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一直在向你跌落
01
如尤亦然所说,肖白真的就在守拙住下了,尤浅怕引来不必要的误会,守拙只开上午半天,下午就歇业了。肖白则安静的在楼上看书,包了早中晚饭,让尤浅省了不少事,连照顾陆谂都更得心应手起来。
只是她不知道,每次她给陆谂换药时,陆谂的后背都是凉凉的。
“手抬一下。”尤浅从柜子上撕下医用胶布,贴在绷带上,左右看了看,说:“恢复的
还不错。可以锻炼锻炼了。知道吗?”
陆谂狂点头。尤浅又一皱眉,问:“我师兄还是不肯搬回来?”
“呃……”陆谂看了一眼尤浅的身后,肖白正捧着本书看。他讪讪:“我昨天晚上去找他了,他给人当模特,看都没看我一眼。”
尤浅冷笑:“不来也好,不然肖警官都不知道住哪儿。”
肖白翻了一页书:“亦然说了,必要时候藏你屋里。”
尤浅还拿着陆谂手臂的手一抖,陆谂倒吸了冷气,肖白抬起眼瞥了他一眼,他立刻把委屈咽了下去。倒是尤浅察觉到了,忙把他的手臂放好,说:“不好意思哈,刚刚激动了。”
说完,她又气势汹汹地站起身,说:“我去看看他在干什么!把乱七八糟的东西天天堆我店门口算怎么回事?就算是师兄,保管费也是要收的。”
她边外走去边掏出小算盘,啪嗒啪嗒,都是钱。
陆谂不由想起肖白来的那天,他怕迟越发现肖白,在他冲进来之前把他推了出去,谁知道迟越扫了他几眼,说:“一只胳膊也可以。”
然后……
然后迟越就带他去逛街了,买了一大堆有的没的,却沉得不行。
最后回来时,尤浅的脸阴沉地都要滴出水来了,说迟越不该让他这个伤患做这么重的事,二是买的这些全是赝品,该扔哪里扔哪里去。
迟越也不是好惹的,当场就摔门离去。
……当然也没走远,搬到了对面的画室。
尤浅拉不下来脸,每天去请的都是陆谂,搞得画室的老板以为他看上迟越了。陆谂听着尤浅的脚步声消失在楼下,捏了捏受伤的胳膊,啧了一声,说:“大哥,浅浅刚刚脸红了!”
“别胡说。”肖白严肃,他把书扣在一旁:“你看见了?”
严肃归严肃,眼中的一抹笑却是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
陆谂从桌边拿起电脑,一边开机一边说:“我这两只眼睛全是5.0,你说呢?”他哼起歌,又一顿,说:“大哥,你好像不是很高兴?”
“高兴。”肖白眼中的笑意渐渐褪去,“但这不是一件好事。”
“为什么?”
“你觉得浅浅为什么要对她师兄发那么大的火?就因为他让你拎重物,还是买了一堆赝品?”肖白摇了摇头,说:“都不是,她只是借个理由让迟越不发现我。只要不发现我,就不必趟这滩浑水。”
“既然我这是一滩浑水,我舍得拉浅浅下来吗?”肖白笑着说,“亦然这次之所以让我住在守拙,是因为他以为把严舟抓住,事情就结束了,卧底任务也能告一段落。想借着这阵子培养我和浅浅的感情,是好心。但是事情还没到结束的时候。”
陆谂敲着键盘的手一顿,敲下回车键,把屏幕转向肖白,说:“暗网上你的人头开到了30万美金,严舟疯了。”
“狗急跳墙。”肖白翘起二郎腿,说:“抓捕行动开始了吗?”
陆谂说:“从我们这条线开始收,昨天临溪市警方便开始了收网行动,从乡到县,再到市内各大区,共抓捕人数达120人,光是大小头目就有12个,咱们手下也有被抓的。严舟就算想换个代理人也没机会了。”陆谂边念着报道边感慨:“临溪是块大肉,放弃了肉疼,不好好巴结大哥,居然还这么暴力,这人哦……”
肖白不耐地皱起眉头:“继续说,别评价他。”
“哦哦。”陆谂回归正题:“没了。下一步该做什么?请指示。”
“你回家养伤。”
“大哥呢?”
“我等风声过去了,要再去趟云南。主要是抓捕严舟,已经有了切实的证据,怕他往境外躲,所以得钓出来。而且严舟还有上线,老师说的,抓贩和吸都治不了本,要把幕后最大的头目抓出来。”肖白忽地觉得烦躁,他缓步踱到床边,又说:“你先走,我过两天再回去。”
“刚刚还说不培养感情呢!”
肖白往外看去,从这里的窗户能看到对面的画室,尤浅正站门口踌躇着,末了,终于下定了决心,转身走了。
肖白失笑。
他惯是果断,平生最讨厌别人磨磨唧唧,下不了决定。现在看来,讨厌也有例外。
纠结有纠结的好。
她小小的皱起眉头思考的样子,挺可爱的,看不厌。
肖白心情平缓下来,他低声说:“偷来的时光,能偷多少偷多少吧。”
尤浅再次从太师椅上站起来,往门口走去。守拙结构简单,进门一打眼就能看到屏风,四周全是博古架,或随意或庄重地摆着古玩。屏风分五幅画,很俗气地绘着梅兰竹菊四君子,唯有中间那幅绘着一景一兽。
这是尤浅特意托对面画室老板帮忙画的。景是大户人家的后院,草木丛生,画纸边缘几只红梅欺晚雪,一副洋洋春日的景象,丛中则懒懒地卧着的那只兽,只露出尾巴和半个身子,似乎在呼呼大睡。
不少客人对这幅画都很感兴趣,猜测这是什么兽,龙生九子猜遍,也从尤浅这里问不出答案来。
倒不是尤浅不知道,而是不好意思说。
什么龙九子,什么麒麟神兽,那些都太高深。
那其实是只招财猫,顾名思义,为了招财。
尤浅出了门,对面的画室是一栋二层有独立院落的房子,红砖墙零零散散覆着一层爬山虎,露出墙上被人画的凌乱的画,门旁立了个牌子,写着“墨然画室”。
她眼珠一转,在门口坐了下来,喊道:“瞧一瞧看一看了,景德镇青瓷碗,十元一个!”
“尤浅!”迟越急匆匆地从画室里跑出来,把自己买的东西往怀里一圈,说:“你凭什么卖我的东西!”
尤浅靠在门框上,笑嘻嘻地说:“师兄,您肯出来见我啦?不生我的气了?”
“呵!”迟越把搜刮的古玩装进袋子里,说:“等我回去就找师父告状,说你虐待我!”
尤浅无辜极了,说:“师兄你看你这话说的。你要是觉得在我这住不舒服,我这就送你去坐车,改天我再过去登门道歉。”
“好啊你,话里话外就是赶我走是不是?”迟越出了门,说:“我不走。”他又像想起什么似的,蹭到尤浅的旁边坐下,说:“想让我原谅也可以。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尤浅警惕:“什么事?”
“明天……是我朋友的生日。”迟越从袋子里拿出个瓷瓶,细细长长的,乍一看像观音手上的净瓶,他把瓷瓶塞到尤浅手里,说:“我空手去太寒酸了,你帮我挑个蛋糕。”
迟越常年在山上,哪里有什么朋友?
尤浅看了看手中的瓷瓶,瞪了他一眼,说:“你在画室住的还习惯吗?”
“我现在可是在那里当老师的人。”迟越骄傲:“人啊,是金子在哪里都发光的。”
“……”尤浅伸出手,“有钱了是吧?来,蛋糕的钱付一下。”
“少剥削我!”迟越站起来,一溜烟跑回画室,朝她抛了个媚眼,门一关,可恶的要命。
尤浅差点被他气得吐血,她扶着门框在心里安慰自己。
人生就像一场戏,因为有缘才相聚。相扶到老不容易,是否更该去珍惜。我若气死谁如意,况且伤神又费力……
念念叨叨地走回店里,隔着博古架看见肖白背着她坐着。初春的天,他穿了件黑色衬衫,后背挺拔,线条分明有力。听到她的脚步声,肖白头也不回:“浅浅,有时间吗?”
浅浅?
跟你有这么熟吗?
尤浅瞪着他的背影。现在临近中午,本就萧条的古玩店更加萧条,她想说自己很忙都没机会说。尤浅一脸不情愿地走过去,问:“怎么了?”
肖白抬起头,他面前的四方桌上摆着个棋盘,尤浅扫了一眼,棋盘杀意凛然,正是最难解难分的时刻。她微怔——
这个人,跟自己下棋,也下的这么毫不留情?
“把这盘棋下完?”肖白做了个请的手势。
尤浅坐下,她没耐性,学下棋那会儿学的一团糟,最后愤然放弃。店里摆个棋盘纯粹是为了提升格调,所以毫不意外地,她将输的很惨。
尤浅想,等到输了,她就谴责肖白欺负她不会下棋,要不就说他心机深。反正就是不能丢人。
然后下着下着,她赢了。
赢了?
尤浅怔怔地看着棋盘,又抬起头看肖白,他正耐心地收着棋子,一颗一颗,黑子白子被他的手指拿起,在骨骼分明的指间攥入手心,又被放入棋盒。
她的目光太炽烈,肖白抬起头,笑:“怎么了?”
“没什么。”尤浅矜持,又实在不相信自己赢了,半信半疑地问:“你怎么一点输了的样子都没有了?”
疑惑地“嗯”了一声,问:“输了该是什么样子?”
大概是耍赖、不认输、要再来一局博回面子。
反正如果是她,她肯定不会像他这样气定神闲地收拾棋子。
肖白抿起唇,他将最后一颗棋子收起,问:“输赢有那么重要吗?”
“不重要吗?”
肖白摇了摇头,他又问:“你赢了,有那么开心吗?”
尤浅“啊”了一声,她得意的有那么明显吗?她不好意思地伸出手,比了个一点点的手势,说:“也就那么一点点啦,不能太骄傲嘛。”
其实所有的骄傲得意都在眼里了。
一点也隐藏不起来。
肖白忍不住一笑。
——输赢有那么重要吗?
——不重要吗?
——当然不重要,重要的是哄我喜欢的小姑娘开心。
肖白站起来,说:“该吃饭了,我去做饭。”
听到这话,尤浅一拍脑袋,说:“我被我师兄气的,还没买菜,你等我一下,我去买菜。”
说着就急匆匆地要出去。手腕却忽地被拉住,她回头,肖白低垂眼帘怔忡地看着他抓住她手腕的手,他的手动了动,又缩了回去,抬眼,说:“我也想去。”
尤浅强烈拒绝。
理由有三。
一是她喜欢一个人逛街,这样快。二是菜市场没几步路用不着两个人一起。三是——尤浅说:“你不怕身份暴露了?”
肖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尤浅以为说服他了,刚刚松了口气,就见他笑了笑,说:“所以要有点伪装。帽子墨镜口罩。”
尤浅头疼,这样全副武装看着就可疑好吗?
她正要说他,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目光灼灼地看向肖白。
肖白被她这目光一望,吓了一跳,心中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他往后退了退,故作镇定地清了清嗓子,说:“那算了,你自己……”
“我带你去!”
尤浅露齿一笑,一副别跟她客气的样子。
肖白:“……”
02
三月街作为临溪市4A级历史街区长达两千米,两侧横街窄巷数不胜数,隐藏着无数店铺和人家,是青砖黛瓦,石板桥路,别有一番情趣。
尤浅的守拙开在三月街中段,到开阔的大路需要一段距离。好在三月街自成一片天地,菜市场并不远,走路就能到。
尤浅在这一片吃的开,走两步就有人从店铺里冒出头来跟她打招呼。
刺绣店阿婆掀开帘子:“浅浅啊,阿婆听卖豆腐脑的孙婆婆说你谈男朋友准备结婚了?给你绣了条手帕,上面是鸳鸯戏水,有福气的很哪。”
……这谣言传的。
尤浅不解释:“好好好,收下了。结婚的时候来啊!”
开旗袍店的姐姐穿着旗袍倚着门,身材玲珑有致,耳后别了朵花,雅意十足:“浅浅,你哥托我给你裁身旗袍,哪天有空来量尺寸,我好做了交差。”
尤浅挤眉弄眼:“姐姐,您还是别给我做好了,我哥还能常往你这跑几趟。”
“浅浅!”门前种满了海棠的客栈二楼推开了一扇窗,穿着运动服的少年探出头来,尤浅抬起头,还没说话,他的脸就红了一半:“……你去买菜吗?我……咦?这是谁?”
这一路,尤浅是谁给东西就拿着,谁打招呼就应着,笑眯眯地像是在走红毯。但是谁都没有在意她身后还跟了一个人,那人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白胡子稀稀拉拉,面上皱纹横生,说是老人,但偏偏步伐矫健的很。
尤浅“哦”了一声,说:“这是我二大爷。”
“二大爷?”少年呐呐,“你什么时候有……哎,浅浅!”
他的话还没说完,尤浅已经忙着跟下一户人打招呼了,倒是那位“二大爷”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淡淡的。
少年微怔,心想,浅浅的二大爷眼睛还挺好看的。
小巷走到头,上了桥,尤浅松了口气。她回过头,笑眯眯地说:“二大爷,感觉怎么样?”
肖白十分哀怨地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微叹,他就知道尤浅没什么好主意,她哪里是他想象中的可爱软萌,虽然胆子小,但在自己的地盘上房揭瓦是家常便饭。
他决定生一会儿气。
肖白绕过她,说:“阿谂说要喝排骨汤,我去买点排骨。”
尤浅见他生气了,火上浇油:“刚刚他还说你呢!”
肖白的脚步一缓,觉得自己牙有点痒。尤浅给他化完妆后让他去给陆谂看,陆谂盯着他看了半天直说认不出来,让尤浅很得意,一会儿,陆谂又“诚心”建议:“如果化成老太太就更认不出来了。”
尤浅恍然大悟,真的开始琢磨起来。好在最后碍于他的气场,陆谂连忙说了软话打消了尤浅的念头。
但是这个仇——他记下了。
守拙里,正在做康复运动的陆谂狠狠地打了个喷嚏,他心想,完了,肯定是大哥在念叨我。今天中午不吃饭了。
这边肖白在菜市场十分大度地给陆谂挑了最好的排骨,完全不知道自家兄弟正在这样揣测自己。一抬眼看见尤浅在买土豆,她挑了几个递给老板,称重,老板比了个八。
五个土豆,八块钱。
有点贵了吧?
肖白想,凭尤浅的性子,肯定要讲价。他往那边走了走,准备看她是怎么跟人讲价的。谁知道尤浅直接付了钱,见他走过来,顺手把袋子拎起来递给他。
很自然地,像是重复了千万遍。
他甚至生出了错觉,她陪他买菜,笑起来眼睛弯弯,像是他乖巧的小妻子,而他是她的先生。
尤浅已经走到了另一个摊子,她蹲下来,几只鸡在面前的笼子里挤来挤去。她随手把不知道谁给的苹果擦了擦,咬了一口,才发现肖白没跟过来。她回头,喊道:“快过来选鸡!”
肖白:“……”
话是这么说,但怎么听着这么别扭。
笼子里的鸡像是知道自己难逃一死了,个个推三阻四,就是不愿意跟尤浅对视,尤浅看着好笑,跟肖白说:“要不你来挑?”
肖白蹲下来,皱起眉头认真地挑了起来。尤浅本来还四处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要买的,最后不自觉地把目光落在了肖白身上。
也许是常年所在的环境不安全,肖白的警惕性很高,哪怕是在买菜,他在蹲下来时,一只脚往后撤,全身都处于防备中,明明是老头的模样,气势却依然摄人。
就是跟人说话时,白胡子一翘一翘的,一点也不严肃。
尤浅偷笑,她给肖白化妆时,肖白闭着眼,坐得稳如泰山,呼吸平稳。她离他离得近了,两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能听到心跳声,也不知道是他的还是自己的,跳得特别厉害。
以往她给别人化妆,一般都是关系较好的女友,站得累了就干脆跨坐在女友腿上。当时她看了肖白一眼,男人长腿长脚,黑色的工装裤线条不突出,只觉得安全感十足。
不知道坐上去是什么感受。
尤浅在心里遗憾,应该借机吃一下豆腐的。
毕竟这种机会不是什么时候都有。
“这个吧。”肖白指了一只鸡,打断了她的遐想。尤浅回过神来,连连咳了好几声,肖白“嗯”了一声:“怎么了?”
“没事!”尤浅不敢跟肖白对视都不敢,连忙站了起来。
小贩拎起那只鸡,鸡哀嚎一声,扑棱着翅膀被拎去宰了。尤浅见肖白还担心地看着自己,忙转移话题:“孙婆婆的摊子就在这附近,我饿了!”
饿了就要吃。
尤浅直奔摊子,正是一天最忙的时候,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尤浅要了两碗,大大咧咧地坐到河岸边端着喝。孙婆婆喊道:“浅浅,这是谁啊?”
肖白忍住笑,听尤浅胡扯,孙婆婆信了,连哦了几声,又八卦:“你未婚夫呢?”
好嘛,昨天还是男朋友,今天就成未婚夫了。
尤浅叹气:“分了,男人都不可靠。”
孙婆婆说:“怎么分了?小伙子长得多好看啊,分了多可惜。”
尤浅看了肖白一眼,肖白正抿着唇憋着笑,肩膀颤抖,忍得很辛苦。她说:“长得好看的男人都不靠谱。”
“也是哦。”孙婆婆附和:“我家老头子就长得好看,死得早。”
肖白:“……”
笑意敛住,他抬眼看着孙婆婆,觉得有点委屈,长的好看到底做错了什么?
摊子上人越来越多,孙婆婆也顾不上他们了,豆腐脑有点烫,尤浅挖一勺吹一下,初春风寒,她总忍不住咳嗽。肖白皱起眉,腾出手拍了拍她的背,说:“你感冒还没好?”
“好了——”尤浅的声音一顿,她问:“你怎么知道我感冒了?”
肖白说:“亦然说的。”
“我的事情都是我哥告诉你的?”尤浅试探地问,“你……”
他在玻璃房那么细心地照顾她,是因为尤亦然?
肖白的目光一沉,他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说:“兄弟的妹妹也是我们的妹妹。多照顾应该的。”
哦,只是妹妹。
尤浅心里不爽,速地把豆腐脑喝完,正巧那边小贩喊她说鸡杀好了,她把一次性碗往垃圾桶里一扔,也不管肖白,跑过去拿鸡。回来时,肖白正慢条斯理地擦着嘴,见她回来,他递过去纸巾,说:“擦擦嘴。”
尤浅随便擦了擦,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气,凶巴巴地说:“快点回去做饭。”
到家后尤浅才想起要给迟越订蛋糕,又气势汹汹地往外跑。肖白在外面挂了个“暂停营业”的牌子,边往里走边撕胡子,一道又一道,他面不改色地把鸡往案板上一扔,喊道:“陆谂!”
空气安静了两秒。很快,一阵急促地脚步声从楼顶响起,蹬蹬蹬地下楼声,三秒钟,陆谂出现在厨房门口,他站得笔直:“到!大哥请指示!”
一字一顿,很有组织纪律性。
“指示谈不上,把这只鸡剁了。”
“是!”
于是,等尤浅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场面是——肖白系着围裙洗着菜,安静地像一幅画。他的旁边,陆谂正卖力地剁着鸡,吵闹地像凶案现场。
肖白听到声音,回过头,笑了笑:“回来了?”
尤浅的脚步往后撤了撤。
是,回来了。
但有点想走是怎么回事?
午餐很丰盛,陆谂作为病号亲自下厨,尤浅给予了鼓励,并撺掇他可以承包以后的午饭。陆谂嘴一撇,说:“大哥让我回特训的地方养伤,明早就走。”
尤浅微怔,语调上扬:“你要走啦?”
她仿佛看到半个月带薪休假在朝她招手。
陆谂受伤:“浅浅,要不要高兴的那么明显!?”
尤浅不好意思地清了清嗓子,也不管虚假,忙摆出一副关心的样子,问:“你在那边谁照顾你啊,谁给你换纱布,谁给你做饭?”
“我……”
尤浅恍然大悟:“肖警官跟你一起走?”
肖白挑眉,听尤浅这个意思,好像也巴不得他走。他顿时觉得受伤,不高兴:“我不走,他自己照顾自己。”
尤浅“哦”了一声,突然喊:“阿谂。”
陆谂抬起头:“嗯?”
尤浅笑眯眯:“你把我当妹妹看吗?”
……怎么敢,是大嫂好吗?
陆谂下意识看了肖白一眼,肖白面无表情。他忙摇了摇头,说:“不啊,谁会乱认女孩子当妹妹,攀亲戚啊?”
尤浅看着肖白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肖白的脸顿时黑了。
陆谂心底一慌。
怎么了?他刚刚回答错了吗?
这边他还没思索完,尤浅给他夹了一块排骨,笑眯眯地说:“多吃点,补补身子。”
陆谂看着碗中的排骨,颤颤巍巍地抬起头,用眼神说话。
——大哥,不是我让浅浅给我夹的。
肖白黑着脸夹了个排骨也放到他碗里。
——赶紧吃,闭嘴。
陆谂委屈,人生太难了,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03
怕引起注意,陆谂走得早,天还蒙蒙亮时,尤亦然就开车来了,车子进不去三月街,他在楼下等陆谂。陆谂单手拎个背包从二楼的窗户一跃而下,借着着角点轻巧地落在了地上,站起来时还顺便摸了摸发型。
很好,没乱。
抬起头,看到肖白倚着门像看智障般看着他,说:“你是被打到脑子了吗?有门为什么不走?”
陆谂微讪:“想酷一点。”
肖白给了他一个白眼,走上前,把他的背包拿过来,打开,皱眉看了一会儿,问:“这么多吃的,你吃的完吗?”
昨天中午尤浅得知特训地点在山里,地偏就算了,连信号都不是很好,她觉得心酸,难得地大方了一回,跑到超市给陆谂买了一大堆吃的,让陆谂深深觉得,他要是再在这里呆下去,估计会被肖白的醋海淹没。
陆谂立正,说:“吃不完,大哥帮我。”
“不帮。”肖白嘴上嫌弃,身体却很诚实地扯出来一袋糖果,才把背包丢给他,说:“赶紧滚回去养伤,没老师的命令不准离开。”
“我说你们两个磨叽完了没有?”尤亦然打断他们,“天马上就亮了。”
陆谂把背包背上,边走过去边说:“尤警官,有没有人告诉过你,这样跟老师说话是会被打的。”
“提醒老师快点也不行吗?”尤亦然揽过他,仔细看了看伤口才迈开脚步。路过肖白旁边时又停下,说:“我爸说计划可行,但要在抓捕严舟后,才能去挖上家。”
肖白轻笑,“那当然。”
志在必得的样子。
尤亦然的眼中划过一抹担忧,他下意识地往楼上看了看,尤浅的窗户里一片漆黑,他说:“我本来以为……”
“好了。”肖白站直身子,说:“挺好的。现在就这样也挺好的。”顿了顿,他语气忽地凌厉起来:“帮我转告老师,抓捕行动一点也不用心软,我手下那批人留几个有用的就行了,其他的全送进去。”
“舍得你图南街肖先生的名号?”
肖白嘲讽地勾了勾嘴角:“什么垃圾虚名,老子不在乎。”
尤亦然想了想,点点头,快拐弯时看到肖白戴着口罩帽子往相反的方向走去,他随口问:“他去哪儿?”
陆谂“哦”了一声,说:“买早饭吧。浅浅昨晚说想吃包子来着。”
尤亦然八卦:“他们两个培养感情,培养的怎么样?”
“怎么样?”陆谂回忆,“浅浅好像对大哥有什么误会。好奇怪,明明那次大哥救了浅浅的,虽然不至于感动到以身相许,但是……咦,你的脸色怎么怪怪的?”
尤亦然望天。
他什么都不知道。
尤浅一连歇业了好几天,怕别人生疑,大清早的就把门打开了,肖白则坐在博古架后面自己跟自己下棋。
博古架上摆满了东西,从外面看里面看的不清楚,尤浅也就随他去了。她边吃包子边盘点这两天的进出账,觉得肉疼,不该给陆谂买那么多好吃的。
尤浅正吃着,突然听到门口有人喊她,她抬起头,见一个穿着土气,头上包着头巾的人出现在门口,怀里用布包着个东西,东张西望了好大会儿才走进来,一进来就要关门。
尤浅“哎”一声,说:“我开门做生意,你关我的门干什么?打劫啊?”
肖白执着棋子的手一顿,他将棋子缓缓地攥入手心,没有动。
那人一看就是经过了风吹日晒,在那张黑黄的脸上留下丘壑般的皱纹,他憨厚一笑,说:“姑娘,我这有个东西,您看看收了不?”
“有你这样做生意的吗?”尤浅仗着肖白也在,胆子大了不少,她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伸出手,“让我过过眼。”
那人神神秘秘地把布掀开一角,尤浅本来是随便看看,谁知看清后心里顿时“咯噔”一声,看这人的眼光都变了。她坐直身子,亲自倒了杯茶推过去,笑吟吟地说:“大爷怎么称呼?”
来人自称姓王,从陕西来的,家里拆迁把这个拆了出来,不敢在当地卖,这才辗转到临溪市。他喝了口茶,腼腆地挠了挠头,说:“我不懂这个,家里人说得这个数。”
他比了个六,尤浅心底冷笑,这还不懂,要的价这不是挺内行的吗?
尤浅往后靠了靠,说:“瞧您说的,值不值这个价钱得鉴定了才能知道,您这露个角,我能看出什么来?”
老农这才不情不愿地把东西全都露出来,尤浅眼睛一眯,那是块青白釉瓷枕,枕上题有“忘机堪画寝,一枕最幽宜。”她看了两眼就觉得眼熟,摸了摸,说:“宋代的?我记得河北钜鹿曾出土过一件,你这个应该是同窑出的……”
“我管不着它是哪个窑出的,你看个价,不行我换家了。”
尤浅赔着笑脸:“您别急嘛。这大宗的买卖,我得请示老板。稍等片刻。”
说着,她把瓷枕放在桌子,转身走到博古架一侧,对肖白说:“老板,是真品,您一句话。”
肖白抬眼,女孩虚靠在博古架上,笑意满满地样子,额头上出了一层细汗,暴露了她的紧张和害怕。他宽慰地笑了笑,接道:“宋代的?确定吗?别是赝品。”
“错不了!”不知怎地,见肖白这气定神闲的样子,尤浅的心底也是一松,她故意压低声音,说:“您请我掌眼,还信不过我?”
“信得过。”肖白站起来,说:“我去亲自看看。”
尤浅微怔,下意识地就要阻止肖白:“信得过我就不用自己看了吧?”
她干笑,看了看柜台,老农憨厚的脸露出焦急和紧张,像是很害怕老板不愿意买:“再不商量好我就换家了。”说着他就要起身,而从尤浅的角度看过去,柜台玻璃的反光,黑黝黝的枪口直对着她。
尤浅的心顿时缩了起来。
她站直身子,在肖白经过时拉住他的衣袖,肖白的脚步没停,他绕过了她,热情地去跟老农打招呼:“来都来了,还走什么?我来看看。”
“老农”的警惕没有放松,枪口已经转到了肖白的身上,肖白面带笑容地伸出手。
不好。
尤浅的心中警铃打响,她喊道:“肖——”
刚喊出一个字,肖白忽地在她眼前消失了。
她一怔,才发现肖白的身子一矮,一条腿已经伸了过去。老农的表情忽然变得狠厉起来,他向前扑去,举起枪。
肖白面无表情地瞥了瞥,手肘往后一撤,老农闷哼一声。他眼疾手快地在老农想开枪前一拳砸在他的手上,手枪顿时脱了手。肖白用另一只手接住枪,扬起手正想砸晕他,却又忽然想起自己在哪里,动作一顿。
手枪在他手上转了转,子弹一颗颗地掉在地上,他随意把手枪扔掉,朝尤浅扬了扬头,说:“浅浅,拿绳子来。”
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从头至尾,表情没有变化。
等把“老农”捆成粽子后,尤浅气喘吁吁地坐在地上,“老农”露出了阴毒的模样,不停地咒骂着威胁着他们,肖白听着烦,干脆拿胶带把他的嘴巴堵住了。尤浅这时候才有空去看肖白,他不在意地拍了拍身上的灰,说:“我没事。”
“不是。”尤浅艰难地咽了咽口水,说:“我刚刚的意思不是报警吗?”
“我不是在这吗?”肖白对她笑了笑,气定神闲地仿佛刚刚动手的人不是他,他还有空去关心她:“你的头发乱了。”
尤浅现在心里一团糟,懒得去管头发,却没发觉肖白的目光有点变了。他认识尤浅许久,知道她可爱贪财,能屈能伸,却没想她会如此聪慧,虽不至于冷静,但也没有失了分寸。
肖白问:“你怎么看出他的身份的?”
“本来没看出来,看了玉枕才猜出来的。”尤浅背后出了一层虚汗,这是国家一级文物,显然来路不正,她就算敢收也不敢卖,折腾半天可能最后落个上交国家的下场。
既然浑水不能趟,只能报警,可这盗墓贼一看就是亡命之徒,她这才逼着自己镇静,想让肖白帮忙报警。谁知道肖白这么干脆,先绑起来再说了。
“警察来要一会儿,我怕……”肖白欲言又止,他扫眼看向盗墓贼,说:“他不是一个人来的,外面肯定有同伙。警察来了,同伙也不会放过你的。要抓,就一起抓。”
盗墓贼嘿嘿嘿笑起来,他嘴上封着胶布,给这笑声增添了几分恐怖。尤浅被他笑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下意识地往旁边缩了缩。
旁边……是肖白。
尤浅想再缩回去,肖白却伸出手拍了拍她的手,见她怕了,觉得心疼,开口却是平静:“这事不能拖,一旦超过时间,他的同伙也会默认他出事了。”
肖白低声交代了一番,让尤浅去隔间打电话报警。他则皱着眉计较着后果,盗墓贼那边有动静,似乎有话要说。肖白不客气地撕下胶带,他立刻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肖白冷冷地看着他,盗墓贼意味深长地往后面看了看,说:“你女朋友啊?”
“听兄弟说话,像是道上的。这店是她的?”
肖白笑了笑,不可置否。盗墓贼一看有戏,再接再厉:“你身手不错,在这倒贴当个小白脸太浪费了,咱们把这店打劫了,钱全归你。有了钱,女人不是想要多少有多少嘛。”
“你要实在舍不得,走之前玩一把,给她留个命,也算是情分了。哥们知道好几个斗没倒,下次带你见识见识。”
他觉得自己口才不错,扬了扬头,说:“你说是吧?”
如果是一般人,也许就被他说动了,毕竟金钱的力量是无穷大的,可惜他面前的人是肖白。
肖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当个小白脸,确实不太好。”
盗墓贼:“……”
“对。悄悄来,我一会儿会跟他一起出去,装作交易完成的样子。他同伙应该不会离得很远,到时候再一网打尽……嗯……我没事,宋叔叔。”
挂断电话前,尤浅听到那边感慨了一句“浅浅长大了”。她笑着摇了摇头,忽然听到前面传来一声惨叫声,忙跑了过去,见盗墓贼倒在地上乱爬着,脸上的表情痛苦,偏偏嘴巴被封住,叫也叫不出来。
与他狼狈相反的,肖白安静地坐在一旁翻着报纸,可能是用了力气,他的袖口的扣子崩开,露出一小截白皙有力的手腕,手背上青色血管清晰可见,他抖了抖报纸,发出轻微的响声。
肃杀而禁欲。
尤浅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声音:“怎么了?”
肖白闻言,抬起头说:“哦,他说你头发乱了不好看,教训了一下。”他笑了笑,补充:“放心,伤都在身上,看不出来。”
尤浅:“……”
她默默地抬手把发型整了整,问:“还乱吗?”
肖白招了招手,她走过去,任凭他伸出手把那缕格外调皮的发拢到耳后,说:“这样好多了。”
嗯,和想象中一样。
发很软,她很乖。
04
抓捕行动很顺利,几乎没有惊动任何人,顺利地让出警的警员不住地夸赞尤浅,说她有计谋,聪明,不愧是尤局的女儿。
尤浅微哂。她和盗墓贼一起出去前,肖白将掉在地上的子弹一颗颗装上膛,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笑眯眯地说:“顺便跟你说一下,我枪法很好。俗称百步穿杨。”
尤浅很明显感觉盗墓贼抖了抖,是被吓怕了,演技发挥超常,后面的事才会这么顺利。
尤浅谢绝了警察要送她回去的好意,慢吞吞地走在街上,迟越气喘吁吁地跑到她面前,说:“浅浅,你没事吧?”
尤浅抬起头,摇了摇头,说:“我……”
“我的天,街上都传遍了,说你一人智斗盗墓贼,厉害了我的浅浅,不丢师门的脸嘛!”迟越喋喋不休,见尤浅不说话,以为她吓着了,担心地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尤浅恍过神来,“啊”了一声,说:“你的蛋糕。”
迟越说:“你把单子给我,我自己去拿吧,你回去休息,今天别开门了。唔……也休息不了,大家都以为你出事了,都堵在你家门口等着关心你呢。”
尤浅大惊:“堵我家门口!?”
她连忙从口袋里把拿蛋糕的单子塞到迟越的手里,说了一句:“按你的吩咐是草莓蛋糕,别拿错了!”
迟越怔怔地看着手中的单子,开心地哼起歌来。
草莓蛋糕甜,他肯定喜欢吃。
尤浅好不容易才把来关心她的街坊邻居挡在门外,她装作一副受惊过度的样子,捂着胸口,说:“我太累了,需要休息。”
客栈的少年第一个站出来,说:“我们让浅浅休息吧,别打扰她了。”
尤浅赞赏地看了他一眼,少年笑着走过来,要搀着她进去,她一把拍掉少年的手,说:“你也不要打扰我。”
少年委屈:“来我温暖的……”
“啪!”尤浅毫不留情地关上了门,把他的下一句话关在了门外,他不甘心地小声嘟囔:“……你怎么舍得伤害我,我对你那么好。”
谁知道尤浅没走远,凉凉的一句话从门里传来:“对我好就滚回家!”
少年装没听到,看天,又看了看对面的画室,说:“我离家出走呢。”
尤浅没再理他,她将门锁得死死的,三步并作两步往里走,她以为肖白还在楼上,正要上楼,却发现厨房有人。她的脚步一顿,靠在扶手上往厨房里看。
是肖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