似乎带着一丝癫狂和极度亢奋:“这你不需要知道,你只要——”
只有脚步声和说话声回**的偌大山洞内,突然响起了清晰的电话铃声。
“谁?”男人大喊一声,所有人在一瞬间全部定住。
手机铃声被骤然放大,AK步枪上膛的声音紧随其后。
铃声还在响着,林许亦慌忙地跪行到石壁的后面,刚好能看到外面山洞中的恐怖分子和人质。
子弹上膛,但最后还是没有响起,那首领一脚将被搜出手机的男人踹到了山洞的洞壁上。被踹的男人后背猛烈撞击在尖利的石头上,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哀号声。
手机铃声还在继续响着,首领从其中一个恐怖分子手中接过手机。小小的手机在他黑色的手套间,翻转了几个回合,最后终于没了声音。
那首领看着还在亮着的手机屏幕,愣了两秒,然后又重新快步走回了林许亦所处的山洞。男人看到林许亦已经爬到了山洞最边缘,并没有很意外,对跟过来的两个恐怖分子一挥手,视线对上林许亦的目光。
“你为什么不接那电话?”林许亦稳住情绪。
这一句质问显然起了效果,那首领走到他身边盯着他,并没有作声。
林许亦将视线放在那首领手中握着的手机上,镇定地抬了抬下巴:“电话可以让你们更好地和外面沟通,说出你们的要求。”
那首领还是没有说话。
“如果你们不愿意,也可由我来说,我是外交官,我的话语权或许会大些。”
山洞中沉寂了几秒,只有沉沉的脚步声。
“我劝你不要耍花样。”
黑洞洞的枪口抵在了林许亦的后脑。
03
当晚,虞子衿就坐上了前往萨罗的飞机。
她向朗颂道歉,抱歉在她人生中最重要的日子里没办法陪在她身边。她还打电话给孙恒,向他询问情况。
孙恒支支吾吾,她走投无路之下拨打了孙恒的父亲,也就是外交部副部长孙诚毅的电话。
凌晨时分,老人对虞子衿的电话似乎并不意外,对她几乎要抓狂的情绪也并不意外。在老人的帮助下,虞子衿得以坐上最近一班飞往萨罗的飞机,能够在这个噩梦一般的事故发生的第一时间飞到林许亦的身边,虽然不能见到他。
飞机穿过云层,穿越千万里土地,用十个小时,从一片黑夜来到另一片黑夜。
当飞机降落在德内亚首都机场时,正是萨罗的凌晨五点,太阳已经渐渐冒头。她背着一个书包只身穿过空****的机场,清晨的机场空调冷气开得太足,直将冷气吹到她的骨子里。
虞子衿走出机场就看到了被安排来接她的使馆工作人员,简单的几句交谈之后,虞子衿便上了车,前往那个藏着她爱人的地方——东特州。
前一天的夜晚,似乎格外漫长。
从下午一直到晚上,山洞中重重把守,恐怖分子始终拒绝与外界进行电话沟通。双方已经僵持了一整个晚上,林许亦被困在和其他人质分离的另外一个山洞内,没办法得知其他人质的状况,也没办法取得与任何人沟通的机会。
他的脑中正盘算着各种各样的可能,外面的山洞中却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叫声。
山洞中忽明忽暗的灯光下,那刺破耳膜的惨叫让林许亦整个人都震了一下。
一声惨叫之后,一切又重新恢复了宁静。林许亦凝神去听外面的动静,就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那首领走了进来,手里握着那部黑屏的手机。
那首领将手指按在那个拨打多次的红色未接电话上,另一只手里握着一张纸,上面写着一连串歪歪扭扭的法文。
他黑漆漆的眼睛从高处向下凝视着林许亦,未发一言地按下了拨号按钮,电话很快被接通,男人又将手里的纸往林许亦的面前凑了凑。
“天亮之前让我看到你们的诚意,如果我们有一人受伤,就打死一名人质。”
电话那头是位于山脚的临时解救人质小组成员,听到林许亦说出一连串的法文后,还没来得及说任何其他话,就被挂断了。
接听电话的人员雀跃地看向站在一旁的其他小组成员,其中还有几个是Z国驻萨罗使馆的工作人员和一位参赞。
“我们现在至少知道林先生还活着。”接线员激动地嚷道。
“我马上去汇报。”另外一名萨罗政府的官员一边说着,一边焦急地走出屋子。
隔壁的临时征用的民房中,灯火通明,正坐着萨罗军队和政府的几位重要人物,他们是此次解救行动的主要策划者。另外,还有几位谈判专家也在焦急地等候。
“报告!”年轻的接线员走进屋内。
“刚刚恐怖分子与我们进行通话,通话内容是……根据声音判断,通话人就是林许亦公使。”
屋内几人听完接线员的汇报,明显都松了一口气。萨罗安全部部长特洛力夫转身看向一边的萨罗军队指挥员:“找到突破口了吗?”
“东、西、南三面都有炸弹,我们正在尝试从北坡掩护战士上山。”
特洛力夫点了点头,向外望了望,叹了口气:“希望能趁着天还没亮完成解救。”
可当所有人都在焦急地等待着军队和山顶恐怖分子的消息时,两个穿着黄色迷彩服的特种兵气喘吁吁地跑进了屋中。
“报告!
“他们发现了我们在南坡排雷的战士,刚刚有两个满身是血的人质被扔下了山!
“已经死亡。”
黑色商务车载着虞子衿一路行驶畅通,在天色完全亮起时赶到了东特州最东部的边陲小镇的一处山脚下。
隔着许多围观的民众和几位被劫持者家属,周然正远远地站在一处民居前,微微眯眼,看到有车开来,连忙快步走上前。
“现在怎么样?”虞子衿飞快地下了车,大喊着拨开周围的人群,几乎是一下子扑到了周然身边。
“林先生现在还是安全的,您先别担心。”周然连忙上前一步托住她的胳膊,“萨罗总统现已经在召开会议,营救方案也已经定下了。”
“您先和我到屋里去吧。”周然揽住虞子衿的胳膊,撑着她一步步往民居走去。突然,几十米远处有几个军人抬着两个担架从民居区后面走出,担架上盖着的黑色布单,刺痛了虞子衿的眼。
有两个人质家属立刻从屋内冲出,凄厉的哭喊声回**在这座土黄色的山丘中,迟迟没有消散。
虞子衿颤颤巍巍地向前走着,却突然被周然拉住,停在了原地。
人质家属掀开了黑布,血肉模糊的身躯猝不及防地映入虞子衿的眼。一瞬间,她的头像要裂开一般的疼痛,她一把推开周然,身子一躬,吐了出来。
她从上飞机之后就再也没吃过东西,现在已经过去了十几个小时,突然看到如此血淋淋的画面,她只能干呕着吐出酸水,眼里全是泪。
周然递了瓶水给虞子衿,她喝了两口,然后被他搀进了屋内。
屋内坐着几个萨方人员,还有几位虞子衿认识的使馆工作人员。她强撑着与他们握手,然后听其中的一位萨方人员简单地介绍了一下情况,便坐在屋内的一把椅子上,静静地等候。虽然现在她整个心都快要被揪碎,但她还是什么都不能说,不能给正在紧张进行人质解救工作的人员添麻烦。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其间有其他的人员进进出出,也有两个人质家属哭号着闯进了警戒线内,尖厉的哭喊声刺痛着虞子衿的耳膜,她却只是面无表情地直直盯着对面的土砖墙壁。
哪怕她知道,现在她的身体里所有的细胞都在叫嚣着对失去的恐惧;哪怕她知道,如果她失去了林许亦,她自己也快要活不成了。
可现在,除了等待,她别无他法。
突然,一声巨响盖过了一切声音,紧接着又是一连串的爆炸声。
虞子衿闭上眼睛,眼泪一瞬间流了下来。
曾经,上帝让她失去了最心爱的人,现在又要重蹈覆辙了吗?
林许亦依旧被绑在山洞内,十几个小时没有进食进水,再加上神经一直高度紧绷,他几乎没办法思考。他整个人倚着岩壁,困得正要合上眼,却突然听到一连串杂乱的脚步声。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山体突然开始剧烈地摇晃,紧接着发出多次爆炸声。
他紧紧地向后倚着岩壁保持平衡,爆炸声轰炸着他的耳膜,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恐怖分子似乎向山下投掷了火箭弹。
震动平息,屋内的各种声音交杂在一起,林许亦的头脑中却有什么再次一闪而过。
火箭弹,如果他没判断错的话是火箭弹。
恐怖分子向山下一次性投掷多枚火箭弹,虽然威力似乎并不是特别大,但一般的恐怖分子是很少有这样充足的火力的,以至于在没发生紧急营救的情况下就使用火箭弹。
他的脑中正浮现出很多设想,但还没来得及理清,就突然被人狠狠地拽住衣领,拖到了外面的山洞中。
他被狠狠推倒在一张桌子边,他挣扎着起身时,刚好看到了被绑在一起正惊恐地注视着他的其他人质。
恐怖组织的首领走到林许亦的身前,拿起了之前发现的手机,放到了耳边。
“别再尝试上山,别再企图拖延,之前的话可不是说着玩的。”他的声音低哑得像装了变声器。
对面也传来一连串的回复,但林许亦并没有听清。
那首领正接着电话,却忽然低下了头。他将手机从耳边拿开,点了一下屏幕,通话的声音被公放出来,一个焦急的男声回响在空**的山洞中:“你们的要求现在已经向上传达了,我们没有拖延!我们想要给人质送一些水和食物。”
那首领的眼睛死死盯着林许亦,两人目光相对,后来又转开视线。他关掉了公放,拿着手机走远了一些:“半小时后,我们会在山东侧的三棵树上挂三根绳子,把你们的东西挂上去。”
半小时后,电话再次被打通,那首领坐在山洞中唯一的一张桌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被绑在一起的人质还有一边的林许亦,电话另一头似乎是在说东西已经挂好。那首领隔着电话点了点头,可下句话还没有开始说,就突然抬起头,将视线再次放在了林许亦的身上。
上一通电话结束之后,他们就都被堵住了嘴。现在那首领直直地盯着他,沉默了两秒,然后再次打开了公放。
电话那头似乎很嘈杂,喂了一声,又再次重复了一次:“德特将军正押人过来,我们要求听一下林先生和人质的声音。”
林许亦静静地听着,电话中所说的德特将军押的人应该就是之前恐怖分子要求释放的那个组织的二号人物。
那首领似乎还算满意,听到电话那头再重复了一遍之后,他走到了林许亦面前,一把拿掉了林许亦嘴里的布团。
“喂?”林许亦发出了一点声音,可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那首领就突然关掉了公放。
“别再拖延时间!我们要求听到林先生说一句完整的话!”对面的声音大了起来。
那首领虽然有些疑虑,但最终还是不耐烦地将手机贴在林许亦的耳朵上。
“林先生您一切都好吗?”男人的声音又大又迫切地响起。
林许亦清了一下喑哑的嗓子刚要说话,却听到对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对话声和脚步声。
过滤掉其余一切嘈杂的声音,一串有节奏感的踏步声进入林许亦的耳中。
“-... .-.. .- ... - ”
虽然脚步声短暂且不清晰,但林许亦还是在心里迅速地记下了这串节奏。
“我现在一切正常。”他一边听着对面的声音,一边小声回道。
林许亦的话刚刚说完,手机就被再次拿走。
林许亦装作不满地抬头去看那首领。那首领看他一眼就踱着步走开了,此时山洞中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听到了吧?”
林许亦在心里默默重复那段节奏。
那首领已经走远,但声音又一次进入林许亦的耳朵:“你们也带上了比西姆吧?”
比西姆,这个名字是林许亦第一次听恐怖分子提起。
他来不及重复那段节奏,就被这个名字缠绕住了大脑。这个名字,他总觉得在哪里听到过。
这个名字虽然是林许亦被绑架后第一次听到,但男人所说的“带上”,显然是指和军方所谈的恐怖分子首领什莱西一起“带上”。这个名字可能是在之前恐怖分子扔下去的字条中提起的,很可能也是被逮捕的组织中的一员。
暴徒很快将电话挂断,然后大步走进了里面的洞穴。林许亦收回跑远的思维,重新开始拼凑那段节奏。
那是一段摩斯电码。
他先尝试用英语翻译,却没有成功;他又尝试用F语,也没有成功。
山洞外再次响起嘈杂的脚步,他的额角渗出大颗大颗的汗珠。
“-... .-.. .- ... - ”
他又重复了一遍。
“b-l-a-s-t,blast。”
“爆炸?”这个单词出现在林许亦的脑海中。他对摩斯电码的掌握其实并不太熟练,之前用英语时他并没有拼对,这次他却拼出了这样一个单词。
但他还没办法弄明白其中的含义。
“爆炸,冲击波,炸毁……”林许亦将这个单词的所有意思都在脑海中闪了一遍。
“爆破?”这个词语被林许亦解读出来。
他们想要爆破!
再加上刚刚联络人奇怪地说了好几次“拖延时间”,他们是想让他拖延时间,然后对山洞进行爆破?
山洞里又开始响起匆匆的脚步声,两个恐怖分子抬着一个硕大的黑色袋子走进洞中。被绑在一起的人质猜测里面可能是救命的水和食物,开始拼命地挣扎。
袋子被一下摔到了地上,却没有人去打开它。
林许亦在与其他人质相隔一段距离的另一角静静地看着,过了很久,里面山洞的首领走了出来,连带着两个手举AK冲锋枪的恐怖分子。
那首领在袋子前站了很久,最后一挥手让其他两人打开了袋子。
人质们挣扎着想要去看清袋子里的东西,挣扎了许久才看清。
里面装着的,是一具蜷缩着的尸体。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这是之前和那两个受伤的同伴一起被带出去的另一位工程师。
可他现在蜷缩在袋子里,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别妄图挣扎,否则就和他一个下场。”那首领又让两个恐怖分子收起了袋子,眼神冷冷地看着地上已经被吓呆的人质们。
从山洞外又送进了一袋子东西,袋子又被丢在地上,坐在地上的人质都害怕地后退。恐怖分子打开袋子,里面是一些食物和水。
其中一个恐怖分子拿了一瓶水和一个面包走到林许亦的面前,两人视线相撞,林许亦看到那男人眼中几近疯狂的兴奋。他静静地盯着那男人看了几秒,然后那男人收起了笑意,撕开面包袋子,又拿掉了他口中的布团,将一块面包粗暴地塞进他的嘴里。
林许亦依旧看着那男人的眼睛,静静地吞掉了面包。那男人又把水拧开,他张开嘴,水却泼了他一脸。
那男人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大笑着将一瓶水都泼了过去。
林许亦被泼到脸上的水呛到,重重地咳了两下,还没来得及再反应,就又被泼了满脸的水。他连忙屏住呼吸不让水涌到鼻子里,气管被呛得生疼,但他又仰起头让水缓缓地流进干燥的嘴角。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上唇上的几滴水珠,还有水顺着被沾湿的头发一滴滴地掉落在脸上,又缓缓地流淌下去。他还在大口地呼吸着,但眼神始终冷冷地注视着恐怖分子的眼睛,带着一种莫名的傲气。
在几秒的对视之后,那恐怖分子的眼中似乎燃起了愤怒,但还是克制住了冲动。他只是拿起了手中的布团再一次塞到林许亦的嘴里,然后大步离开了。
水和一点食物的摄入让林许亦的大脑渐渐恢复了运转,阳光已经可以直射进山洞,现在应该差不多过去二十四个小时了。
林许亦合上眼,听着恐怖分子将水和食物粗暴地塞给其他人质的声音。休息了半个小时后,他开始重新思考之前那个首领说的话,以及那段摩斯电码。
如果他没有拼错的话,那段电码应该就是“爆破”的意思。可是现在距离打电话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恐怖分子的情绪也快要紧绷到极点,他们想让他拖延时间,却没办法给他传递一个大体的数字。
现在山洞里所有人的身体和精神都几乎接近承受极限,一旦有一点风吹草动被恐怖分子发现,或者有一个人质情绪崩溃,那一切就完了。
他需要用什么方法,去转移恐怖分子们的注意力,为爆破尽可能多地争取时间呢?
他脑中一团乱麻,始终没办法找到一个突破口。他晃了晃头,强迫自己清醒一些,然后开始梳理最近这几十个小时的所有经历,试图找到一些线索。
昨天上午,他前往比利特参加水泥厂的竣工仪式。下午,因为工作,他与其他的使馆工作人员分开,和司机返回使馆准备会议,后面跟着一辆载着也要前往使馆进行技术交流的工人和工程师的大巴。
当距离使馆已经不远的时候,他们的轿车突然遇到了埋伏,被扎破了轮胎,而后面一开始消失的大巴也重新回到视线,但已被恐怖分子劫持。
他们扎了他的车,却并没有选择劫持他,这个动作显然不是多余的。而从他们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劫持了那些工人和工程师来看,显然是早有预谋的。
车再往前开一两公里拐个弯,就到了郊区,可他们偏偏就选择了从这个荒无人烟的沙漠到市区进行劫持。
恐怖组织二号人物什莱西和恐怖分子比西姆——两个被萨罗军方逮捕的人,暴徒们要求释放什莱西可以理解,但为什么还要冒险要求释放一个林许亦都并不清楚的无名小卒比西姆?
他脑中的思绪还在缠绕,但似乎也越来越明朗。
什莱西,什莱西,比西姆,比西姆……
脑中似乎有一道闪电劈过,他睁开眼,哆嗦了一下。
比西姆,两个星期前在M国使馆外经线人举报被逮捕,他涉嫌参加多起恐怖袭击。
M国使馆……
一些可怕的想法开始涌进他的大脑。为什么恐怖分子扎了他的车却不抓他,为什么偏偏选择在中方和萨方合建水泥厂竣工当天,为什么在距使馆不到两公里的地方劫持,又为什么会知道他和那辆大巴车中工人和工程师的行踪……
冷汗从他的额角渗出。
M国国务卿半个月前访萨,提出的诸多意见被总统米特罗直接回绝,而在萨罗议会上对Z国的影射,也在国际上成了笑柄。
萨罗脱离了M国控制,甚至拒绝了与M国军事基地续约,而选择和Z国合作,让M国成为国际上的笑话。这无疑挑战了M国在F洲事务上的话语权和在国际上诸多领域的地位。
他们必然要想办法重新获得对萨罗事务的话语权。
如果萨罗发生动乱,M国就可以以维护萨罗和平与安全的名义有所动作,甚至可以将已经候着许久的M国航母开进萨罗新建的港湾。
恐怖主义是M国多年来一直对外宣称深恶痛绝、坚决打击的对象。
没有动乱,那就制造一场动乱……
林许亦想得越深入,冷汗就流得越多。
这不是一场单纯的恐怖主义劫持事件,而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涉及国家之间利益纠纷的阴谋。
如果是这样,就能说通为什么劫持要选在前往Z国使馆的必经之路上,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地扎了他的轮胎却不劫持他,最后又还是绑了他。
对方对他所做的一切都应该预想到了……
林许亦紧紧地闭着眼皱着眉,思绪在脑海中不断翻飞,突然里面的山洞中再次响起了手机铃声。
林许亦猛地睁开眼,他就坐在两个山洞之间连接的位置,山洞中的首领一直在亲自监视着他。
听到铃声,首领意外地拿起手机看了一眼,然后林许亦看到他的身体明显紧绷了起来,转头狠狠瞪了一眼山洞口的林许亦,然后又向里走了两步。
电话被接通,那头是个女人的声音。
尽管声音传入林许亦的耳朵时已经十分微弱了,但听到那个声音的一刹那,林许亦觉得浑身的血液都被冻结了,他整个人几乎完全僵住,连呼吸都停滞了两秒。
是虞子衿的声音。
是她的声音,他不会听错。
林许亦还没有回过神来,山洞内的首领突然暴跳如雷,猛地将手机摔了出去,然后气势汹汹地走到了外面的山洞。他径直走到被捆的人质中间,将其中一个人质拎起来。
“你到底在耍什么花样,什么十五分钟后会议就会召开?!”那首领疯了一般掐住之前藏匿手机的人质的脖子。人质痛苦地挣扎着,脸涨得通红,眼泪也开始不住地往外涌。
“十五分钟”,林许亦锁定了关键词。
他之前的设想应该是没错的,虞子衿的声音就是在放出信号,赌他能够听懂。
他们希望林许亦拖延时间,保证十五分钟后的爆破能够顺利进行。
这个电话是一个试探,如果林许亦听到了虞子衿的声音,就必然会有所行动去分散恐怖分子的注意力,从而为爆破争取时间;如果听不见,也是为了在此时已经草木皆兵的恐怖分子心中再掀起一层波澜,让他们自乱阵脚。
林许亦飞快地盘算着,显然没注意到首领已经松开了人质的脖子,大步走到了他的身边。
“啪”的一声,一个重重的耳光将林许亦扇倒在地。
他口中的布团被暴力地取下,那首领的眼中满是血丝,狠戾和疯狂已经呼之欲出。
“说,这是在搞什么鬼,说!”男人的声音响遍整个山洞,他快速地说出的F语单词几乎难以分辨。
林许亦的面部传来一阵剧烈疼痛,口腔内壁被牙齿磕破,已经满嘴血腥气。他强撑着已经十分虚弱的身体,努力从地上爬起来,一双深沉的黑色眼睛冷冷地望着暴徒。
两人长久地对视,林许亦眼中的冰冷让那首领渐渐地平息了一些情绪,林许亦知道是时候开始了。
“你何必这么疯狂呢?”他啐了口鲜血,声音有些含混不清。
那首领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给怔住了。
“不管刚刚的电话是巧合也好,预谋也罢,比西姆不被释放,你们也没办法轻举妄动吧?”林许亦才刚刚说到比西姆时,头套下男人的瞳孔就明显地紧缩了一下。林许亦只说比西姆却不提什莱西,恐怖分子首领知道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两个星期前,拉索·比西姆被线人举报,在M国大使馆对面的民居区中被当场逮捕。”林许亦的声音缓慢,在说到“M国”时还特地加重了语气。
“比西姆的身上带着大量的重要信息,你们必须和M国合作,解救比西姆,并制造这场事端,而且要做得越大越好。”
林许亦看着首领惊恐的眼睛顿了顿,其实他还隐藏了半句,比西姆回到M国人手中,为了完成这场丧心病狂的死亡盛宴,比西姆必死无疑。
“我知道山上的那些炸弹最后都是要引爆的,反正都是死路一条,那我不妨跟你把一些事情说清楚,免得你们最后连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林许亦的话说完,整个山洞中都陷入了沉寂。那首领静静地看着他,一旁的其他几个恐怖分子也都缓慢地端起了枪。
林许亦却不以为意,鲜血从他的嘴角流下,那双桃花眼中带着难以揣测的笑意,声音沙哑却有力:“M国以比西姆和一些其他的好处来要挟你们制造事端,目的是将萨罗搅乱,逼新政府下台。”
“这应该是他们告诉你的吧?”林许亦仰起头,嘴角扯出一丝笑,“可一向希望能够实行霸权的M国在这次事件中,难道不想要除掉这片土地上最大的危险吗?”
林许亦重重咳了几声,又重新仰起头:“你应该明白,M国的眼中钉肉中刺不是萨罗,而是Z国。所以他们才要你们在Z国使馆前制造事端,要求你们务必是跟在我的车后面制造事端。”
“可你们有没有想过,比西姆在M国使馆门前被逮捕,仅仅只是因为他不够走运吗?”林许亦的声音冷冷地传遍山洞,所有的恐怖分子都愣住了。随后,他兀自笑了笑,对现在的情况很是满意,“M国在萨罗拥有F洲第二大军事基地,他们一直声称要与萨罗合作促进萨罗经济的发展,构建M与萨之间的良好关系。”
“你们以为只要他们控制萨罗,让米特罗下台,你们就可以分裂克斯里和东特两州,甚至得到更多的‘自由’吗?”林许亦的音量一点点降低。
“但你们是恐怖分子啊!”林许亦骤然大喊一句,让所有人都愣住了,下一秒,暴怒的恐怖分子已经拉上了枪栓。
林许亦努力让自己镇定,继续望着还站在原地的首领,他知道只要面前的人不动,其他人是不敢杀了他的。
“可M国偏偏是这个世界上一直以维护世界和平、消灭恐怖主义为己任的‘和平大国’啊!”
时间一点点流逝,十五分钟马上就要到了。
差不多了,他闭了闭眼。
“你们以为,比西姆真的能被安全押解到这里,你们以为等他被释放,你们就能炸了所有人质和这座山,全身而退吗?”
两个小时前,位于山下几公里外的民居区中的救援小组,收到了萨罗军队的消息,说是从一户居民家中找到了一条延伸百米的地下通道,特种兵们想要通过这条通道潜入恐怖分子无人把守的北坡一处死角,然后迅速上山安排爆破事宜。
通信部向山上拨打了电话,并暗中传递了摩斯电码,从林许亦回话的语气看,他应该能明白他们的意图,并且可以为他们争取时间。
但受到地形和技术限制,再加上山腰上部分特种兵在尝试从山阴面上山探查的过程中和恐怖分子已经发生了一次小规模冲突,时间被拖延了近两个小时,才确定了可以行动的消息。
救援组冒险希望再次通话,向林许亦传递爆破时间,却与军方发生了剧烈的冲突。军方首领始终坚持传递爆破时间极其重要,但萨罗政府担心这样做会打草惊蛇,遑论信息传递成功的概率非常之低。
虞子衿沉默地坐在救援组内的一把椅子上,静静地听完了所有的争执,最后缓缓地抬起头,说了句:“我来吧。”
她向萨罗安全部部长特洛力夫说明了自己的想法,希望将这通电话由再次提出要求并暗中传递爆破时间,改为一场奇怪的会议通知,虽然这样风险可能更大,但女声传递信息的成功概率也会更大。
半小时前,她颤抖地用一个来自首都德内亚的电话号码拨通了恐怖分子的电话,她抑制住心中的恐惧,尽可能地让声音显得清亮而且清晰。
可她的话还没有说完,那边就挂掉了电话。
手机从她的手中脱落,掉在了地上。
现在,墙上的挂钟提示着最后一分钟的到来,她只能祈求,祈求这个从未做过坏事、一直在守护国家的男人,平安归来。
林许亦的话刚刚说完,山洞中突然响起一阵机枪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是山下传来的。
这是最后的信号。
恐怖分子的首领显然慌了神,既在考虑林许亦那极具冲击力的话,又被枪响分了神。
林许亦抓住这个时机,又是一声大喊:“那可是坚决消灭恐怖主义、维护世界和平的M国啊!
“谁都活不了!”
林许亦的话音未落,一声巨响响彻了整个山洞。
山体开始剧烈摇晃,无数的碎石滚下,林许亦迅速匍匐着向前,拼尽全身力气撞向了措手不及的恐怖分子首领。
此时,一阵纷杂的脚步声从洞口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