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咱俩没戏?你确定?

喜欢樱花的人都是拥有理想主义爱情观的人。 一旦喜欢上,就奋不顾身了。

【1】

红色的太艳,金色的太俗,灰色又有点儿太成熟……在一堆苗娜友情赞助的衣服里挑来挑去,我越发心烦气躁,长叹一声,颓然把自己扔进沙发里。

我其实可以有很多理由拒绝他这个暧昧十足的邀约,可我却一次次地放弃了可以说“不”的机会,落到现在进退两难的境地。

我很想现在打个电话告诉他我病了,可偏偏我又不是个擅长说谎的人,很怕被他一眼戳破,也很怕他就此评价我不够敬业。

直到最后一刻,我才终于心一横,选了一条最简单的银色小礼服,惹得苗娜直摇头,直言不好看。

我也只是笑笑回应。在简凡面前,我原本就不需要打扮得那么漂亮,只要不太不合时宜就好。

“好吧,你自己看着办。”苗娜无奈,只好随我,临走前又选了一只搭配的手包,交到我手里,“虽然早了点儿,还是要提早祝你,生日快乐!”

我一愣。

她一巴掌拍到我的肩膀上,得意地扬起下巴:“第一次看你身份证的时候就记下你的生日了。2月14号!姑娘,你可真会生!”

“谢谢。”心里是暖暖的感动。我感动于她的有心,也检讨着自己这方面为人处世的缺失。

我们并肩走到了玄关,苗娜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猛地一回头:“对了,我差点儿忘了一件事。钟明今天找你来着。”

“找我?”我发觉钟明每次还真是特别的存在。上次拼了命给我进Ocean的好机会,后来证明是受简凡之托。不过反过来想,于他而言,我们是各得其所,对谁都好。

“说是什么广告大赛,他说他想邀请你组队参加。你知道的,他专业上真的很强,这可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你该不会拒绝吧?”

我的确是吃了一惊。老实说,以钟明的实力和经验,他完全没必要拉上我。说白了,是他想给我机会。

可是,为什么呢?难道他这次又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所以才来找我?

“发什么呆啊?”苗娜推推我,“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能浪费?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啊,傻了你!”

“不是……我在想他为什么不直接来找我……”

苗娜挑眉,抖肩,摊手:“谁知道?大概是顺道碰到我,就顺道提了呗!不过这种事放在谁的身上都是不需要考虑的好事,也没必要他来求着你吧?”

她的话的确有点儿道理。越是感受到生存的艰难,人就越容易变,变得现实。

在这里如果想像国内那样轻松地拿到各种机会,简直是不可能的。竞争太激烈,自己也太不够格。

落差会有,所以才会有改变。

在Ocean日子虽短,却感触颇多。每天看着那么多优秀的人才,我总会止不住地自惭形秽,感觉到自己的渺小和不堪一击。

在小小的池塘里,或许你是一只蹦得还算高的青蛙,但一旦放进大海里,你就一下子变成了一个笑话,什么都不是。

Ocean把我的清高和眼高手低渐渐抹去,不断把自己的姿态清空再清空。

我知道这是我必须要经历的一步,这或许才是兼职的真正收获。这种收获,让人成长,让人改变。

“好啊,我会联系他,谢谢你。”我探过身子抱了抱她。

苗娜笑眯眯地看着我,说:“陈诺,我觉得你现在可爱多了。”

我浅笑。

“而且你现在运气也好得一塌糊涂。一开始我不觉得,现在我却开始觉得,如果你能抓住这些运气的话,你会让所有人嫉妒的,真的!”

也不知道是因为从苗娜那里回来的路上着了凉,还是因为搭配衣服在镜子前磨蹭的时间太久了,又或者是流感病毒开始欺负我原本就不太好的身体,睡到半夜,我居然发烧了。

还好上次买的感冒药还有一些,喝了点儿热水,吃了药,躺在被子里昏昏沉沉了一会儿,我就开始浑身发汗,再次醒来的时候,通身黏腻,还酸痛无力,一张脸看起来可怕极了。

这样的脸色,就算是穿上天仙的衣服,那也是跑出来吓人的东施姑娘,何况我眼睛因为半夜喝水的原因,挂着很大的眼袋。

身体虚脱乏力,我根本懒得动,上了趟洗手间,然后就继续睡。

严格说来,与其说是睡,不如说是被药力逼迫着昏沉过去。

中午再次醒来之后,感觉身体轻了很多,额头也变得凉凉的,似乎是彻底退了烧。

只剩下一个下午的时间了,我必须让自己尽快恢复回来。迅速从**爬起来,原本我想先去洗个澡,结果却发现浴室被占用。

我只好先淘些米,开始熬粥,还煮了两个白煮蛋。

我原本就是低血糖的人,从小就是,因为不吃早饭而晕过去的事在我身上也时有发生,所以我的包里总是放着几颗糖。

折腾了这么久,身体早就醒了,所以空空的肚子似乎已经等不及小火慢炖的粥,开始抗议了。

“你怎么了?”傅韵的声音传来,听起来有些飘。

我缓缓地抬起头,因为头真的很晕。

“你脸色很难看啊。”我看见穿着浴袍的傅韵微微皱起眉头,盯着我看,“你怎么在出汗?虚汗吗?”

我摸摸额头,的确是。满头的虚汗,嘴唇也开始有发麻的感觉。不用照镜子,我也知道我现在是个什么形象。

“生病了?”

“发了点儿烧,没什么大事。”

“哦……我看你今天没动静,以为你一早就出门了,没想到你居然是病了。”傅韵走进厨房,打开柜子,“你应该告诉我一下的,毕竟咱们住在一起,总该有互相照顾的时候。”

傅韵的声音在我听来还是那么轻、那么淡、那么平静,而且那么飘,可渐渐地,到了后面几句,我似乎感受到了一点儿重量。

“先喝点麦片吧。”她把杯子推到我的面前,“蛋是不是煮了一会儿了?”

我从没想到在我们的关系到达如今冰点的时候,她居然还这么热心地照顾我,而且,还是在情人节,一个让人会想到那些不愉快的日子。

我感到意外,同时,也觉得该对傅韵说些什么。说到底,虽然没挑明,但那件事,是真真切切横亘在我们两个之间的,让我们原本就淡的合租关系变成了如今的相见而非要装作不相识。

“谢谢。”握住杯子的手柄,我抿了抿发麻的嘴唇,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汤匙在麦片里下意识地搅着,我看着傅韵戴上微波炉手套,小心翼翼地把我煮的蛋从锅里捞到放了冷水的碗里。

“不用了,我来吧……”我再也坐不住。

“好了,坐着吧,举手之劳而已。”她用手试探了几下蛋壳,然后再把冷水倒掉,推到我面前,“差不多了。”

“你吃过早餐了吗?要不要吃一个蛋?”我冲她笑了笑。

“不用了,我不喜欢吃白煮蛋。”她快速地转过眼去,看着我的粥,又接着说,“粥你自己看着点儿,别扑灭了火,我先忙我的,有事喊我。”

“好。”我有些尴尬地瞧着她迈着长腿,三两步就进了自己的房门,然后就响起了吹风机嗡嗡的声音。

这一次,她的门,是开着的。

傅韵是个美女,这点本来就毫无疑问。当她穿戴整齐的时候,更是无可挑剔。这样的女人,在今天这样的日子,不被玫瑰花给淹没,实在是天理难容。

“好点儿了吗?”她问我。

我点点头:“谢谢你啊。”

“没事。”她潇洒地一甩头发,又对着玄关处她特意摆放的一面小镜子最后检查了一下妆容,同时状似很随意地说,“你今天不会出门吧?”

没等我回答,她兀自接了下去:“就算是需要出门,最好也别出了。好好休息,多喝点儿水。实在不行,就去看看医生。我走了。”

“哦,再见。”我实在说不出“节日快乐”这四个字。

【2】

房间里静得只剩下我喝粥的声音。

可能是终于退了烧的缘故,我的脑袋现在竟活跃得要命。

洗好澡,吹干头发,试着把隐形眼镜往眼睛里塞,却发现眼睛难受极了。

原本以为是弄错了隐形眼镜正反面,或者没清洗干净,后来才发现,是我眼压太高,太疲惫,所以不能戴。

没有人会戴着边框眼镜去配女人味十足的小礼服的。与其怎么忙碌都是败笔,还不如让自己舒服一点儿。

我长吐了一口气,彻底下定决心,拿起电话给简凡拨过去。

这是老天帮我做的决定,不怪我。这个理由,实在让我心安理得。

电话很快被接起来,他的声音听起来轻松而愉悦:“嗨,陈诺。”

“……”我还在踌躇着第一句话该怎么讲的时候,简凡又开始说话了:“你没车,可能过去不方便,我打算顺道开车接你过去。晚上六点我去你家楼下等你。”

“Willie……”

“叫我简凡。”

我怔了怔:“那个,我今天恐怕去不了了……”

“嗯?”他的声音明显上扬,愉悦的味道似乎也随着这声变调而剥离了出去,“为什么?”

“我病了。”我平躺在床,闭上了眼睛,“昨天夜里发了一夜的烧,今天白天也不稳定,我怕会影响工作。”

“嗯?”字眼没有变,只是这次平平的疑惑的声调听起来却已经是另一种情绪。

“不好意思现在才通知你。我也不想影响工作,可是实在有点儿没办法了……”

“没事。”他打断了我的话,声音听起来竟那么温和,“你好好休息吧,工作的事我会安排。”

“嗯……不好意思。”

“不用一口一个不好意思,你不欠谁的。我上次就提醒过你,你不好好照顾身体,身体总有一天会报复你的。现在你总该相信了吧?”

我轻声笑了笑。

“先这样,回头再说。”

我应了声,挂断电话。一桩大事完成,连睡觉都能踏实点儿。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大学时期的校园,到处都是开得烂漫的樱花。

“蒋雨,将来如果我能独立做广告片的话,我一定要把樱花放进去!”我拉着蒋雨的手,大发感叹。

蒋雨笑嘻嘻地看着我:“喜欢樱花的人都是拥有理想主义爱情观的人。这样的人喜欢热烈的时不我待的爱情,不喜欢则已,一旦喜欢上,就奋不顾身了。陈诺,我可从来没看出来你骨子里还是这么浪漫至死的一个人!”

我无所谓地笑着。我要的当然是这样的爱情,如果爱情不是让人可以奋不顾身,那又何必需要花那个时间和精力去浪费在一个陌生男人的身上?

……

越是热闹的梦,醒来之后就越空虚。

我怔怔地看着天花板,大脑一片空白。是想家了吗?居然做这样的梦。

“咚咚咚……”

真的有人在敲我家的门?我原本还以为是什么噪音吵醒了我,仔细再听听,还真是我家的门在响。

会是谁呢?我抓着头发坐起来,摸摸脖颈,仍有虚汗。

敲门的人似乎很有耐心,有节奏地敲,声音不大也不小,似乎笃定有人在家,所以显得一点儿也不着急。

我疑惑地拉开了门,然后被眼前出现的人给惊得连最后一丝混沌也狼狈逃走了。

“怎么?不欢迎我进去?”简凡眨着眼睛,冲我微笑。

我看看天色,连黄昏都算不上:“你怎么来了?

“你不是说我是对员工很好的老板吗?既然有这个评价在先,我不表现一下,似乎也有点儿说不过去了。”说着,他已经自己动手推开了门,顾也不顾为了避免和他有肢体接触而后退了两步死贴在墙壁上的我,径自熟门熟路地进了厨房,把手里的东西放下。

“你刚睡醒吧?去洗洗,吃点儿东西。”他又走出来,推着我往浴室走。

这的确有明显的反客为主的嫌疑。我快走了两步,让肩膀脱离了他的掌心范围,然后光速关上了门。

不为别的。只是我此刻的造型,实在太挑战观众的心理承受底线了。睡衣,蓬发,还有连我自己都觉得可怕的脸色……这辈子能让我以这个造型出现在他面前的男人,除了我爸和方嘉生,谁都不可能。

简凡当然更不可能。

从浴室整理出来之后我想去卧室换衣服,这才发现卧室门居然忘记关,一直就那么大开着。

我不知道简凡是不是个自律的君子,如果他要是真偷偷看了一眼我的卧室,我就真的丢脸死了。

乱七八糟的床不说,单就扔在椅子上的衣服和摆在地上的鞋子,就看得出我曾经花在穿着上的心思。我想这绝对足够让这只一直以来都自信满满的公孔雀骄傲一段时间了。

我赶紧进了屋,关上了门,赌这种可能性出现的几率。

他正在厨房自己毫不拘束地烧水,应该没空出来乱看吧?

“你是来探病的?”穿戴整齐,我直挺挺地站在正坐在沙发上施施然喝咖啡的简凡面前,硬生生地问。

简凡上下打量着我,嘴角带着那招牌式的浅笑,简短回答:“是啊。”

“那么我谢谢你。”我也挤出一丝笑,“不过你现在应该没别的事了吧?”

“怎么了?逐客?”

“是啊。谢谢领导关心,但这是女生宿舍,男人不得入内。我想,这个规矩,您心里一定比谁都清楚。”

简凡扑哧笑出了声,不仅没站起身,反而放松了身体靠在沙发上,单手钩着咖啡杯好心情地继续盯着我看:“所以呢?”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所以我做了最直接的动作,打开房门:“这里不方便,如果没别的紧急的事,您先回去。有什么话,咱们改天再说。”

简凡却仍是丝毫不动:“我记得上次我在这边听到的你们的合租协议是不能带男朋友回来过夜,可没说过不可以有男性访客。你现在赶我走,那要是傅韵的父亲、兄弟、师长来看她了,你也这样冷冰冰地赶人家走?既然付了钱,就有这房子一半的使用权,可没规定说连正常的生活都要被干涉。否则,这么贵的房租,算是白付了。家本来就是工作、学习、社交的重要场所,你非要把它变成一个单纯睡觉的地方,不觉得对你和合租人很不公平吗?不是每个人都和你一样除了读书和挣钱就一点儿别的事都没有的。”

我被他的一番话堵得哑口无言,简直怀疑因为生病我连大脑反应速度都开始迟钝了。

“从私人角度,我是你朋友。从工作角度,我是你同事。我特意来探病,你非但不领情,还一脸不高兴地赶我走,你不觉得你做人真的有点儿问题吗?基本的礼貌好像都缺失了吧?”

我一直都知道简凡是个嘴巴上不饶人的人,所以,我能选择的,只能是默默地关上门,生硬地转到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捧在手心里。

“生气了?”十几秒的静默之后,他的声音突然在我的耳后伴随着开灯的动静响起,又变得很温和,而且距离很近,我几乎能感觉到那气息灼烧了我的耳郭,令那半边的脸莫名其妙地瞬间烫了起来。

指尖绷紧,我不着痕迹地向前走了两步,打开柜子找了两颗糖放进水里,然后摇摇头:“没有。”

“那干吗一声不吭?”

“因为我在反省。我觉得我情商很低,需要反省反省。”

简凡轻笑:“不是你的问题,是教育的问题。我看过你的简历,从小到大都是一门心思读书的好学生,肯定从来没有和社会深入接触过,是个被保护得很好的人。你父母是伟大的父母,只是对孩子保护得再好,都将是徒劳。任何人都是要有属于自己的人生的,而人生不仅仅是读书,更多的是靠做人的智慧。这种智慧需要靠自己的成长来培养,你也不例外。”

我甩过头,愤愤地瞪着他:“你可以批评我,但是不能批评我的父母!”

他耸耸肩,摊手,一脸无辜。

“最讨厌一些自以为是的人老气横秋地对别人说教,而自己又未必做得很好!”

老实说,我是真的有点儿生气。有些时候人生气,并不一定是因为对方说得不对,而是因为他恰恰说对了,才会让人恼羞成怒。

原本以为他会不高兴,谁知道他好像一点儿都没有放在心上,而是把他的咖啡杯放在了料理台上,伸手去拿他带来的东西。

一记重拳打在了棉花上,慌的却是出拳的人。我知道,我和简凡之间,有些话非说不可。如果不说清楚,他会一直这么自导自演,直到把我的生活搞得一塌糊涂。

“简凡……”看着眼前那么漂亮的一个生日蛋糕,我终于还是决定开口了。

“嗯?”他轻轻哼了声,手下一刻也没停地准备着蜡烛。

“简凡,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他勾了勾唇,不看我,淡淡回答:“知道啊。你生日。”

“还有呢?”

“工作的日子。本来要工作的,结果变成了我在这里探病。”

“还有呢?”我知道他是故意在逗我,因为他正在摆放的,正是一套精致的情人节烛台组套。

“……”

他手一抬,“啪”的一声,关掉了厨房的灯,整个房间只剩下烛光温暖的橘色。我看见他那双异常明亮的眼睛带着深到眼底的笑意穿过烛光定定地看着我。

他没有说话,但他已经回答了我。

我垂下了眼,盯着眼前他买回来的粥,轻轻叹了一口气。

“叹什么气?”他问我。

我苦笑了笑,再次抬起头看着他:“简凡,你是不是对我有兴趣?”

他笑得连嘴角都弯了起来:“对啊。”

我因为他的坦率直白僵了一下:“可是你该知道我对你没兴趣。”

他动了动眉心,耸肩:“我追女生一向都是以我喜欢为前提。”

“你喜欢我什么?”我冷笑。我一直都没有给过他好脸色,难道他是自虐狂,喜欢一头热?可就算是热,也得有个合适的对象。我真看不出我哪里能让这位公子产生兴趣了。论长相,我就是路人水准;论个性,也并不那么讨人喜欢。

他又无所谓地耸耸肩:“你又不喜欢我什么?”

我指了指外面的沙发:“我不需要一个会玩一夜情的男朋友,更不可能会和一个刚跟我室友滚完沙发站起身就转过来说喜欢我的人交往。简凡,你明知道我和你们不是一类人,为什么还要招惹我?”

他不以为然地笑:“你是哪一类人,我又是哪一类人?”

“你可以凭着你的资本百无禁忌地去玩,但我,只是想认真地找个我能嫁的男人。”

“不试试看又怎么知道我不能嫁?”

我嗤笑出声:“少对我用这招,这招对我不管用。”

他笑了笑,又说:“其实我追你已经追得这么明显了,你不可能不知道。你既然没拒绝我追你,又为什么非要说你对我一点儿兴趣都没有?我今天话都已经说明了,你也别跟我斗心眼儿了。我是说真的。”

“……”

敢情这位一直以为我在欲迎还拒!我当真是无语问苍天了。

没错,我该反省。他这么认为也没错。我是的确明知道他别有用心却就是不讲明。我的确有错。这次的确也该说清楚了,免得这误会大到天边去了。

我正色看向他,郑重其事地再次重申立场:“我没跟你斗心眼儿,我说的也都是真的。如果我让你有什么误会了,我道歉。真的。”

他眸光闪了闪,眉头微蹙:“真的?”

我竖起三根指头:“对天发誓。”

他没回答我,只是盯着我看。我避开了他的目光,却听见他突然又笑了。

“反正我没有女朋友,你也没有男朋友,不如我们试试?在女人眼里,我应该还算是个不错的对象。不说别的,只要你跟了我,以后就根本不需要这么辛苦,想要什么我能买的就买给你,不能买也能帮你弄到,多好!何况,客观来说,这也应该是挺有面子的一件事。”

这是恋爱还是包养?我开始严重怀疑这个男人的智商。这种话他随便对任何别的女人一说,估计都会有点儿用处,可在我面前……难道这人对不同的女人只会如法炮制而不会因地制宜的吗?

我觉得他好笑极了。

“我今天没力气和你绕,你只要清楚我对你根本没兴趣就行了。大好的日子别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了行吗?咱俩真没戏。”

“你确定?”他含笑挑眉,好像还是觉得我的话很可笑。

我懒得理他。

“你真的确定?”

“到底要多确定才是确定?”我瞪着他,反问。

他却只是一笑,没说话。

“粥,我喝了。蛋糕,你可以带回去,我不能吃生冷的东西。这蜡烛,我等会儿收拾掉,因为我不喜欢香氛的味道。现在如果你还想去会场的话,还来得及,别为了一件无趣的新鲜玩具浪费时间了。走好,不送。”

说着,我站起身,把灯再次打开,把蜡烛熄灭,正准备盖上蛋糕的盒子,手却突然被简凡给抓住了。

我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他的另一只手已经轻轻托起了我的下巴,我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脸越来越近,直到他的唇,轻轻地覆上了我的唇。

柔软的,带着浓郁的咖啡香气。

有生以来第一次,我总算明白了什么叫“如遭雷劈”。

怔怔着,如同傻了一般,大脑嗡嗡作响,其他的一切已再无感知和行动的能力,似乎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了肌肤相触的那一处,自我保护的本能在这一刻彻底退化。

“咱俩现在算是有戏呢,还是没戏?你还那么确定吗?”不知何时,他的唇已离开了我的,刻意压低的声音在我的耳垂边谑笑道。

我瞬间回神,一把推向他的胸膛。原本想要推开他,结果却是他纹丝不动,反倒是我脚下不稳,踉跄了两下。要不是脚后跟的椅子,我想我一定比现在更狼狈。

他的手正握在我的腰间,牢牢地圈住了我。

那同样是这辈子从未被男人的手碰触过的领域,从他手心传来的热度透过毛衣,烫得我连指尖都在发抖。

“你干吗?放开!”我承认我早已惊慌失措,胡乱挣扎了两下,完全无效。

他置若罔闻,反而手微微一个用力,我就被他扯得再度失去了平衡,脚下一滑,已经被他用蛮力压在了他的大腿上。

我不断挣扎,但事实证明,男人真的想要做成什么事,女人的一切反抗都是徒劳。

我被他牢牢地扣在手心里,除了小腿和脚,浑身上下没有任何一个肢体部位拥有随意动弹的自由。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急得差点哭了出来。

他却在这个时候突然叹息了一声。

他的下巴压在我的肩颈处,压得我生疼,疼得皱起了眉。

“一句话,我必须要和你交往,你说怎么办?”

“这世上还有谁非得和谁交往?你少来!放开我!”

“陈诺,我说我现在就非要和你在一起了,你说怎么办?”

“我说了少把你那一套用在我身上!你放开我,听到没有!再不放,我完全可以告你性骚扰!我说到做到!”

“性骚扰?”他像是听到极好笑的一句话,“真的假的?陈诺,这个词好像有点儿严重了啊。”

“你放开我!别跟我耍流氓!你可是有头有脸的人,除非你真想跟我鱼死网破!”我这次是真的哭了出来。

简凡好像被我的反应吓了一跳,手慢慢松开。

我几乎是弹跳起来的,冲到门边,颤抖着手打开了门,力图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冷静:“请你出去!”

他歪着头探究我的神色,满脸的不可思议:“真的生气了?”

我抿紧了唇,眼泪不住地往下掉。

“好了,我错了。我玩笑开大了,行吗?”说着话,他竟然试图伸手想要帮我擦泪。

我连退了两步,瞪着他,下定了决心,对他宣布:“我再跟你说一遍,你要玩,这次是真的找错人了,我不是那种欲迎还拒的女人。对不起,从今天起,我辞职!请你出去,否则我现在就报警!”

他皱着眉头讪讪地放下了手,闲闲地走到门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听说你有个警察男朋友,不知道这样报起警来会不会格外便捷?”

他果然还是把我当成了那种女人,不仅会以退为进,欲擒故纵,吊足男人胃口,还能脚踩两只船,水性杨花。

“请你出去!”我最后一遍严正重复。

他盯着我定定地看了几秒钟。那表情有些复杂,我把握不住。似乎有些懊恼,又有些不甘,甚至还有些犹豫,还好最后认命似的说了声“ok”,便走了出去,头也没回。

【3】

我摔上门,把自己丢进了沙发里。

恭喜我自己。我总算也成了一个心机深沉的女人。

原来在别人的眼里,我早已经把那些高深的勾引男人的技巧使用得如此出神入化、炉火纯青。

该庆祝一下我这隐藏起来的小宇宙吗?

老爸老妈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尚且还能挤出笑来,跟他们说我过得很好,今天和朋友一起吃了好吃的东西,还煮了面,吃了蛋。

可当我接到方嘉生电话的时候,就再也伪装不下去了。听着他电话里笑嘻嘻地说着恭喜我又老了一岁的时候,我只能捂着嘴巴不停地默默地掉眼泪。

我觉得委屈极了,也累极了。

我很努力地在活着,在努力地改变自己适应这里,让自己成熟一点儿面对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可是,我还是一败涂地。

我不仅丢掉了工作,还丢掉了人格。我刚刚被一个人那么狠狠地侮辱了,侮辱了我的人格。

我觉得我失败极了。明天该怎么办呢?我又回到了原点,以一种非常狼狈的方式。我可能还要不眠不休地帮别人写论文,帮别人洗碗,我更要忍受那个习惯了八卦别人是非的圈子对我的“失意”的指指点点。

我很难过。难过到开始怀疑我到底为什么而努力,为什么而活着,怀疑这么渺小的人挣扎忙碌在这个世界的意义在哪里。

“陈同学,怎么不说话?”方嘉生似乎终于察觉到了我的异常,收敛起了戏谑,有些紧张。

我在电话这头轻轻摇了摇头。我知道他看不见我,可是我不敢出声。我怕我一说话,就会控制不住。我很怕别人为我担心,那样会显得很没出息。如果方嘉生知道我难过,他也会难过。他难过了,就会告诉我父母,我父母就会担心。当初我决定出来的时候,老爸老妈就不是很同意,因为他们怕我吃苦,所以我每次和他们沟通都是报喜不报忧,所以,我一定不可以让方嘉生知道我现在多狼狈。

“喂?喂!陈诺!你说话啊!”方嘉生的声音听起来紧张极了,我完全可以想象得到他那副慌张的样子。

摁住了手机的收音孔,我深吸了一口气,胡乱抹了把脸,硬生生挤出一个笑容,确认自己准备好了,才对着电话笑:“瞎喊什么呢,我还活着呢!”

“那你干吗一直都不讲话?”

“我惆怅的不行啊?又老了一岁,还是没有男朋友,我难过的不行啊?”

他开始笑:“春天还没到呢,着什么急啊你!”

“去死!”

他哈哈大笑:“中气十足的才是你嘛!在帝国主义国家千万别学坏啊,资产阶级的腐朽作风你要坚决抵制!咱中国人的传统跟矜持一个都不能丢知道吧?要真看上谁家小伙了,就跟哥说说,哥请个媒婆去提亲!嗯,以你这条件,咱们的礼一定要厚点儿才行,否则人家铁定瞧不起咱们!”

“方嘉生,你去死!”

不得不说,方嘉生还真有本事,几句玩笑话下来,我的心情确实好了不少。

还是那句话,道不同不相为谋。苗娜以前总怀疑她自己本末倒置了,其实我又何尝不是呢?想争取更多,想做得更好,所以明知道Ocean对我来讲就是个香甜的诱饵,还是义无反顾地坚持下去,只因为不想输,认为自己一定行。其实,在那些人面前,我是真的不行。

还是好好读书吧。不属于我的东西,本来我就不该贪心。

外面的热闹,是属于外面的人的。对我来讲,今天就是一个糟到不行的生日,很想让这一天快点儿过去。

简凡带来的所有东西都被我扔进了垃圾桶,相信,等过了明天,简凡这个名字,也会成为我回忆中的一部分,再也没可能会鲜活起来。

我发了封正式辞职信给简岩,告诉他因为我学习太忙,兼职难以兼顾,所以只好辞职。

到了下午,简岩回了封邮件给我,告诉我,就算我是才做了没几天而已的实习生,根据流程,也需要本人去公司一趟,交接,签字。

天知道我有多怕再进那个大门,但我又别无选择。

简凡是我的直属上司,什么事都需要跟他直接交接,虽然我跟着他半点儿事都没做成。

他那张工作状态下的脸和之前一点儿分别都没有,看着我手里从HR部门拿来的单子,很随意地抖了抖,对我说:“对不起,这个我暂时还不能签。”

“为什么?”我有些急躁。

他抬眼看了我一眼,微笑:“因为你的离职申请,其实并没有得到我的同意。陈诺,你越级了。”

我无奈苦笑:“HR都给我单子了。”

“谁跑过去HR都会给单子,但你是客户部的人,我需要和你做一个离职谈话。”

“不必了。我就是学业太忙,没办法兼顾,就是这样。”

“哦?”他笑眯眯地看着我,“那你在决定做这份工作之前为什么没想好?这不是在浪费公司的资源吗?”

面对他刻意的为难,我无话可说,只能回敬他:“随你怎么说。你要是不签,我去找Evan签。”

“没有我的签字,就别去浪费Evan的时间了。”简凡指了指我的位置,轻描淡写,“先坐下。至少要等找到新的合适的人过来你才能走。”

“你分明是在为难我!”我瞪着他。

他无辜地耸耸肩:“实习生的合同上写得很清楚,自己回家好好读读。”

“……”我一把夺过他手里的单子,塞进了抽屉里,然后坐在位置上扮演阿呆。合同上的确是这么说的,就算是实习生,也要有至少一个星期的通知期。

“拿一份薪水做一份活,别瞎坐着。”简凡走到我的座位边,敲敲我的桌面,“收下邮件,按要求帮我编一份调查问卷,下班之前交给我。”

看着他背着电脑扬长而去的背影,我除了咬牙切齿,什么都做不了,还得乖乖地打开电脑继续接受他的奴役。哪里都有规矩,他是在充分利用这些规矩来找我麻烦,我完全无计可施。

只是,我真的不是很明白他到底为什么还不放我走。是想留着我继续耍着我报复?他还真有空!

案子还是那个案子,他给了我一些相当充分的资料,要我编写一份实用的调查问卷。这是我第一次接触到实际工作中的广告调查表的制作部分,而不是上学时候的纸上谈兵,所以再多的情绪,也在我认真地敲下了第一个字的时候,烟消云散。

忙到快下班的时候,简凡还是没有回来,倒是内线电话响了起来。

“Nara,麻烦过来我办公室一趟,我想和你谈谈。”居然是简岩。

“听说了吗?”苗娜突然推了推我。

“嗯?”我随口应了声。

“傅韵进银行实习了!”

“哦。”

“喂!”苗娜不满地又大力推了推我,叫起来,“你早知道啦?”

我冲她笑笑:“刚知道,你说的。”

“那你为什么这么淡定啊!她上学期论文都差点儿被判抄袭了,这种人怎么能这么好命嘛!”

“不都说‘差点儿’嘛,还没构成抄袭啊,只不过引用过度罢了。”

“反正我就觉得这世界真不公平!要不是谷少青,她怎么能进银行啊!”

我能说什么呢?只能赔着笑脸,继续干我的活儿。

“坏蛋!”苗娜“啪”一下合上了我的电脑,逼我看着她,一副气呼呼的样子,“就知道你现在顺风顺水,也不知道关心关心我!我也要开始找工作了啊!”

我叹了口气,瞧着她:“那就努力找呗。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你呢,你着什么急啊!”

“可没什么背景,根本进不了好的电视台啊!”

“如果非得进电视台的话,估计是比较困难。”我实话实说,“你可以先找找其他的媒体试试看,不一定非要一下子就满意嘛!”

苗娜不说话了,就那么直愣愣地瞪着我。

我失笑:“你瞪着我干吗啊,我脸上又没工作。”

她贼兮兮一笑,拖着凳子挪过来,一把亲昵地抱住我的脖子,磨蹭道:“陈诺,咱们算不算好姐妹?”

“算啊!”

“那你要不要帮我?”

“我能帮你什么?”这个问题的确让我觉得莫名其妙。

“帮我找工作呗!”

我更是一头雾水:“我哪有本事帮你找工作啊!我还是泥菩萨呢!”

“装傻呢?嗯?”苗娜一脸暧昧地挑挑眉。

我好像突然间明白了她的意思,扯开她的手:“别想太多了。我只是一打工的,什么话都说不上。”

“少谦虚了,谁不知道Ocean给你这次的比赛提供了资金?要不是简凡喜欢你,怎么可能?”

“他?”我冷笑,“算了吧。那是公司和学院里面的关系,只是我们正好争取到了那个项目资金而已,和他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

“骗谁呢你,当我们白痴啊?”

“随你怎么想。”我推起电脑屏幕,“我和简凡只是同事关系,清清白白,你们别乱猜了。”

“不想帮就不帮,何必说这样的话。”苗娜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动静很大地把电脑和书塞进电脑包,作势要走。

我这才算后知后觉地明白一向很少和我一起看书的苗娜怎么会突然跑过来和我一起,原来醉翁之意在这里。

“你别生气啊,我是说真的。我要是能帮你怎么可能会不帮,关键是……”

“算了。”她冷冷地打断了我的话,“我知道,你和简家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你也没有在公司受到特别优待,简岩也没有请你吃过饭,也没有给过你兼职生根本不可能有的跟着去提案的机会!都是我乱说的,行了吧?”

我哑口无言。看着房门被狠命地摔上,我再一次发觉,做人,真的比想象中复杂多了。

其实我能留下来,连我自己都觉得意外。那天简岩叫我去他的办公室,我知道他想谈什么,可我还没开口阐述我的理由,他就一脸春风和煦地跟我聊起了家常。

先是说其实我们也是老乡,都是滨城人。他以前一直在国内读的书,就在我的母校东大,而且读的是物理系,还特别申明物理系和广告学院只隔着一条河。

一下子碰到校友,说不亲切那是假的。我的确有点儿激动,然后就听他继续微笑着说看到我简历的时候,他还觉得特别高兴。

“真没想到您是学物理的。”我当时就忍不住感叹。

“很有兴趣罢了。因为知道将来的工作一定是从商。”他笑得有些无奈,“就好比Willie,他其实也很不甘心,不过也没办法。你知道的吧,他是学建筑的。”

我微微吃惊。

“他很喜欢建筑,也很聪明,不过他没得选择。就跟我也没得选择一样。不过,我比他好的地方在于我个性比较理性,大概是学理科的关系,而他,比较感性,情绪比较外放,有些……”他顿了顿,似乎在思考合适的字眼,最后笑吟吟地用手指着自己的脑门接着说,“建筑也是门艺术,你知道的,有点儿冲动,有些时候说话有点儿不知轻重。”

我隐约明白了他想表达的意思。他的真正目的还是想解决我的离职问题。说真的,一个小小的兼职生,还是被特权阶层带着特殊目的安排进来的,能被这样挽留,我也真的无话可说了。再多的理由,我好像也已经说不出口了。

四个字,受宠若惊。

因为我确信,简岩是完全没有必要陪着简凡一起瞎闹的。

“Sharon跟我提过你的表现,说你做得很不错。如果不是非走不可的理由,我还是建议你留下来。毕竟广告是门实用性学科,如果不是想做学者,还是多接触实战比较好。”

十个指头纠结在一起,我抿着唇找不到一句合适的话。我知道,我现在这一刻所做的决定,将决定着我的去留。我不能不理智地去思考。

“不必急着回答我,你有一个礼拜的时间可以考虑。”

我点点头。

简岩正准备再说些什么,简凡的声音竟突然冷冰冰地插了进来。

“陈诺,问卷做好了吗?在这边做什么呢?”

简岩看起来一点儿都没有怪罪他无礼的意思。我回过头看着斜倚着门框、手指吊儿郎当地转着车钥匙的简凡,刚有些动摇的心又坚定了起来。

“不用考虑了。”我说,“公司还是抓紧时间找新人吧。”

简岩看了看我,又看了眼简凡,勾起嘴角又笑了笑,说:“该下班了。Willie,你那案子没那么急,正好今天不是很忙,我们三个老乡一起吃顿饭吧。”

一顿饭吃完,我就再也说不出离开的话,更在简岩面前说不出对其胞弟的任何不敬言语。

还好简凡从那之后看我的眼神再也没有一点儿让我误会的成分,仿佛他和我之间,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而我们的关系,仅止于同事关系而已。

这种转变让我放松。我想,不愉快应该就这么过去了。大家都是年轻人,没什么想不开的,我也没理由跟我自己过不去。

随着春暖花开,一切都变得可爱起来。就连我和钟明一起准备的比赛,都进展得异常顺利。

只是苗娜突然之间的这么一出,让我的心情一下子跌到了谷底。

她是我在这里最在乎的朋友,我一点儿都不想怀疑她对我的好带着某种目的,所以这件事确确实实地影响了我的情绪,一直到晚上都心神不定。

第二天在图书馆和钟明会合的时候,我的状态依旧低迷。

“怎么了?”钟明问。

我摇摇头。这段时间下来,我、简凡、钟明,都很默契地再也不去提当初的那些芥蒂,大家都是该怎样就怎样的关系。甚至于,我对钟明有些仰望的成分,他的确比我强太多。

“是不是太累了?要不你回去休息休息?”

我还是摇摇头:“没事。”

“算了。”他合上电脑,“今天天气很好,咱们到太阳底下走走吧。你每天这么累,吃得消吗?”

我来不及拒绝,已经被他拿起我的书包带了出去。

外面太阳真的很好,钟明拿出几本书拼在草坪上,示意我坐下。

我没有多客气,坐下。他则把书包一陈,当作枕头,直接躺在了草坪上。

“陈诺。”他微闭了眼睛,五根手指遮在眼睑上,看着蓝天白云,淡淡开口,“你毕业之后真的打算回国吗?”

“嗯。我和这里格格不入,觉得累。”我坦诚相告。

“呵!”他轻轻笑了笑,“其实我也想回去的,只是又不太甘心。最近大家都在忙着做决定,我反而有些想犯懒了。”

我一直以为他的目标是很明确的。留在这里,过几年后小有名气,或者继续,或者杀回国内,精英一枚。没想到他现在突然说出这样的话。

“你知道吗,其实大家都是很羡慕你的。”

“嗯?羡慕我什么?”

“至少知道自己要什么。”

我**嘴角:“只要是人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好不好。”

他认真地看着我:“你错了,大部分人都不知道自己要什么。如果一早就知道要什么,并且努力朝着这个方向去,这个奋斗过程才是幸福的。不单是我,就算是简凡,也一样。我看得出,他也很嫉妒你这一点。”

这个时候提起这个人的名字有些意外。我静待下文,想听听他还想说什么,突然一个不知道哪里飞来的橄榄球一下子砸在了我的后脑勺儿上。我失声叫了出来,头昏眼花地一回头,发现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正抱着他的球疯狂逃窜。

“嘿,小子,站住!”钟明一下跳起来,吓唬那孩子。

我扯扯他的袖子:“算了。”

“没事吧?”他凑过来,手放在我正在揉的部位,也很自然地帮我揉了起来,“没受伤吧?”

我笑笑:“没事,就是有点儿蒙。”

“算了,你还是回去睡一觉好了,今天诸事不顺啊。”

“嗯。”我揉着头站起来。

钟明也收拾了地上的书跟着起身,很顺手地又揉了揉我的后脑勺儿,笑:“好像起了个大包。”

“没事。”我随口应着,低着头继续走。

他走了几步之后,突然顿住了脚步。

我不明所以,抬头看他,却发现他的脸色有些奇怪。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我也怔了一怔。

简凡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正阴沉沉地坐在车里,死死地盯着我们,跟我们欠了他好几亿不还似的。

我能感觉到钟明的手僵硬地垂了下来,然后,他很大声地和简凡打招呼。

简凡依旧阴沉沉地盯着我们,并没有回应他,而是慢慢地摇上了车窗,让那阴霾般的眼神消失在玻璃背后,绝尘而去。

我知道简凡是冲着我来的。我刚才和钟明的动作,在外人看来,一定很暧昧。只是,他又有什么资格做出那样的表情?

“走吧。”钟明说。

“你不用送我了,忙你自己的事去吧。”我低声回他。

钟明没有再坚持,只是勉强笑了笑:“好吧。你当心点儿。”

脚步格外沉重,心里越发烦躁。回去的路上看了几次手机,也没有看到什么动静。看来这次苗娜是真的生气了,而我,却不觉得我该主动去找她道歉。如果她是我的朋友的话,就算我和简凡如何如何,她也不该让我开口说这样的请求。这摆明了会让我在对方的面前低人一等,她本该替我考虑一下的。

到了楼下,居然看到下面停了一辆警车。

越往上走,说话的声音就越发清晰。我忍不住开始担心是不是我们住的房子出了什么事,快步跑了几个台阶,看清楚事实,才暗暗舒了口气。

万幸,是对门失窃,而不是我们。

对面的门大开着,两个穿着制服的警察正在执行公务,背对着门口询问户主的那个警察,从背后看竟有些熟悉。

“谢元?”华裔的警察并不多,声音这么接近的更是巧,所以我试探着叫了一声。

那人回过头,果然,还真是他。

我兼职之前,我们见过几次面,春节过后就根本没有了。除了短信的几句节日祝福之外,连基本的联络都断了。在这个地方见到他,还真是挺巧。

“原来你住在这里?”谢元也有些惊讶。以前他最多也只是把我送到这附近,从来没上来过,也没打听过。

“是啊。好久不见。”我笑。

他点头,也笑:“的确好久不见……那个,我在执行公务……”说着,他举了举手里的记录本,“最近注意安全,治安不是很好。”

“嗯,我会的。你先忙。”我一边开门一边说,“等会儿结束了过来喝杯茶吧。”

我本来只是一句随口的客套,谢元却直接回答了我:“好,你等一下。上次一起去拍的照片你到现在还没传给我,我正好这次带回去。”

他还真是个实在的男人。但转念一想,反正我心情正好烦闷,有个人陪着说说话也很不错,否则一个人也只会越闷越乱,于是我问谢元:“你这里忙好了还要多久可以下班?”

“说不准。怎么了?”

“我想请你吃饭啊。”我笑嘻嘻道,“每次都是你请,我早不好意思了。现在我兼职了,也有钱请你吃好吃的了,你可不能拒绝。”

“兼职了?很了不起嘛!”他微笑,“我就知道你一定行。这顿饭你是无论如何都要请了。不过现在时间还早,我还是先回趟警局,回头搞定之后过来接你。”

【4】

吃饭的地方是谢元推荐的,是一家中餐馆。这是我第一次在这里吃到还算不错的中餐,连心情都一下子好了不少。

“接下来想做什么?时间还很早。”他抬腕看了看手表,问我。

我迟疑了一下。谢元当然是个很让人信任的人,只是我们还不算是太熟的朋友,有些话,我还真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有心事吗?我下午就见你好像有心事。”

我摇摇头,几秒钟后,又点点头。

“说说吧,如果你觉得我还是朋友的话。”他帮我添了点儿水。

我苦笑:“你有没有得罪过朋友?那种……比如人家问你借钱,可是你又不想借,结果伤了对方的那种?”

他竟很认真地歪着头想了好一阵,最后摇摇头,说:“没有,我的朋友一向很知道分寸的。怎么,你有这样的朋友?”

我也不知道这个比喻恰当不恰当,但既然说到了这一步,我也干脆说到底了。

“是类似这种情况。本来挺不错的朋友,现在弄得很尴尬,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他笑了笑:“简单啊,直接说清楚就行了。如果觉得这个朋友值得交,就主动去沟通沟通。如果不值得,当然就不用费心了。”

苗娜当然是值得交的那种,这是我几乎不需要思考就得到的结论。这次,我宁愿当作是她很单纯地让我帮她卖个人情的请求而已。如果这个问题不快点儿解决,我恐怕连觉都睡不好。我心思重,什么事都容易过心,这样的人活得就会比较累。

“那……我们接下来去趟酒吧吧!”我做了决定。这件事,我需要和苗娜好好聊聊了。

苗娜看到我的时候,神情有些不自在。我看到了她眼神中的疏离和陌生。

我暗叹了口气,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来错了。谢元不愧是做警察的,粗中有细,一下便看出了门道,微微俯下头,在我耳边问:“你那个朋友?”

我点点头。

“好像你过来这一趟有点儿一厢情愿。”

“好像有点儿。”我想我笑得一定很苦涩。

“她有求于你,你没能如她愿,好像她应该没理由反应这么大的。”

“谁知道呢?”

“去还是不去?”

我果断地摇头:“算了,等她想清楚了再说吧。我们走。”

“不坐坐?”

“换一家。”我隔着衣服拉住了他的手腕,迅速把他拖了出去。

直到现在,那都是我为数不多的感到后悔的决定之一。

宿醉的感觉一点儿都不好受。当我第一次因为醉酒后的几乎要炸开一般的头疼醒来的时候,整个人都蒙了。

我睡在自己的房间里,而怎么回来的,我完全记不得了。

努力地回想,也只记得我跟着谢元进了另外一家酒吧,他熟门熟路地点了一堆我叫不出名字的花花绿绿的货真价实调制出来的酒,而我,也被它们漂亮的外表和特别的口感给迷惑住了神智,一边听着谢元很有耐心地帮我介绍每种酒的名字及喝法,甚至还有来历,一边一杯杯地把那些**都灌进了肚子。

我听着、喝着,直到真实可感地发觉确实有点儿喝高了。

我承认我有一点儿借酒消愁的意思,心里烦,烦得要命。一会儿是苗娜那张冷漠的脸,一会儿是简凡那张讨债的面孔,晃得我头昏眼花。而我最后的印象,确实就是头昏眼花。

我记得的,我的确是喝高了。

我记得在我仅有的记忆里,后来我很无礼地打断了谢元的话,开始絮絮叨叨说自己的事。

具体是什么话题,我也记不清了,估计都是些抱怨之类的。我只记得当时我好像就是在不停地说,他静静地听着,点着头。

关于那晚的记忆,对我而言,就到此为止了。

整个脑袋昏昏沉沉,因为用力地想事情越发疼得发紧,嘴巴也干得难受。

实在想不起来,我就只能暂时放弃。仔细回了会儿神,我才发现大事不妙,直接从**弹起来,满世界翻找我的手机。

平时手机都是被我放在枕头边的,可这次我把被子枕头都翻遍了,还是没看到手机的影子。

丢了?不至于。

我跳下床继续翻箱倒柜地找,尽可能激发脑动力去思考昨天到底是怎么回事,手机到底被我扔到了哪里。

记不得了,实在记不清了。喝酒误事,我这次算是真明白了。

但现在实在来不及去思考这些教训之类的,最重要还是要先请假。今天可是上班的日子,而看眼下这时间,已经是正午了。误事误到天边去了!

有时候人就是这样,越是着急,就越是容易犯低级错误。抓着头发喘着粗气,我看着端端正正躺在我床头柜上的手机,实在有种想撞墙的冲动。

手机关机了。我的手机一旦关机闹铃也会随之关掉,所以每天睡前检查电量是我一定要做的事。我不可能主动关机,可能是没电了。

找到充电器,插上,再开机。无论如何请假是一定要第一时间做的。

可令人啼笑皆非的是,手机根本就不是没电。电量根本就是充足的!难道是它抽风自动关机了?智能手机果然不靠谱。

“对不起,Willie,我今天……不太舒服……”

“那就好好休息吧。”简凡淡淡地说,“下午也不用过来了。不过抽空看看邮件,准备一下。周末N市有个展,我们一起去一趟。”

“哦,好。”我应了下来。N市?岂不是要乘飞机过去?这个周末算是交代了。

没时间郁悒,我心思又集中到了昨天晚上,觉得眼下的重点还是要搞清楚昨天我缺失的记忆里,我到底都干了些什么。

是不是最后是谢元送我回来的?要不然以我当时的状态,估计是没办法把手机那么安安稳稳地放在床头柜上的,还关了机。这根本不是我的习惯。

温热的水浇过在头顶,我试图努力地找出一丝线索来。

穿着毛衣和外裤睡的觉,外套整整齐齐地挂在柜门上,看得出送我回来的这个人生活很有序,也很细心。仔细推断,一定是谢元没错了。

我昨天是错误地估计了那些洋酒的后劲儿,但能碰到谢元这么个人品让人如此信任的人,也算我运气够好。如果是别的男人……简直不敢想象,以后还是少这么放纵自己情绪的好。

洗好澡,吹干头发,我开始在厨房忙活我的早中饭,心里盘算着是不是应该等会儿打个电话给谢元,谢谢他。

“你醒了?”冷冰冰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你怎么在?”我冲傅韵笑笑,“没去实习?”

她一脸冰冷地看着我,双手环胸,一言不发。

我想不通是哪里得罪了她,正要询问的当口,突然又把所有的话都压回了肚子里。

是啊,做人不能双重标准。昨天夜里如果是谢元送我回来的话,也一定给她造成了很多不便。当初是我制定的规定,现在是我自己在彻底地破坏。

“对不起啊。”我真心诚意地道歉,“昨天晚上实在是我喝多了,没办法才请别人送我回来的。一定影响你休息了吧?对不起,对不起。你吃饭了吗?要不然一起吃?”

她听完了我的话,居然用一声冷笑回应我。

“陈诺……”她挑着眉头说,“你能不能别这么咄咄逼人?我已经很忍让,你能不能也注意点儿分寸?你这样子我会认为是在挑衅,你懂吗?如果你还想和我共处一室的话,就收敛一点儿姿态,很困难吗?”

我无话可说。我既然犯了错,就必须受得了这些话。当初我对她的指责也好听不到哪里去。

“对不起,以后再也不会了。”

“最好是这样。”她冷哼一声,转身回房,很响亮地摔上了门。

我重重叹了一口气。最近还真是诸事不顺。

在学校正好碰到了苗娜。她似乎是在等我,因为我看到她的时候,她正靠在墙边百无聊赖地玩手机。

我脚步顿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开口。

她听到动静快速地抬起头,看到是我,立刻绽放出一个招牌式的灿烂笑容。

“找我?”我知道我现在的脸色一定和声音一样僵硬。

“是啊。”她笑着一把拉住了我的手,和以前一样亲昵地挽住我的手臂,摇着,“我就知道你是好姐妹!不好意思啊,是我脾气不好,你别往心里去。”

我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一头雾水地瞧着她。

“我请你吃饭!想吃什么,说吧,法国大餐我也请!”

我有些蒙:“怎么了你?你不生我气了?”

她嘿嘿地笑:“生你什么气啊!我早就该知道你从来不去酒吧的人昨天晚上去找我一定是有事。都怪我,你别跟我一般见识就行。”

或许是她想通了吧?我想我把她当作一个不想失去的朋友,她一定也是这样的。她想通了,就一定会来找我的。

“别这么说。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以后要是我真能帮得上的,我一定会帮。你该相信我这一点的。”我说。

“是是是,蒋雨一早就说过你是个值得交的朋友,是我自己不好。我跟你道歉。说吧,想吃什么?”

我笑笑:“随便吧。”

“那要不我们去吃火锅?”

“两个人吃火锅是不是太浪费了?

“没事,我高兴,我乐意。”她今天看起来格外兴奋,连扯我的手的动作幅度都特别大。

回来的时候,苗娜突然问我:“对了,一直忘了问你,昨天和你一起去酒吧的那个男人是谁啊?”

“我一个朋友。”

“挺帅的啊。”她眨眨眼。

我无奈地笑:“好像大家都知道我有个警察绯闻男友吧?”

“就是他?”

“嗯。”

“那简凡知道吗?”

我觉得莫名其妙:“都传得沸沸扬扬了,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啊。可是他知道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苗娜嘻嘻地笑:“是啊,没什么关系。反正也是假的,对吧?”

“我跟你说啊,娜娜,你别老是觉得我和简凡有什么关系似的。我们就是普通同事关系,要说亲近,还不如说我和他哥的关系还稍微好一点儿呢,你别和别人一样让流言满天飞。”

许是见我神情挺严肃,苗娜也收起了笑,耸了耸肩,单手拍胸,像宣誓一样地保证:“放心吧,你们什么关系都没有!绝对的!外面说的都是胡说八道!”

我皱了皱眉。明明很正常的一句话,怎么从她的嘴里一说出来,就让人觉得怪怪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