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一直在向你跌落02
他系着围裙,围裙上有个卡通的小黄鸭,笑眯眯的眼睛,穿在他身上有违和感,但又偏偏让人觉得有点可爱。尤浅放轻了声音,坐在台阶上,透过栏杆的缝隙看着他。
看了半天才发现,他是在做蛋糕。
食材应该是昨天在菜市场买的,蛋糕胚子,奶油,还有……草莓。
肖白应该是常做蛋糕,每个步骤都行云流水般顺畅。
尤浅发呆,眼前这个安静地做蛋糕的男人,和不久前卸掉盗墓贼手中枪的男人,真的是一个人吗?
怎么会有一个人,可以把冷静与不羁都体现到极致。
“抓走了?”肖白头也没抬,问道。
好一会儿尤浅才反应过来他在跟她说话,她“嗯”了一声,说:“你……”
……刚刚那么惊心动魄,你怎么还有心情做蛋糕?
她没有问出这句话,而是复杂地看着肖白。肖白抬起头,问:“怎么了?”
尤浅问:“你今天过生日吗?”
——你过生日,都是自己给自己做蛋糕吗?
尤浅想起陆谂说特训的地方特别偏,想吃新鲜蛋糕肯定是吃不上的,这些年肖白又一直颠沛流离,所以肯定都是自己做蛋糕。
她忽然觉得心酸。
肖白说:“不是,我……”
“我去给你买礼物!”
他的话还没说完,尤浅就跑下楼打开门,给他买礼物去了。
守拙的门有点旧了,被大力一推,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肖白怔怔地看着她消失的街道。
隔着博古架,看得并不清晰,现在是一天人最多的时候,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他的姑娘也在其中。
尤浅回来的很快,捧着一个大大的棉花糖,她的小脸从棉花糖后面露出来,像是有点怕他,又觉得礼物太轻,总之笑得有点不好意思。
蛋糕已经做好了,草莓嫣红,在白色的奶油上极其显眼。她把棉花糖往前一递,说:“……不是我抠门啊,是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反正我挺喜欢棉花糖的,生日快乐!”
肖白接过棉花糖,吃了一口,不知道世界上的棉花糖是不是都这样,糖放的太多,甜的有点发齁。他轻笑,说:“谢谢。”
“别客气!”尤浅想去蹭蛋糕吃,往前凑了凑,突然“咦”了一声:“惊凡,生日快乐……今天不是你生日?”
她怒目瞪向肖白,白浪费了她一个棉花糖的钱!
肖白往后退了退,他把棉花糖藏在后面,眼底浮现出笑意:“我也没说是我生日啊,是你自己误会的。”
“那你谢什么谢!”尤浅大怒,伸出手就要抢棉花糖——“还给我!”
肖白连忙去躲,边躲边说:“老师教的,别人给东西要说谢谢!”
“你!”尤浅也不管能不能打过他,伸手就是一拳,肖白灵巧地躲过,在她没反应过来之前,棉花糖往前一伸,凑到了她的嘴边,尤浅下意识地吃了一口。
尤浅:“……”
这该死的条件反射。
肖白含笑看着她,眼底的笑意更盛,她的脸忽然就红了。
肖白发现,她脸红的样子更好看,从耳根后面开始渐渐地向脸颊上晕开,泛着胭脂般的红,又被人轻轻一吹,漾着最动人的颜色。
是动人啊。
是他动人的,爱吵爱闹的小姑娘。
其实他骨子里是个不爱凑热闹的人,但因为职业原因,跟外人虚与委蛇惯了,喝酒划拳谈笑打架都干过。
记得一次,夜宵过半,对方先走了,他和陆谂去天台吹风,他一直笑着,陆谂说:“大哥,你别笑了,再笑我都要哭了。”
他不笑了,点根烟,想起了尤浅,说:“之前因为知道自己没有回头路了,于是给自己找了个光。现在还是没有回头路,我想了想,要回头路干什么,光在前面呢。”
他看向这座不夜城,霓虹灯在他眼中闪烁。不是爱热闹的人,但是他的姑娘在这里,在这里笑,在这里哭,在这里平平安安地过每一天。
热闹便热闹,他愿意一头扎入。
天下熙攘,皆为利往。
可他不是,世事纷扰,他为她往。
生日蛋糕好了,但没有蜡烛,尤浅折腾了一上午,问肖白:“直接吃吗?”
肖白看了一会儿,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烟盒,烟盒很窄很旧,能看出原本的颜色是白色,绘着粉色的花纹。
尤浅认出这是一款卖的很好的女士香烟,薄荷味,很清凉。她碰过一次,被尤亦然发现,差点被暴打一顿,连盒带烟一起扔了。她记得最让她喜欢的是这款烟身和烟蒂分隔处有一圈金色的细条,格外典雅。
扔了有点可惜,早知道倒手卖了。
肖白抽出一根细细长长的烟插在蛋糕的中间,拿打火机点燃,有烟灰轻飘飘地**在空气里。尤浅哑然:“当蜡烛?”
“今天是我好朋友的生日。”肖白说,“这是他喜欢抽的烟。这小子,就喜欢抽这么温和的烟,当生日蜡烛也挺好。”
烟燃地很慢。尤浅怔怔地看着上面的名字,问:“惊凡?”
肖白“嗯”了一声,掏出一根烟,问:“不介意吧?”
尤浅摇了摇头。
肖白叼在嘴里,随意地点燃,抽了一口,将烟灰弹在垃圾桶里。他说:“五年前牺牲的,你应该听过那个案子,13年特大跨国拐卖儿童案,你哥办的。”
尤浅的心底一震。
她之前一直听陆谂说他们特训有三个人,便把这第三个人默认为是尤亦然,现在才知道不是。
原来是已经牺牲了。
“亦然是我教的射击,阿谂教的格斗,惊凡教的犯罪心理。惊凡成绩好,我们经常说,要真去高考,惊凡绝对能考个状元回来。”
谈及好友,肖白的眉宇间浮现出淡淡的温柔。见尤浅的脸上的表情变了,他拿着烟的手颤了颤,又漫不经心地笑了笑,问:“要听吗?”
要听吗?
那不是一段特别美好的故事,有点沉重。他其实不是很想讲给她听,这样负重前行的事没什么好说的,毕竟这是自己的选择。但是她这样乖乖地坐在他旁边,他忽然想冒着被拒绝的风险说给她听。
肖白在心里嘲笑自己,明明大义凛然地说选择了没什么好怨言的,但内心里还是想要她一点点的怜惜。
尤浅却生出了怯意,她张了张口。肖白忽地一笑,他将烟捻灭,说:“也没什么好说的。都过去了。生日就该开开心心的。”
他的手指划过蛋糕,沾了点果酱放在嘴边,说:“还挺甜的。”
尤浅静静地看着他。
她知道肖白的意思,这段沉重的过往是他的,如果别人不愿意听,他没有理由揭开伤疤给别人看他有多可怜。
在她拒绝前,他先笑着岔开了话题。
……她没说不想听啊。
尤浅正要说让他讲给她听,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她的话。
05
敲门的是卖旗袍的姐姐,听说尤浅受了惊吓,怕她没心思吃饭,特意给她煮了碗馄饨送过来,她把碗递给尤浅,往店里张望:“你哥回来了吗?”
尤浅见她醉翁之意不在酒,失笑,说:“我哥出去收东西了,没回来。”
“怎么当人哥哥的,等他回来我来好好谴责他!”姐姐嘀咕着走远了。
被这一打岔,尤浅再跑去说想听就有点怪怪的了。她捧着碗回到厨房,也不问肖白吃不吃,直接拿个碗摆在他面前,分了一半给他,说:“今天也是没有买菜的一天。”
肖白:“……”
吃完饭,肖白很自然地把碗刷了,尤浅也没心思开门做生意,跑到楼上写科普文。不知怎地,想起尤亦然以前说过的禁毒纪录片,搜出来看了起来。
她一口气看完了八集纪录片,喉咙梗住,非得痛痛快快地哭一场才行。她眼睛通红地洗了个澡,连晚饭都没吃,就倒在**睡觉了。倒是肖白担心她,快九点时敲了敲门,问她不吃了吗?
尤浅恹恹地“嗯”了一声,说:“我有点不舒服,别管我。”
她不是很爱哭,自小就比人要薄情几分。尤亦然夸她有当断则断的勇气,那时候他刚考进警官学院,她鄙视他:“说好的要长命百岁呢?”
尤亦然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浅浅,你知道吧,男人都有个英雄梦想。”他又坚定了语气,说:“但是你要岁岁平安。”
这是十岁以后尤秋舫常跟她说的话,说他就只有一个宝贝女儿,不需要有多大出息,只要平平安安地,怎么都好。于是她也一直平平无奇,在大学毕业后便找了地方开了这家店,没什么大事甚至不会出三月街。
这是她的小世界,是尤秋舫给她保护起来的伊甸园,她没道理不好好的活着。
可是她遇到肖白了。
他是来自黑暗中的人,仗着一身光明,烧出一条路,出现在她的小世界里。他没想把她拉出去,但是她却迈开了脚步,只差一步,就走近他了。
尤浅胡思乱想着睡了过去,她睡得早,醒的时候才刚过三点。她翻了个身,突然听到外面有声响。她的背脊一僵,感觉一股凉气从脚底升起,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她翻身下床,躲在了门后。
听了一会儿,才发现声音来自肖白住的房间,有很轻的脚步声在楼梯间响起。
尤浅松了口气,随即又起了疑惑——
肖白大晚上的去哪里?
她悄悄地打开一条门缝,根本没有来得及多想,随手捞起一件大衣穿上,等到门被关上后,才悄悄地溜了下去。
远远地,她看到肖白一身黑衣走在没有月光的路上,路灯惨白地映着地上的影子。凌晨的天有点冷,尤浅打了个寒颤,这才想起“好奇心害死猫”这句话,正要折身回去,想了想,又觉得不甘心。
反正这一片她熟,往哪里钻都能找到熟人,看看他想干什么再走也不迟。
尤浅不远不近地跟着肖白,他走得不快,像是没有目的般,最后停在了三月河边,路灯将他的影子拉长,形销骨立,背脊笔直。
肖白的身材很好,但是从这个角度看,还是有点瘦。
像是累了,他靠在了树上。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感觉肖白叹了口气,然后,他的目光扫过来,声音抬高:“别藏了,发现你了。”
……不是在跟她说活吧?
“浅浅?”肖白笑着喊道,打破了她最后一丝侥幸。
好在尤浅脸皮够厚,停顿了两三秒调整好心态,神态自若地走了出去,咦了一声:“肖警官,好巧啊。”
肖白:“……好巧。”
凌晨三点,月亮都睡了,他还能在这里碰到尤浅,真的很有缘分。
尤浅忽略他语气中的牵强,走上前,本来想慢慢走过去,但发现一出去就是个风口,吹得她一个哆嗦,干脆小跑起来过去,停在肖白面前时还有点喘,她喘完了,强行解释:“你刚来不知道,凌晨三点的月亮特别好看。”
她的话刚刚落音,老天跟她作对,一滴雨正好落在了她的脸上。
尤浅:“……”
肖白忍不住笑出了声,说:“走,回去吧。”
“不走。”尤浅有着最后的倔强:“我是来看风景的,不是跟你来的,我要看风景。啊,好美。”
她干巴巴地赞美了一声,三月河边的迎春花随风颤了颤,也觉得自己美极了。
雨下得有点急了,落在河里发出沙沙地响声,女孩还站在雨中装作潇洒,他看着心疼,说:“别站着看风景,坐着舒服点。”
尤浅跟他一起坐到了长椅上。刚刚坐下,肖白便把大衣递了过来,她惊讶地看向他,男人穿着白色衬衫,稍稍解开第一颗纽扣,露出锁骨,轮廓硬朗。
他不看尤浅,但又怕她拒绝,干脆把大衣展开盖在她的头顶,攥着她的手拿住大衣,才说:“挡雨。生病了要花钱。”
好像很有道理。
尤浅说:“你不是还淋着呢吗?不怕生病?”
“没事,身体好。”肖白无所谓地笑笑,又习惯地去点烟,谁知道风起的有点大,光线又有点暗,火苗左摇右摆,他眉头一皱,正准备把烟收起来,一只小手伸了过来,挡住了风。
怯生生地,却又坚定。
肖白一怔,他打着打火机,火光映着她的手心,他有点舍不得点燃这根烟了。
“肖警官。”尤浅把大衣往他那边移了移,说:“我不是很介意我们撑同一把伞。你这样淋雨,发型会乱。”
也很有道理。
肖白接过了大衣,两人躲在同一把“伞”下,看雨水淅淅沥沥地飘下来,风吹树摇晃,他根本看不到风景,耳畔只有她平稳的呼吸声,还有自己胸膛处跳得越发猛烈的心脏。
扑通、扑通、扑通。
他觉得自己要疯了。
尤浅还不知道自己身边的这位警官先生的处境,皱着眉思索着,好一会儿,才说:“肖警官。”
肖白的声音有点哑:“嗯?”
“跟我说说吧。”
她终于还是踏出了这一步,想要了解肖白过往的这一步,把他浓黑迷雾的过往拨开一条路,看一看是不是能通往他的心里。
肖白愕然,他知道尤浅,她惯是胆小怕事,看电视都只爱看喜剧,最想过的是无忧无虑生活,在自己的小圈子里混吃等死最好。他没想过她会主动问起。
尤浅见他沉默,装作不耐烦的样子,问:“你说不说?我这人晚上记性很不好的,白天就忘了,不会做噩梦。”
肖白失笑,他往后靠了靠,说:“十年前,老师申请了一个卧底计划被批准,他用了大半年的时间跑了五座城市十六家孤儿院,选中了我和惊凡,条件和后果全都摆在面前。一面是暗无天日穷困潦倒的未来,一面是生死不知但有路可走的缉毒警察,没道理不选后者。”
“其实我当时根本没想着成为英雄,我只想抓住这个机会。我和惊凡在临溪见了面,在去特训的途中,我们在山下捡回了阿谂。他当时跟家里闹崩,离家出走,结果出了车祸,本想养好身子就送走的,但他执意要留下。”
于是,就是三个人了。
三个十八岁的少年,一起训练,吃饭,睡觉,很容易就结下了深厚的情谊。
“训练那几年挺苦的,但都能忍受。我们三个躺在院子的竹**聊天,说等我们卧底结束了回到警局,会被授予奖章,我们会穿警服,配警徽。99式的警徽特别好看,银白色的。会有很多女孩喜欢我们,而我们要很酷很酷。”
“后来……”肖白的声线艰涩,他狠狠地喉咙里的疼压在唇舌间:“惊凡走的那年24岁,那天我们追查一起跨国贩毒案,无意间发现犯罪分子试图利用儿童带毒品从深山过境,有的孩子已经被折磨的奄奄一息,我和惊凡决定立刻实施抓捕行动。山里没信号,他在内周旋,我去叫外援。”
“……等我回来时,人已经没了。”
肖白想抽口烟,发现烟已经被他扔了。他长久地沉默着,这沉默像一条绳子般将尤浅缠起来,她突然觉得,这突如其来的沉默抵过了千百句委屈。
不知道过了多久,尤浅听到肖白微叹,说:“抱歉。”
他总在跟她说抱歉。
抱歉,吓到她了。
抱歉,不该跟她说这些。
尤浅生气:“你跟我道什么歉?我……”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怔怔地看着肖白,他朝她笑了笑,似乎在说“我没事”。他刚刚淋了雨,身上还有雨水清冽的气息,发梢浸了雨滴落下来,划过白皙的脸顺着脖颈消失在衬衫深处。
鬼使神差地,尤浅伸出手,抹去他脸上的雨珠。
肖白微怔。
“……浅浅。”
“嗯?”
“今天……”肖白转目看向天空,“三月街风景挺美的。”
尤浅裹了裹身上的大衣,附和:“是吧?”
是啊,风吹树梢,雨打芭蕉,流水小桥,他身边有她。
夜色很美。
她笑起来时,也很美。
06
雨停了之后,尤浅把大衣还给肖白,肖白随意地拍了拍上面的水珠,他看了看天色,说:“走吧,估计一会儿还要下。”
尤浅这才想起问他出来干什么,肖白说:“呼吸新鲜空气,思考一些事情。”
一本正经,她都要信了。
本来以为回到店里就可以睡了,谁知道尤浅刚刚走进去,桌子上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尤浅吓了一跳:“……这大半夜的谁啊?”
肖白关上门,看尤浅看了看来电,惊吓顿时变成了没好气,她接起电话,凶巴巴:“阮归期,你现在这个点给我打电话,我希望是你要死了这样的大事!”
那头沉默了一下,清晰稚嫩的少年音委屈:“我是要死了。”尤浅面无表情,那头继续:“要饿死了嘛。呜呜呜你不会丢下我不管吧?”
尤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她挤出一个笑容:“来姐姐这里。姐姐拿着付款码等你。”
尤浅挂了电话,抬起头看见肖白还站在门口看着她,她不自觉地心虚了一下,说:“是我邻居弟弟。”
……她为什么要跟肖白解释?
尤浅在心里懊恼了一下,见肖白没动,她又说:“是对面画室的小老板,他画画也不是很好,至少一幅画都没卖掉。”
啰啰嗦嗦地说完,尤浅又有点懵,她怎么还解释上瘾了?
肖白笑了笑,他走过来,说:“那他靠什么活着?”
尤浅沉思:“大概是靠……卖萌?”
肖白:“?”
尤浅“啊”了一声,说:“你要不上去睡吧,让七七看到你不太好。”
肖白犹豫了一下,他随手拿起一个棒球帽戴上,坐在没开灯的角落里,不仔细看看不清,说:“没事,你就说我是客人。”
尤浅:“……”
你家大半夜的来客人!
但见肖白气定神闲的样子,尤浅想想也就算了,反正现在陆谂不在,阮归期也不知道前因后果,智商也不是常年在线,她随便编个理由就糊弄过去了。
没一会儿,外面就响起了敲门声。尤浅抱着胳膊靠在条案上,说:“门没锁。”
门被推开,来人打开门后立刻摆好了pose,一只手扶着门,另一只手背在身后,嘴里叼了枝玫瑰,朝尤浅露出大大的笑容,眼睛也弯起来:“浅浅姐姐。”
少年模样好,身上穿着棉质的格子睡衣,笑起来有小虎牙,软萌的可爱,肖白认出来少年就是那天在客栈二楼的那位。他和尤浅很熟,见尤浅还会脸红,这会儿手里拿着朵玫瑰花……
肖白脸色凝重,有敌情。
尤浅见怪不怪,说:“我让你带钱,你带个玫瑰就想糊弄过去了吗?”
少年嘴一撇,可怜兮兮:“浅浅姐姐,你不疼七七了吗?”
小模样可怜地让人很容易联想到小橘猫,可爱地让人的心都软了。尤浅的嘴角一抽,她认识阮归期很久了,按理说应该有抵抗力,但是每次到这个时候,当她看着小可爱瞪着他那双大眼睛,叼着朵玫瑰的时候,她都觉得自己要被可爱化了。
尤浅无奈地坐下,张开双臂,说:“来姐姐怀里。”
肖白:“……”
还真糊弄过去了。
阮归期是真的饿了,连话都顾不上说就开始狼吞虎咽,尤浅困得直打哈欠,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玫瑰。玫瑰有刺,冷不丁地就被扎了一下,尤浅疼得“啧”了一声,阮归期吃着东西,含含糊糊:“姐姐你没事吧?”
尤浅摇了摇头,余光瞥到肖白站了起来,她心里慌了一下,把被扎的手往后缩了缩,说:“没事,就是被扎了一下,不会有……”
然后肖白走到了她的面前把玫瑰花拿走了。
……自作多情了。
尤浅尴尬,而她对面的阮归期却被这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一张小脸憋得通红,不住地咳嗽,猛灌了几口水,咽下口中的饭,眨眨眼:“……谁?”
尤浅默然:“客人。”
阮归期惊恐:“守拙什么时候晚上也接客了?”
“不要以为你可爱我就不会对你动手!”尤浅扬起手,重重挥过去,阮归期害怕的眼睛一闭,手轻轻地落在了他的头上,尤浅胡乱地揉了揉,没好气地说:“你快吃吧。”
再去看肖白,肖白不知道从哪里找到的剪刀,把玫瑰花上的刺一根根去掉,他低着头,逆着光,打下侧影,能清晰地看到他长长翘起的睫毛。
他沉默而认真地做着这件事,等刺都去掉了,他随手拿起一个花瓶去厨房接了水,把玫瑰花插了进去,一枝花插在花瓶太过单调,肖白抬眼,说:“小可爱?”
阮归期看过去,肖白笑了笑,说:“下次送女孩子花,要送一捧,这样才好看。”
阮归期:“……”
他怎么觉得后背发凉,以后都不想给尤浅送花了呢?
肖白把花瓶放在条案上,又默默地坐了回去。阮归期咽了咽口水,被这强大的气场深深地震撼到,好一会儿才压低声音问:“浅浅姐姐,你交男朋友是真的啊?”
尤浅瞥了肖白一眼,确定他听不见后,凝重地点点头,说:“包养的。”
阮归期震撼:“怪不得钱不够花,原来是有男人了!”他幽怨地看着尤浅:“呜呜呜,怪不得你都不疼七七了。”
尤浅憋笑,她清了清嗓子,说:“毕竟长那么好看呢,花钱的地方多。所以你看,你没事就别来姐姐这卖萌骗吃的了呗。”
阮归期狂吃:“上次给你画门口的画你还没给钱呢。”
尤浅:“你给派出所画人像的活还是我帮你介绍的,介绍费呢?”
尤浅在这和阮归期翻旧账,两人一个比一个翻得久远,角落里的肖白笑了笑,他听力向来好,现在夜又静,早把他俩的话听了个七七八八。
嗯……浅浅说他长得好看呢。
半个小时后,阮归期吃饱喝足,向尤浅再三保证明天就结束离家出走。尤浅气得牙痒痒:“不用跟我保证,麻烦你的心脏强大一点,别每次别人一批评你的话你就哭,哭完了就跑。而且——”尤浅顿了顿,说:“麻烦你离家出走能不能跑远一点?出三月街好吗?”
阮归期装听不懂,他抱了抱尤浅,说:“晚安啦。”
“等一下。”肖白突然开口,叫住了他的脚步。阮归期的脚一软,怎么了?连抱一下他家浅浅姐姐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他要哭了。
肖白没有要为难他的意思,只是抬起头看了他一会儿,问:“你给警局模拟人像?”
十六岁的少年被定在原地,没有肖白的允许一动也不敢动,他点了点头,求助似的看向尤浅,尤浅眼观鼻鼻观心装看不见,在心里默念:小可爱,不是姐姐不帮你,你眼前这是好人,真的是好人。
肖白从口袋里掏出一个U盘,递给阮归期,说:“这里面有一段视频,人坐在车子里,你看能不能画下来。不能的话……就算了。”
阮归期接过U盘,随口问了一句谁啊这是?
肖白“哦”了一声,笑眯眯地说:“一个得罪我的人。”
阮归期:“……”
别笑了,笑得人后背发凉。
尤浅内心吐血,她刚刚说完肖白是好人,肖白就一副黑社会复仇的样子。她和小可爱一起颤抖。
不过阮归期心大,颤抖完了就点点头,说:“我先拿回去看看,如果能画出来就给你,画不出来不要钱。”
肖白忍不住想笑,这孩子怎么跟尤浅一样,看着还怪可爱的。
尤浅摸了摸她家小可爱毛茸茸的脑袋,说:“好好画,小可爱。钱姐姐替你收着。”
阮归期哀怨地看了她一眼,也没说什么哼哼唧唧地就跑对面画室去了。肖白自然地摘掉帽子,头发有点乱,他随便地拨了两下,说:“他不是离家出走了吗?”
“他认床,每天晚上都会回来睡觉。”尤浅见肖白总弄不好头发,忍不住帮他把额前的发往旁边拨了拨,肖白的动作顿了顿,尤浅还没回过神来,把他当阮归期看了,动作自然无比,“他小时候我经常带着他睡觉,后来长大了有点不习惯,常失眠,这孩子……”
这孩子有点危险。
肖白默默地想,他盯着手上的帽子,突然开口:“浅浅。”
“怎么了?”
“你要多有钱才会包养别人?”
尤浅:“……”
肖白是不是听到了不该听的东西?
折腾了大半宿,尤浅是真的困了,她把门锁好后就道了晚安跑到楼上。她上去后,肖白才想起要找她要一下阮归期的联系方式,谁知道前后也就十分钟,尤浅已经睡着了。
她没有锁门,轻轻一推就开了,女孩大大咧咧地躺在**,想是觉得家里有个警察小哥哥,睡姿毫无防备,被子没盖好,露出一抹春光旖旎。
肖白的喉咙发干。
一会儿,他移开目光,觉得自己需要抽根烟冷静一下。
07
尤浅这一觉睡到了中午,叫醒她的是饭香,她以为尤亦然回来,迷迷糊糊地抱着抱枕顺着香味下了楼,看到厨房里肖白忙碌的身影还有点恍然。
好像有点温馨。
这种醒来就有人做好饭的场景,她好久没有经历过了。尤浅鼻子有点酸,她生怕下一秒有更温馨的场景发生,赶紧转过身要上楼。谁知道下一秒肖白头也没回,说:“醒了?”
尤浅含糊地嗯了一声,说:“我去洗漱一下。
再下来时看到肖白在桌上摆了三个碗,正想问还有谁的时候,有人从后门走了进来,尤浅连连咳嗽了几声,喊了一声哥。
尤亦然来得匆匆,他衣着凌乱,眼圈也红红的,一看就是没睡好觉。他瞥了一眼桌上饭菜,说:“我不想吃。”
肖白夹了小菜放在碗里,说:“不吃会饿死的,坐下。”
他的语气不强硬,尤亦然却条件反射地坐了下来。肖白把碗推给尤亦然,问:“情况怎么样?”
“折了两个弟兄。”尤亦然有点吃不下,他逼着自己喝了口粥,说:“那帮畜生藏了炸弹,我们刚到就引爆了……”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是光是想想就知道当时的情况有多惨烈,尤浅看到肖白拿着勺子的手用了力气,青筋突起,像是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压住了情绪,他慢慢地将一口粥送到嘴里,说:“是我的疏忽,我事先没有调查……”
“肖白!”尤亦然打断了肖白的话,生气地说:“自我批评要有个限度,你又不是神,怎么可能事事都料得到?”
肖白似乎被他吓了一跳,怔怔地看着他,尤亦然一秒就怂了,他匆忙地扒了几口粥,说:“你最近小心一点,没事别出门了。现在严舟放出去消息,说临溪警方这次一抓一个准,肯定有内应,他猜可能是你。”
“猜?”肖白冷笑:“猜得还挺准的。”
尤浅默默地吃饭不插嘴,乖巧地像个孩子。尤亦然又低低问了她下近况,说起昨天的事情,夸她干得不错,还问她害不害怕。尤浅想了想,好像自己并不是很害怕,她看了一眼肖白,说:“家里有警察先生挡着呢。”
尤亦然笑着摇了摇头,捏了捏她的小脸,说:“怎么感觉还胖了?”
尤浅:“……肖警官做的饭好吃。”
听到这话,肖白原本冷峻的脸瞬间柔和了下来,他和尤亦然对视一眼,尤亦然用眼神说话:……你没对我妹做什么吧?
肖白挑眉:我是那种人吗?
尤亦然:很难说。
肖白:你妹很能打的。
尤亦然:打不过你。
肖白低下头,拒绝再跟他进行眼神交流。尤浅不知道他们俩之间的互动,她快速地吃完饭,说:“哥,你们聊,我回避一下。”
“不用回避。”尤亦然说:“不是什么机密,新闻都有报道。”他又对肖白说:“葬礼明天举行,你就别来了。”
肖白“嗯”了一声,没再多说。
尤浅感受到低气压在房间里蔓延,她悄悄打开手机看新闻,头条——临溪市缉毒行动昨晚展开,两名警察牺牲,年仅20岁。
她的心口微微一窒,又想起了李惊凡,这些牺牲的警察尚能被世人敬仰,以烈士的身份埋葬。而他却因为不能暴露伙伴,连墓碑都不能有。
尤浅悄悄看肖白,肖白还在慢吞吞地吃粥,一口又一口,有条不紊。尤亦然问:“你什么时候走?”
不知道为什么,尤浅的心顿时提了起来。
肖白擦了擦嘴,说:“过两天吧。”
尤亦然点点头,他还有事,吃完早饭又急匆匆地走了,从前门走在三月街露了个面。
尤浅听见卖旗袍的姐姐在埋怨尤亦然,整天去外面收东西,还能旅游。尤亦然回了句什么,旗袍姐姐喊了一句:“等你回来啊!”
这天天气好,春风拂面,柳枝抽芽,三月街熙熙攘攘来往不少游客,尤浅也开了一次张,卖掉了一个鼻烟壶,开张吃三年不欺她,她捧着支票乐呵了半天,想给阮归期打个电话让他晚上来吃顿好的。
电话还没打出去,阮归期就先跑来了,少年换了身运动服,青春四射的模样跑着进了店,一进来就问:“浅浅姐,我姐夫呢?”
尤浅沉默了一下,才艰难开口:“……你姐夫他在楼上。”
阮归期又蹬蹬蹬往楼上跑,尤浅一看就知道阮归期肯定把人画出来了,内心痒痒,想听八卦,于是蹭到楼梯口,竖起耳朵。
“厉害啊七七。”肖白赞叹了一声,“这么模糊你都能画出来。”
阮归期显然没被人这么夸过,有点不好意思,说:“姐夫,下次还有什么事你就说,我能帮的肯定帮!”
完了。
尤浅眼睛一闭,都怪她扯什么包养不包养的,现在阮归期误解颇深,她要被肖白嘲笑了。果然,肖白明显愣了一下,好一会儿才说:“……那就少要点钱?”
空气停了一秒,阮归期义愤填膺:“你怎么跟浅浅姐一样抠门!?”
尤浅笑得肚子疼,她没想到肖白这么皮,还是阮归期太可爱了,让人忍不住要逗一逗。见阮归期要生气了,肖白连忙打住,说:“开玩笑的。不过我跟浅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他哥哥的朋友,借住一段时间。”
阮归期眼前一亮:“那就是说我还有机会了?”
尤浅翻了个白眼,翻的阮归期少年心思太活泛,又有点失落。虽然肖白整天笑嘻嘻地,对她也挺好,但那是因为她是尤亦然的妹妹,他理得清轻重。倒是她,他给一个眼神,她能胡思乱想好一阵。
尤浅有点悻悻地回到椅子上,又把支票从口袋里掏出来摸了摸,亲了一口:“还是你好,永远不会离开我,妈妈爱你。”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开后,肖白的脸一黑,回答了阮归期的话:“你没有机会。”
阮归期:“欸?”
虽然有钱来安抚尤浅受伤的心灵,但她还是觉得生气,晚上吃饭的时候吃了两口就说饱了,跑到楼上写科普文。写着写着觉得肚子饿,又保留着最后的倔强,从抽屉里翻出袋饼干啃,一边啃一边在心里骂肖白。
正骂着,门被敲响,尤浅连忙把饼干藏起来,擦了擦嘴角的饼干屑,故作镇定:“进来。”
肖白打开门,尤浅背对着他坐在书桌前,台灯明亮,映着她的侧脸,她故作镇定地回过头,问:“有事吗?”
刚说完她就愣了一下,肖白穿着睡衣拿着一杯牛奶倚在门框上,笑眯眯地看着她,他模样本来就好看,许是刚洗过澡,刘海没有撩上去,湿漉漉地遮住眉毛,少了份凛冽,像个邻家大男孩,让人想要亲近。
一会儿,尤浅强迫自己转移目光,说:“我不饿。”
肖白走进来,把杯子放在桌子上,说:“喝牛奶是为了长个子。”
尤浅咬牙切齿,他说谁矮?但又怕自己的肚子叫出来,只能瞪着他,然而她的眼神一点杀伤力也没有,肖白丝毫接收不到。
尤浅无奈,拿起牛奶喝了一口,她喝得有点急了,上唇沾了一圈的牛奶,肖白看着觉得可爱,也不提醒她,就静静地看着她喝。
他的目光太过灼人,尤浅喝不下去了,往他那边递了递,迟疑:“要不要来一口?”
肖白无言片刻,说:“我等着把杯子拿走刷一下。”
……原来不是觊觎她的牛奶。
尤浅喝完了牛奶,又觉得不好意思,表示她来刷就可以了,说着就要起身。肖白却伸出手按住了她的肩膀,。尤浅递过去一个疑惑的目光,却见肖白的目光倏然加深,转瞬又消失,仿佛刚刚只是她的错觉。
尤浅眨眨眼,肖白又恢复了笑意,说:“没事,我来就可以了。”
说完,他转身出去了,又轻轻带上了门。
尤浅舔了舔唇。
今天的牛奶,好像有点甜。
清早时分,临溪市又飘了细雨,尤浅在饭桌上看到了早饭以及肖白留下的一张纸条。
他只写了四个字:走了,平安。
简洁利落,走得潇潇洒洒。
尤浅早知道他要走,但内心还是觉得怪不是滋味的。她啃了口包子,小声说:“付了十天的房费呢,最讨厌欠别人钱了。”
她给尤亦然发去谴责消息,让他把肖白的银行卡号交出来,她好转钱给他。
而此时的尤亦然正撑着一把黑色的伞站在山上,不远处正举行着一场葬礼,他的同事们穿着警服站在墓碑前,脱帽敬礼,肃穆庄重。他转了目光,看向一旁,轻声说:“都说了让你别来。”
“想看看。”肖白站在他旁边,濛濛细雨让他看得有点不清晰,他说:“有个孩子跟我合作过,是个很好也很勇敢的孩子。想送最后一程。”
尤亦然有点不忍,他知道肖白是想起了李惊凡。他连忙转移话题,把尤浅的短信给他看,肖白淡漠的脸上浮现一抹笑,那笑意是从心底起来的,渐渐地融化他的冷漠。
末了,他摇了摇头,说:“欠着吧。她能多想我一会儿。”
说完,他转身就要走。
尤亦然喊道:“肖白!”
他的背影顿住,尤亦然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又叹气:“平安啊。”
肖白扬起手挥了挥,走进了雨中。
那边的葬礼已经进行到尾声,有鲜花与掌声,注目与崇敬。
这边,肖白背着黑色的背包地沉寂地走在雨中,背影决绝肃杀,他走得坚定而无畏。
08
陆谂曾问肖白,在十年前尤秋舫找到他的时候,他是怎么喜欢上尤浅的。
肖白想了想,说:“有些人注定是为了某个人动心的,一张照片,几句话,就足够赔上下半辈子了。更何况,那时候的我,多需要一个人在心里啊。”
不然往后的岁月,山长水远,路途黑暗,谁知道尽头在哪里?
他又想起他曾问尤浅,输赢有这么重要吗?
尤浅回问:不重要吗?
是的,不重要。
他太知道世俗了,什么输赢什么荣誉什么巅峰,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此时此刻,他活着,浅浅对他笑着。
是他心爱的小姑娘最好看的笑容。
没什么比这些更重要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