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相爱一生 还是太短
01
深夜起的雪,洋洋洒洒地下了一天一夜后竟没有停,反而有愈下愈大的趋势,正值学生们放寒假,清早天光蒙蒙亮时,三月街便聚集了不少人在玩雪。
有少年扬起雪球砸到墨然画室的门上,喊道:“阮归期,快出来打雪仗!别睡懒觉!”
门应声而开,阮归期怕冷,穿上白色的羽绒服,戴着条枯玫瑰色的围巾,遮掉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大大的眼睛,整个人软萌可爱。他翻了个白眼:“你们这群小孩,以为谁都像你们这么闲吗?”
众人皆惊,有人眼尖看到阮归期提着个食盒:“七七,你那么贤惠哦?”
“呃……”阮归期的脸诡异的红了一下,这饭当然不是他做的了,但是为了维护自己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形象,他“嗯”了一声,说:“我走了,幼稚!”
留下众人在风中凌乱。
喂!整个三月街最幼稚的就是你了吧?一被人批评就离家出走的是谁!
众人还没凌乱完,从另一个转角拐进来一个人,边打哈欠边走近,哈欠打到一半,看到他们,惊讶:“怎么起那么早?”
“这话应该问浅浅姐姐吧?您赶早市啊?”有跟尤浅相熟的少年喊道。
尤浅瞪了他一眼:“那谁谁,你上次让七七画的头像还没结账呢吧?”
“那谁,我帮你写了暑假作业,说好的酬劳呢。”
“还有那什么……”
少年少女作鸟兽散,在雪色雾霭中只剩下个追逐打闹的背影。尤浅失笑,她快走两步,追上阮归期:“七七,今天做什么吃的了?”
阮归期露出小酒窝:“我妈做的粥,特别养胃,大哥肯定喜欢。”
“你这大哥叫的也太顺口了吧?难道不该叫姐夫吗?”尤浅抵了抵他的肩膀,说:“他今天有复查,你帮忙跟着点。”
阮归期把空出来的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拎着她转了个圈,说:“好了我知道了,你赶紧回去收拾一下上班去吧。”
尤浅踉跄了一下,十分羡慕的看了他一眼,这才不情愿地打开了守拙的门。
自那晚以来,尤浅知道肖白执行的任务到了最关键的时候,所以身份绝对不能暴露,她向爸爸保证绝对不会泄密后,才得以照顾他,但也只能是送送饭,送完就要走,迟越则负责保护肖白的安全。
一想到师兄见肖白的时间比她都长,尤浅就觉得委屈,这还不算什么,她才送了一顿饭,便被省博物馆紧急召回,馆内最近要举办百年庆,尤浅负责瓷器这一块,忙得脚不沾地,这才把阮归期拉下了水。
不过尤秋舫绝对不知道——她每晚都溜到病房睡觉,有时候她累极了,倒在肖白的怀里就睡着了,一觉睡到闹钟响,再偷偷摸摸地溜走。
她打趣:“我像不像每晚来轻薄良家姑娘的负心汉?”
肖白捏了捏她的鼻子:“负心汉嘛,有待商榷,轻薄?那是一点也没有。”
尤浅被他捏的心里发痒,伸手就要去轻薄他,他伤口还没好利索,躲也不躲,眼睁睁地看着她的小手攀上他的腰,飞快地撤回,傲娇地一扬头:“我不上你的当!”
肖白笑得直不起来腰,捧着她的脸:“那好吧,只能我轻薄你了。”
于是她便被他狠狠地轻薄了个够,各种形式上的。
“浅浅,这边把明代的归完档你就可以下班了,下午不用来了。”
“好!那我先走了!”
尤浅换下工作服,看了眼时间,正好是送午饭的时间。她去肯德基买了份套餐,打车去了医院,肖白住的是特护病房,一般是留给正科级以上住的,比普通病房要清净许多。
嗯,虽然没有她的守拙清净,但养病也凑合。
“三个4!”
“炸弹!”
“哈哈哈,赢了!小可爱,元宝,给钱。”
“太过分了吧!大哥,你今天都赢了几次了?等我拿了压岁钱再给你。”
“不然我就告诉浅浅姐姐你欺负我!”
“……”尤浅清了清嗓子:“你还是现在告诉我吧,姐姐给你做主。”
病房里的三个人:“……”
迟越反应最快,把外套往桌上一搭,若无其事地转过身:“浅浅,你下班啦?”
肖白含笑看着她:“今天怎么下班那么早?”
尤浅关上门:“我要是不来那么早,也不会欣赏到你们三个聚众赌博的场景!”
“我们错了。”小可爱可怜巴巴:“我们不该斗地主。”尤浅满意点头,他又继续说:“还不是怪那个沈医生太冷漠了,不跟我们打麻将,三缺一打不起来。”
尤浅开始卷袖子了。
迟越忙把阮归期护在身后:“浅浅,冷静!”
肖白把赢来的钱往前一递,说:“赢了都给你。”
尤浅的手一顿,顿时眉开眼笑起来,接过肖白手中的钱数了起来,数完鄙视迟越和阮归期:“你们两个是一次没赢吧?丢不丢人?”
迟越微讪:“你怎么不说你家男朋友太能打了?”
尤浅骄傲:“那还用你说?”
迟越控诉她:“七七,看到了吗?这恋爱的酸臭味,我受够了!”
阮归期狂点头:“自从浅浅姐姐恋爱后她就变了,她再也不爱七七了!”
尤浅做了个“请”的手势:“出去再说我的坏话。”
迟越有心给两人留点私人空间,借着要说尤浅很多坏话的由头把七七带走了。等两人走后,尤浅先检查了一下肖白的伤口,又看了看他吃饭的情况,轻轻皱着眉:“下次我炖排骨汤带过来,好吗?你喜欢吃排骨吗?小排炖汤特别好喝……”
她啰啰嗦嗦一大堆,没听到肖白的回应,抬起头,见他怔怔地看着她。她看着好笑,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肖白眼眸微动,一把攥住她的手指,放在嘴边亲了亲,说:“喜欢你刚刚的样子。”
尤浅:“哈?”
肖白玩着她的手指,说:“我喜欢你讨好我的样子。”
尤浅笑着往前探了探身,与他的手指交缠在一起,小心又讨好:“那肖大警官到底喜不喜欢吃排骨呢?是喜欢吃海带排骨汤还是玉米排骨汤?”
肖警官矜持地思考片刻:“你做的我都喜欢。”
“肖警官犯规!”
“我怎么了?”
“想起一首歌。”
“什么?”
“你怎么可以这样,笑容打败太阳,甚至比我还要更好看!”
“我听过这首歌。”
“哦?”
“下一句是,虽然无力抵挡,但是日子还长,总有一天换你为我疯狂。”
“肖警官。”
“嗯?”
“这一天到了,我为你疯狂。”
吻来得意料之中,吻得凶狠却是意料之外,尤浅紧紧地抓着肖白的领口,身子被迫朝他怀中倒去,他稍稍离开她的唇,舔了舔她的唇角,正要笑,眉头却骤然皱紧,尤浅连忙扶住他:“怎么了?伤口疼吗?”
肖白摇摇头,刻意压住从骨子里发出的震颤,像是有一万只蚂蚁踩着他的伤口,抵着他的喉咙,占据他的脉络,剥夺着他的意识。模糊间,他仿佛看到在饭桌上,赵峰云与他举杯痛饮,笑得开怀,赵峰云招招手:“兄弟,这个好玩意儿你碰过没有?”
有还是没有,答案不重要。
因为只要赵峰云想,他就要碰。
许是心理太过排斥的原因,他尝到的只有蚀骨的痛和恨,一想到这个东西害得那么多人家破人亡,他恨不得当场崩了赵峰云。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赵峰云却当他是闹着玩,找人将他送了回去。
那该是这么多年来最难熬的一晚,快感和痛苦麻痹着整个身体,陆谂在他身边嘶吼,扯着他,将他压制住,发了疯地把三月街的监控摆在他的面前。
“大哥!你看!浅浅!”
六个字,将他从生死的边缘拉了回来。在云南边陲的小镇里,在那间简陋的屋子里,窗外蛙声一片,她出现在镜头里,跳进他的瞳孔里,安抚着他。
凭着惊人的意志力,那晚他撑了下来,甚至在此后数天都忍下来,赵峰云每天都送来东西,甚至亲自来欣赏他发作时的样子,他一半是真一半是演,真的将赵峰云骗了过去。
那时候他在想什么?
他竭心尽力机关算尽,他出生入死咬紧牙关,只是为了回到她的身边。
“肖白?肖白?你怎么了?”尤浅担心的声音朦胧而模糊,终于,在一阵近乎自虐般地撕扯里,他用力抓住尤浅的手腕,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一个翻身就将人压在了**,尤浅惊呼一声:“肖……唔……”
话还没说完,唇就被人粗暴地封上,比刚才那个吻要更激烈,更不顾一切,肖白紧紧地攥着她的肩膀,红着眼睛,**着她的唇,恨不得将她拆骨入腹。
他像一把细小的火苗,掠过她的每一处,都足以蔓延至熊熊大火,势不可挡。
忽地,肖白的动作一顿,似乎看清了身下的人是她,是他喜欢的浅浅,她的眼角被他欺负的泛红,吃惊却顺从地任由他粗野的动作。
他心头猛地一震,推开了她往后退了两步,指着门口:“出去。”
尤浅一怔:“肖白?”
“出去!”他低吼:“尤浅,回家去!”
尤浅坐起身,看着肖白,眼眶一红,伸出手想拉他的手,却被肖白推开,尤浅的唇上的血色退得干干净净,几乎是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我不走!”她哽咽,重复:“我不走。”
肖白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浅浅,乖一点。”
尤浅固执地看着他,抬高声音:“你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肖白只觉得头皮发麻,行动越来越不受控制,赵峰云微笑着拿着针管的样子在眼前忽隐忽现,像是被刺激到了,他的身体一阵**。他咬紧牙关,终于忍不住向她呼救,颤抖着声音:“柜子里……绳子,拿……拿出来。”
尤浅一怔,她手忙脚乱地打开柜子,果然看到了一捆尼龙绳,肖白闭了闭眼睛:“把我的手脚绑在**!快!”
他的语气严厉,惯是发号施令的人,哪怕虚弱地躺在**,病号服被汗水浸湿,也令人不得不信服。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尤浅迅速扯出绳子,抓住肖白的手腕往床头上一架,绳子飞快地缠上去,打着颤却又利落地打了个死结。
肖白眉头一皱,恢复了些许神志,无奈地冲她笑:“你一点也不乖。”
“该乖的人是你!”尤浅吼道,她将手放在肖白的肩膀上,感受到他身上的颤抖,她甚至没有时间诧异和震惊,就被迫地接受了眼前的情况。她强硬地按着他的肩膀,咬牙:“不准动!”顿了顿,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是……”
“是。”肖白微不可闻地点了点头,他目光放空,不肯落在她的身上,他喃喃:“会很难看的。”
他见过很多毒瘾发作的人,口水直流,哭天喊地,求每一个能抓住的人,难看到让人作呕,却又平白地生出怜悯。
他不想尤浅看到现在的他。
“你最好看!”尤浅将他的腿绑好,轻轻撩开他额前散碎的发,放轻了声音:“你最好看,我的先生。”声音哽咽住,“……最好看。”
她的先生最好看。
肖白动了动唇,给了她一个笑,低低的呻吟从唇角泄出。她捧起他的脸,在他的耳边喊他的名字,逼迫他必须回应自己。
“肖白。”
“……嗯?”
“肖白。”
“我……我在。”
“肖白。”
“……”
“回答我。”尤浅抿咬紧了唇,将梗在喉咙间的痛压抑进心底:“乖一点,我就亲你。”
肖白稍稍抬眼,嘴角挂着他惯常的笑意,艰难却固执地缓缓开口:“不……不乖,你也要……亲我。”
尤浅忍不住哭了起来,她一遍遍地吻着他,最后停在唇角,她小心地拿唇一下下啄着他的唇角,偏偏不肯给他个痛快,呜咽顺着他的唇齿抵达他的心脏,让他迟缓的心脏重新跳动。
声声动**,为她而跳,只有她能听见。
肖白艰难地侧过脸,吻住了她的唇,堵住了她的哭声。
时间在死寂的空间里尤其漫长,而肖白的挣扎越来越厉害,意识也越来越模糊,他的手脚被死死地缚在**,每一次剧烈的挣扎都在他的皮肤上留下一道深痕,血肉模糊,触目惊心,绞得她心口疼的厉害。
肖白的吻从轻柔变做凶狠的撕咬,血的铁锈味在两人的唇齿间蔓延,最后变作喃喃:“浅浅,浅浅,浅浅。”
她是他这辈子最想得到,珍藏在心脏最滚烫处的,那枚熠熠生辉的勋章。
他的勋章,他的浅浅。
他生与死的救赎。
02
“咚咚咚。”
病房的门被敲响,尤浅以为是迟越回来了,喊道:“进来!”
她急迫的语气让站在门外的沈渡迟疑了两三秒,这才推门进来,等看清了屋里的景象后,他拧了眉,快步走到床头,翻了翻肖白的眼皮,问:“多久了?”
尤浅惊讶地抬起头,就见沈渡穿着白大褂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见她还在怔忡,他耐下性子重复:“他这样多久了?”
尤浅看了眼时间:“半个小时。”
沈渡抿了抿唇,看向病**处于半昏迷的肖白,眼中掠过一丝茫然,这一丝茫然转瞬即逝,转变为了冷静。
他掏出手机,边拨号码边说:“这位先生,你听清楚,我现在要立刻对你进行全麻下超快速脱毒,同意吗?”他将手机放在耳边,若有所思:“不同意也得同意……喂?盛医生,麻烦你立刻带上足够剂量的阿片受体拮抗剂,送到住院部3002病房。谢谢。”
他挂断电话,从随身的医药箱里拿出酒精棉球,擦了擦肖白唇上的血迹,酒精刺痛伤口,肖白缓慢地睁开眼,眼前模糊:“浅浅。”
“我在!”尤浅上前解了他的束缚,他的手无力地垂下来,又艰难地抬起攥住了她的手腕,摩挲着她的手背,安心地勾了勾唇,歪头:“沈……医生也在?”
沈渡“嗯”了一声,瞥了一眼尤浅唇上的伤痕,顿了顿,又拈起酒精棉球擦掉她唇上的血迹,说:“怎么样?”
肖白轻呵:“还能撑下去。”
沈渡蹙了蹙眉,问尤浅:“你是病人家属?”
肖白:“我女朋友。”
沈渡颔首,说:“那我简单介绍一下,全麻下超快速脱毒,简称UROD,是指全身麻醉后,服用清醒状态下无法忍受的大剂量阿片受体拮抗剂,强制性将阿片受体上的阿片镇痛药物洗脱下来,我是专业的麻醉科医生,安全性不必担心。”
“但是,治疗只能保证体瘾不再犯,心瘾要靠自己。”
“同意治疗吗?”
尤浅愣怔了好大会儿,才缓缓地点了点头:“医生不是说,不同意也得同意吗?”
沈渡:“……”
那边肖白却笑了起来,又轻声说:“谢了。”
沈渡神色微动,淡淡开口:“我是医生,你是病人,我只负责救人,不负责判罪。”
盛玉来得很快,拿到阿片受体拮抗剂后,沈渡将她拦在外面,回身锁上门,戴上口罩手套,冷漠而权威:“开始吧。”
事急从权,沈渡没时间去关注被麻醉的肖白的心理状况,他飞快地扫了一遍他的病例,便开始紧急配药,肖白捏了捏尤浅的手心,望向她的眼睛,无声开口:“别怕。”停顿了一下,笑了笑:“宝宝,别怕。”
尤浅的眼泪“唰”地一下就掉了下来。
她忽然想起,肖白对她说过很多次别怕,在那匹马上,他的唇贴着她的额头,他说别怕。在木叶后檐路小学的电话亭里,隔着电话亭的玻璃,他对她笑,说不怕。
可是她怕,她怕极了,在与他相识这些天里,她学会了不怕危险不怕死,可是现在却在会失去他的错觉里惶惶不安。
冰冷的针尖刺入静脉,缓缓地流入血液中,在沈渡专业的动作中,肖白却始终不愿意移开他望向她的目光。
像神一般地顶天立地的、固执的肖白,如尤亦然说过的,他们的大哥能撑起所有的重担,所有的苦难都可以轻描淡写地带过。
他什么都不怕。
他笔直地傲然地站在黑暗中,笑吟吟地接受着一切,默不作声地抗争着,挣扎着,为了一丝光明搏斗着。
何其幸运,她遇上了他,爱上了他,能与他性命相依,死生与共。
脱毒治疗整整持续了一夜,黎明破晓时,沈渡拉下口罩,疲惫地捏了捏眉间,余光扫到尤浅,说:“不去休息一下吗?”
尤浅的眼底有淡淡的青色,她摇了摇头,说:“我等他醒过来。”她对他笑了笑,说:“沈医生,谢谢你。”
感谢的话听得太多了,沈渡有点麻木,但不知道怎么了,此情此景,却让他的内心震颤了一下。还没等他回应,尤浅却是“啊”了一声,“你就是那个……歌后叶晚的男朋友?”
没听到她的名字倒还好,一听到有人提她,便再也挡不住汹涌的思念。沈渡冷漠的轮廓柔和的些许,甚至有了一分笑意:“嗯,男朋友。”
坦然直接。
一看就是肖白的朋友。
尤浅笑了笑,她看向肖白,他睡着的时候,纤长的睫毛乖巧地垂下,鼻梁挺直,床头的灯顺着他清瘦的侧脸滑过,打下一层朦胧的光影,将他好看的下颌线隐在阴影中,只有她瞧得真切。她小心地伸出手指,划过他的眼角。
她喃喃:“快醒过来,快好起来,不然我就要去找别人了。”
如果肖白醒着,肯定会固执地攥紧她的手,将她禁锢在怀里,一字一顿:“不准!”
好,不准,她不会去找别人。
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醒来的时候她被人抱在怀里,熟悉安心的味道萦绕在鼻尖,有人在小声的交谈。
“事情发生的太快,来不及通知任何人,好在浅浅和沈医生在。”
“我已经和沈医生谈过了,在行动没结束前,他愿意配合警方行动。”
“嗯。”
“今晚11点行动,可以吗?”
“我没问题。”
“赵峰云见过你的样子了?”
“我那点易容的伎俩,根本瞒不住赵峰云,反而会让他生疑,干脆就没瞒。所以这次行动一定要干净利落,一个也不放过。”
“赵峰云一直在活动,但是却从来没有离开他的窝。”
“那就让他永远留在那里吧。”
对话越来越模糊,在尤浅的耳边渐行渐远,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给了她莫大的安慰,让她忍不住再次睡了过去。这次倒也没睡多久,肖白察觉到怀里人的动静,放下报纸。
“醒了?”
“嗯……”尤浅舔了舔发干的唇,睁开睡眼朦胧的眼:“渴。”
肖白的喉结动了动,他伸出手捂住她的眼睛,她疑惑地眨眨眼,睫毛打在他的手心,痒痒地。肖白伸出另一只手拿起杯子,微叹:“别这样看着我。”
“嗯?”
“太勾人了。”
他克制地往旁边挪了挪,手掌却不愿意从她的眼前移开。尤浅觉得好笑,却任他动作,故作无奈叹气:“那肖警官,我这样怎么喝水啊?”
肖警官不愧是老师的得意门生,不出三秒就想到了解决方法,一片柔软落到她的唇上,清澈的温水缓缓地漫过唇齿,抵达口腔,比水更炽热的,是这个吻。
她的视线被遮住,看不见肖白的神情,失去了视觉,其余的感官却更加敏锐。
这是个彼此试探的吻。
他小心翼翼地探索着她口腔里的每一处,为了印证她真的存在,她真的在他的怀中,与他唇齿相依,缠绵,再细细地吻她的唇。
她则全身心接纳着他的试探,任由他掠夺本就稀薄的空气,将自己塞进他的怀里,一丝不苟地回应着他,确定他的安全,他的赤诚,他的爱。
绵长的吻接近尾声。
肖白徐徐移开了手,她看见他那双明亮的眼中盛满了笑意,不同于往常的漫不经心,里面的清甜让她甘愿从此溺死其中,于是她也笑了。
昨晚的生死一线仿佛已经过去了几十年,他们的不安在对方的笑意中支解,消散在正午的阳光中。
“要结束了吗?”
“嗯。”
“你会来我的身边,对吗?”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来到你的身边。”
“这么多年,一定很辛苦吧?”
“……是啊,好辛苦。”
酸涩苦闷孤寂尝过,你甜一下,就觉得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
他说:“我有多少次向死如归,就有多少次想要为了你活下去。”
他为了她,是向死而生的。
只有活下去,才能娶她回家。
尤浅发誓,这是她这辈子听过最动人的情话。
03
三点刚过,尤秋舫亲自来接肖白,尤浅躲在肖白身后瑟瑟发抖,装小可怜:“爸爸,好巧啊。”
尤秋舫瞪了自家女儿一眼:“真巧。”
肖白默不作声地把尤浅护到身后,笑眯眯地看着尤秋舫。
尤秋舫问:“你也去吗?”
肖白说:“让她陪在我身边吧。”
尤浅脸一红,比三指发誓:“我绝对不添乱!”
尤秋舫:“你们两个搞得我很像恶婆婆。”
肖白:“……是岳父吧。”
尤秋舫:“……”
尤大局长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让尤浅跟他出去,留肖白一个人在病房换衣服。
尤浅扛不住自家爹的威压,不情不愿地出去了,站在电梯间的窗户边画圈圈。因为肖白的身份特殊,所以被安排在特护病房,眼下并没有其他病人。30楼的视野好,能看到远处路上川流不息的车,或快或慢的行驶着。
是岁月静好,也是暗潮涌动。
“走吧。”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尤浅回头,肖白换下了病号服,一身黑色的长款风衣,同色工装裤与马丁靴,愈发衬得气场摄人,偏偏内里衬了件白色衬衫,布料挺括,身材欣长。
黑与白之间,明与暗之间,他微微颔首,眉眼懒散,动人心魄。
怔忡时,肖白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屈指在她的额上轻轻弹了弹:“想什么呢?”
……想你真好看。
尤浅瞥了一眼旁边的爸爸,很明智地把这句话咽了下去。她清了清嗓子,按下电梯,说:“没什么,走吧。”
肖白不满地拉了拉嘴角,戴上口罩,没再说什么。
为了保密,此次的指挥中心定在了临溪一家高档酒店,尤秋舫把他们送到楼下,递过去一张房卡,说:“我要回一趟警局,上面的人你也熟,是北城分局的张与川。”
“那是挺熟的。”肖白接过房卡,“三年前,我差点被他抓到。”
尤浅擦了擦冷汗,她家的肖警官跟同事原来是这么熟的。两人下了车,走到大厅,尤浅意外地碰到了熟人,趁着电梯没来聊了两句。
肖白沉默地等电梯,余光看到尤浅跟人聊得开心,眼睛也笑得弯了起来,心里顿时觉得有股火冲上来。
不想看到她对别人笑。
那是他没有参与的,他错过的她的过去。
这种控制欲来得莫名其妙,却迅速形成燎原之势,越看她的笑越觉得刺眼。他眼眸微动,身体先大脑一步,已经转身走到了尤浅的面前,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
尤浅讶异地抬起头:“怎么……”话还没说完,肖白掌心用力,她踉跄了一下,好不容易跟上他的脚步,他绷着一张脸,只顾着带她往前走,不顾后面震惊的眼神。
尤浅回头讪笑:“不好意思哈,我男朋友找我有事,我先走了。”
熟人惊讶:“你有男朋友了?”他又促狭地笑了笑,唯恐天下不乱:“浅浅当时说好的等我赚钱娶你呢!”
“呸呸呸,你要点脸,谁跟你说好了?”尤浅忙回头跟肖白解释:“我没说过,他乱编的。”肖白的神情掩在口罩下,只能看得见眼睛,那双眼睛沉默地看着她,听她磕磕绊绊的解释,尤浅觉得委屈了,撇嘴:“真的没有!”
“叮。”电梯到达一楼,肖白拉着她进了电梯,关上电梯门,一个转身将人圈在了角落里,他拉下口罩,说:“从1楼到30楼需要40秒,给你解释的时间,现在还有30秒。”
30秒够说几个字?
尤浅眼皮一跳,看着楼层的字数不断往上跳,再看肖白严肃的眼神,她觉得……嗯,她觉得肖警官在线吃醋的样子真的可爱爆了!
但是——
很明显,她如果这么说的话,肖警官会更生气。
于是她乖巧地搂住他的脖子,在他的唇角轻吻了一下,抵在他的肩头,轻声说:“时间太短,我给你念首诗吧。”
肖白冷漠地“嗯”了一声,唇角却勾了起来。
她的唇离他的心脏很近,声音却忽远忽近,听得真切,却又不真切:“我高中时,作过一首诗,是这样的:上帝举起手\/瞄准我\/我中枪而亡\/你是他开在\/我心头的\/那一枪。”
“改编一下给你。”
“应当是——
先生
你向我举起手
枪声响起
击中我的心脏
我死而复生
残余灵魂
为你而死,因你而生
死亡与情诗共在
我与你
死生同在。”
尤浅仰起头,眸中有璀璨的亮光,映在肖白的瞳孔里,她张口:“听明白我的心意了吗?我的先生。”
电梯缓缓地到达了终点,在即将开门的那一刹那,肖白遽然俯身,唇燎过她的唇:“与我死生同在,那你可要准备好了,我是要长命百岁的。”
他起身,眼中笑意正盛,修长的手顺着她细白的手臂滑下去,与她十指相扣,强硬却温柔地拉住了她的手。尤浅的眼睛弯了起来,她也准备好了。
准备好,与他长命百岁。
“辛苦了。”身穿便服的男人身姿挺拔,笔直而标准的敬了个礼,“北城分局张与川。”
张与川对尤秋舫手下这位卧底可以说是久仰其风采,他经手的大案数不胜数,09年特大制贩毒品案漂亮结案、盘踞江北省近五年的毒枭周松落网、去年严舟被绳之于法,以及一直梗在众人心头的大患——赵峰云!
这位卧底的履历实在太漂亮了,专案组的人自从知道了他,不知道多盼望这位能王者归来,好聊一聊他的丰功伟绩。
肖白淡淡一笑,伸手:“肖白。”他弯了弯眼角,补充:“一般大家都叫我肖先生。”
空气停滞了一秒,下一秒,张与川骂了一声,猛地拔出配枪对准肖白,尤浅吓了一跳,作势就要挡在肖白的面前,肖白按住了她的动作,被枪指着,他的眉头都没有动一下,笑着开口:“张警官,冷静点。”
张与川表示自己冷静不了,他有多久仰卧底的风采,就有多痛恨这位在道上神出鬼没的图南街肖先生,三年前他在参与追捕中,与肖先生交过手,差一点就抓到他了,但还是让他给逃了,逃便逃了,一点证据也没有留下,让他想想就呕得慌。
现在,传闻中的肖先生就站在他的面前,告诉他,他就是卧底。
王者归来。
……不如不来。
张与川有点想哭。肖白却没有时间给他消化情绪,他迅速进入状态,走到书桌旁,坐下,拿起桌上的一打资料,说:“张警官,我们再来确定一下今晚的行动。”
工作上的事尤浅帮不上忙,她主要是观察肖白的身体状况,经过昨晚的脱毒治疗,肖白愈发显得清瘦,形销骨立,唇苍白的厉害。她体贴地倒了两杯水放在桌上,又退到客厅,坐在沙发上发呆,房间隔音好,她听不到里面的声音。
时间漫长而迅速,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夜色笼罩下的城市却迟迟没有陷入黑暗,反倒比白日更加璀璨生辉,不知道哪里在庆祝什么,烟花窜上天空,在天际处炸开,美到极处。尤浅沉默地看完了整场烟花,在书桌前忙碌的人没有抬头。
他们正在为了能让这盛世烟花始终不灭而前行着。
晚上十点,尤秋舫进来,开了个简短的会议。
“赵峰云的制毒工厂共有七个,其中两个在境外,之前怕打草惊蛇,所以一直没动,这次要一网打尽。”
“此次行动除了抓捕赵峰云外,还要确保赵峰云房间里的资料不被破坏。”
“行动完全保密,总指挥官由肖白担任,各组指挥官由小分队队长担任,行动时间为晚上十一点整。”
“肖警官,可以吗?”
肖白点头,他对面的墙上分为七个大小相同的屏幕,由包括陆谂在内的七个技术人员传回来的实时状况,他按了按耳麦,调好频道,开口:“陆谂。”
那边很快传来回应:“大哥。”
肖白“嗯”了一声,听他在那头汇报情况,赵峰云自从知道肖白“被捕”后,没再出老窝一步,好在之前肖白勘测地图并未露出马脚,没有让他生疑。
陆谂汇报完毕,他靠在墙上,望向不远处的人影憧憧的小村庄。小分队队长放下对讲机,架起望远镜,眉头紧皱:“是不是太过顺利了?”
“顺利吗?”陆谂拉了拉嘴角,“林队长,你知道在云南警方眼中,什么地方最难找吗?”
“什么?”
“是赵峰云的据点,这里地势险,又是两国交界,你这边搜查,那边得到消息连夜跑了,等警察到了,早就搬空了。”陆谂贴着冰冷的墙,他忽然觉得好累,他闭上眼睛,说:“为了接近赵峰云,我失去了最好的兄弟。为了与这些丧心病狂的人作斗争,我和大哥数十次出入险境。在真正进入赵峰云的据点后,在赵峰云把那一针毒剂扎进大哥的血管中的时候,我有无数次想要举枪,以自杀式的方法干掉赵峰云。可是我不能,这里不是报个人恩怨的地方。哪怕,因为这些人的存在,老师失去了妻子,我失去了兄弟,大哥饱受痛苦,不能告诉心爱的女孩,他有多喜欢她。”
“我记得特训的时候,老师曾问我们,什么是警察的信仰?我那时候私心很重,只要能让我逃离当时的生活,让我干什么都行。我没有信仰,我是为了我自己。可是后来变了,我要把那些恶贯满盈的人绳之于法,我要把所有的阴暗都翻到明面上来,让最炽烈的阳光将它照耀。”
“就像你们平时训练那么刻苦,能轻巧地一击毙命。现在的顺利也没有什么好纠结的。”
无线耳机里终于传来肖白的声音:“阿谂,闭嘴,干活。”
陆谂撇撇嘴,他看了眼时间,还有不到十分钟,耳机里除了轻微的气流声什么都听不到了。陆谂眼珠一转,敲了敲耳机,说:“弟兄们,给你们唱首歌听吧?”
弟兄们:“……”
肖白:“陆谂!”
许是天高皇帝远,威胁没有产生作用,陆谂当年离家出走就是想去当歌手,他的声音压低,略带喑哑,卷着风声抵达每一个在黑夜中匍匐的人的耳朵里——
稻草人立于旷野中
遮挡着身后的一望无穷
他离开家的第十年初秋
托人把遗志交你手中
……
帽上的国徽像他的名讳
请把它和我葬进墓碑
……
在熙攘的人海他回首
总有千万人投身黑暗的烈火
屹立背后是山海家国
和长眠在墓下无姓名的某某
……
窗口透出昏黄灯光
在烟花绚烂除夕的晚上
还有人在等远方的游子
为谁守一句岁岁平安
风扬起飞雪的裙角
停在他沉默无言的肩上
若胸膛仍怀有热血滚烫
便无惧眼前深渊万丈
……
肖白起身走出门的时候,尤浅正在翻一本杂志,杂志里是时下最火的明星,或高贵或冷艳,或可爱或明媚,她平时也喜欢翻,今天却是越翻越没有耐性。
肖白在她面前蹲下,她抬起头,面前的肖白太苍白了,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她下意识抓住了他的衣袖,肖白笑了笑,说:“出来解决下个人问题。”
尤浅歪了歪头。
“我没有个人问题。”肖白捧住她的脸,唇停留在她唇边,低声问她:“就想亲你,就一下,好吗?”
尤浅鼻子一酸,眼泪险些要掉下来,只顾着点头,肖白却完全没有遵守承诺,吻了一下又一下,直到把她的脸吻的通红,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她,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骤然起身,“我去了。”
他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房间,戴上耳麦。
“还有三分钟,对表。”
“一队准备完毕。”
“二队准备完毕。”
“……”
肖白往前坐了坐,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笔,等最后一队准备结束,他稍稍垂眼,敛了眉眼间的锋芒,简单干脆:“上!”
04
套房设计的巧妙,书房与客厅的墙上开着窗,玻璃横亘半堵墙,能看到里面的人影,隔音极好,听不到声音。尤浅和尤秋舫并肩站在玻璃外,看着里面的人。
肖白有条不紊地下着一道道命令,眼睛须臾不离屏幕,神色波澜不惊,是多年踩在死亡线上历练出来的淡然。
“2009年春天,他们三个从最底层的小弟开始混起。”尤秋舫的眼睛看着肖白,对尤浅说:“有次团伙火并,三个人都挂了彩,差点被抓,肖白硬是把惊凡和阿谂给拖回来了。他沉稳,果断,说了要当大哥就有大哥的样子。”
“但是,他也在发抖,几乎拿不住创口贴。”
“这三个孩子,真的很优秀,我有时候在想是不是我太自私了。拿着一个光明的未来,设危险的局,阿谂不能回家,惊凡牺牲,肖白……受了那么多苦。”
尤浅沉默地听着,她伸出手放在玻璃上,隔着无边的空气抚摸肖白的脸,她抿了抿唇,说:“爸,给出选择的是你,做出选择的却是他们。当他们做出选择的时候,就应该知道自己会有怎么样的承担,让你觉得骄傲的,不正是他们的勇气和抉择吗?”
无论是被迫、主动抑或是赌气选择,既然没有回头,既然还在往前走,就没有去怪谁的道理。人这一生,是总在选择的一生,如果每选择一次都要懊悔,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如果铁了心要把这条路走到黑,总会看见光明的,毕竟一辈子还很长。
坚持太难,但好在,黎明在望。
空旷寂静的房间里,只有时钟在“滴答滴答”作响,敲在每个人的心头,在血液里蔓延,忽冷忽热。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尤浅仿佛听到了肖白戴的耳麦里传来的枪声,振聋发聩,直直地冲向天灵盖,炸成绚烂的花。
一秒拉长成十分钟,秒钟每跳一下都令人难熬。
终于,肖白的耳麦里传来的声音:“报告,三队逮捕赵峰云。”
三队,在境内。
肖白闭了闭眼,刚要说话,不知道哪里陡然传来一声爆炸声,他攥着笔的手不自觉地**了一下,霍然起身:“怎么回事?”
声音嘈杂,二队队长喊道:“雷区!这里有雷区!疑犯试图引爆,已被拦住!无人伤亡!请指示!”
肖白心头一松:“尽快撤退。”
他的话刚刚落音,放在一旁的手机突然响起,他接起,听到了与耳麦里相同的风声与枪声,他轻笑:“阿谂。”
笑声渐渐放大,陆谂的眼眶忽地红了,他说:“我拿到了赵峰云的资料,覆盖半个国家的贩毒网,可以挨个抓起来了。”
“嗯。”
“大哥,结束了。”
“……嗯。”
“虽然知道抓了一个赵峰云,还会有李峰云孙峰云,可是……”
“嗯。”
“大哥,你为什么不跟我一起激动!”
“我很激动。”
“哪有……”
他的话还没说完,肖白突然动了,他反手将身侧张与川别在腰间的转轮手枪拔出,指向房顶,张与川刚要制止他,却被冲进来的尤秋舫按住了肩膀。
肖白轻笑一声,扣动扳机。
“砰砰砰砰砰砰!”
子弹消音,打在房顶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肖白握着枪的手微微颤动,六发子弹打得干干净净,他面无表情地放下枪,推给张与川:“谢谢。”
张与川:“……别客气。”
肖白伸手拿起电话,听到那头的枪声也刚刚落幕,陆谂笑得张狂,笑着笑着却咳嗽着哭出了声,他坐在空旷的田野边上,听到身后声音杂乱,忙里忙外的都是自己人,心从来没有那么踏实过。
他用手卷成喇叭,冲田野喊:“李惊凡!兄弟!我——好——想——你!”
想念被风吹散,飘向高空,有飞鸟掠过,繁星点缀着黑暗,无边无际地辽阔却不会令人心慌,好似这十年来的漂泊有了归宿。
十二发的鸣枪致哀迟到了五年。
还好,还是到了。
肖白眼眶微红,说:“赶紧滚回来。”
随即,他挂了电话,抬起头,尤浅与他隔着一张桌子站着,正看着他,眼里只有他一个人。难以言喻的满足感从心底升起,他走到她的面前,扯出一个笑,稍稍俯身,将头抵在她的肩膀,鼻间充斥着她身上的清香。
他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喃喃:“我回来了。”意识模糊前,他好像听见尤浅说了一句话,说了什么呢?
哦,她说,我等你太久了。
我的先生。
05
尤浅觉得自己要疯了,好不容易等所有的事情尘埃落定,以为可以抱着肖白痛哭一场,结果还没放松一秒的心就在他晕倒了那一瞬间又揪了起来。
肖白睡了整整三天。
尤秋舫将房间续了期,打电话叫了沈渡过来,便马不停蹄地回了警局。沈渡来之后,只是简单地检查了一番,最后看向尤浅,说:“你现在的状况比他要严重,你需要休息。”
女孩强撑着精神,已经几天没睡了,她紧紧地攥着肖白的手指,唇动了动:“我害怕。”
太害怕了,那种要失去肖白的感觉太可怕了,明明早已反复确定过他不会走,她却不敢离开他半步,这是一种病,非得肖白醒来将她抱在怀里才能好。
陆谂在次日中午回了临溪,他拿着一张报纸冲进房间,咧着嘴对她笑:“大嫂。”然后他探了探肖白的鼻息,接着神经一松,两秒钟不到就趴在一旁睡了过去。
尤浅把报纸拿起来,是《临溪日报》,头版头条:江北警方抓捕毒枭赵峰云。
她翻到新闻那一页:2月5日晚十一点,在临溪警方统一指挥下,组织140名警力兵分七路,分别对位于木叶镇的生产制毒物品窝点及臭名远扬的毒枭赵峰云展开突击收网行动……
……此次行动成功打掉1个制毒团伙,捣毁7个生产制毒窝点,抓获142名涉案嫌疑人……临溪市公安局局长尤秋舫说:“赵峰云的恶行一直是卡在警方喉咙里的刺,这次能干脆利落地拔出,离不开我们三位卧底警察的十年来的辛苦。”
记者在最后说:“为免毒贩报复,我们无从知晓他们的姓名,年龄及相貌,但他们的功绩,我们会永记于心。正如那句话所说,所谓岁月静好,是因为有人默默为我们负重前行。”
尤浅放下报纸,手指轻轻地拂过肖白的唇,她探身上前,轻吻了一下:“辛苦了。”
当天晚上,尤浅被尤亦然给拖去另开了一间房,喂了点褪黑素,生理终于抗争过精神,她沉沉地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还是晚上,她茫然地坐起来,半天才想起什么似的跌跌撞撞地跑到之前的房间。
门开着,有交谈声传来,她像被人牵引着般,动作僵硬地走到卧室门口。听到声音,屋里的人都回头看过来,有迟越,有尤亦然,有陆谂,连七七都来了。
尤亦然被她的脸色吓了一跳,快步走过来:“浅浅。”
尤浅的目光没有移动半分,肖白靠在**,笑意满满地看着她,迟越打了个眼色,扯着其他人出去,走到尤浅面前时,又挤眉弄眼:“你要的东西都给你带来了。”
肖白听得真切,问:“什么东西?”
尤浅没回答他的话,眼眶微红地瞪着他,眼泪落下来,断了线,顺着脸跌进脚边的地毯上,她的声线哽咽:“肖白,你真烦。”
肖白只是看着她笑,听她埋怨:“你总是这样,我守着你你不醒,在我看不见的地方自己醒过来,我太烦你了。”她抽了抽鼻子:“真的!”
“嗯,我知道了。”肖白巍然不动:“现在请你走到我身边来,好吗?”顿了顿,他喉咙微动:“我想抱你。”
尤浅是跑过去的,扑到他的怀里,张口咬住了他的肩膀,她觉得自己矫情,又控制不住自己,只能把呜咽埋在他的肩头,委屈极了。
肖白的手覆在她的后背,一下一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听着她抽泣至放声大哭,心登时疼了起来,他捧起她的脸,亲吻她的泪水:“宝贝儿,没事了。乖,别哭。”
尤浅摸了摸他的肩膀:“疼吗?”
迟钝的痛感传来,他笑着摇摇头:“不疼。”
尤浅忽然起身,她急躁地来回踱步,最后崩溃地蹲在地上控诉他:“肖白,你疼要告诉我,喜欢我就大声的告诉我,不要藏在心里,自己默默忍受。是因为我们的关系不够亲密吗?”
肖白舔了舔发干的唇,说:“我疼,我喜欢你,我爱你。”
尤浅抓住肖白的手腕:“那走吧。”
“去哪?”
“让你一辈子爱我的地方。”
肖白被人拽着出了门上了出租车才知道尤浅托迟越带了什么,是两人的户口本和身份证。
肖白失笑:“我还没求婚。”
尤浅到了民政局才觉得脸红,她别过脸:“现在还来得及。”
他们站在广场上,面前是长长的台阶,有领完证的新人相拥着走出来,小声地说着话,风声太温柔太宁静,像他的少年迷梦,云像棉花糖缓缓地滑过太阳,忽明忽暗的光影里,所有的一切都是黑白,只有她有色彩,浓烈明媚。
她站着,不说话,裙摆飞扬,美好的像他的梦。
然后她从梦中走来,站在了他的面前。
肖白单膝跪地,执起她的手放进手心,仰起头,下颌线在冬日的阳光下几近完美,他眼中笑意不减:“尤小姐,今天你要嫁给我,是吗?”
是询问,也是强硬的要求。
尤浅看着肖白,风拂过他柔软的发梢,他认真地、专注地看着她,等待着一个早就确定的答案,要她亲口确定,她要把一生交给他。
终于,她笑了,她说:“是的,我的警官先生。”
——是的,我今天就要嫁给你。
——我的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