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乐安州汉王谋反 福州城师徒泪别

却说山东省内,有座乐安州城。城北处有座大将军府,极其气派豪奢。那将军府主人,正是大明皇叔藩王朱高煦。乃是当朝天子朱高炽的御弟。藩号名为汉王,统治这座乐安封城。

那汉王一体生得彪悍如虎,形象威猛,勇武过人,犹似项羽一般模样,深得太宗皇帝喜爱。

原来在靖难之役时,朱高煦一路立下赫赫战功。多番亲冒矢石,拯救太宗朱棣于危难之中。太宗见此子勇猛,与自己颇为相似,因此喜爱于他。又因太子朱高炽体弱多病,恐其命不长久。太宗便把言语暗示他:汝兄常疾,尔当勉之。意说太子离世后,可将皇位相传于他。

朱棣本是一句励志之言,却让朱高煦为之疯狂,欲望膨胀万分,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心中对此念念不忘。永乐年间,他便几番加害太子性命,谋夺皇长子大位。

朱棣见他心狠手辣,不顾兄弟情义,便对其严加训斥,几番勒令改正。朱高煦却是一介武夫张狂,哪里改得了傲慢之性?自太宗离世之后,更是猖狂至极。公然勾结文武臣将,府上阴养数百死士,毫不掩饰谋反篡位之心。闹得天下百姓尽知。他在封城之中,常以帝王威仪自尊。为此百官多有参奏告发,要治汉王大逆不道之罪。

洪熙帝朱高炽,生性端重温和,言行识得大体,常以仁孝义治天下。减免赋税,劝课农桑,与民休养。文治武功皆足,实为一代明君。他如何会不知道汉王那份野心欲望?只因念于兄弟情义,不忍刀斧加身。故而日常多有富贵功名赏赐于他,以满足他那欲望。

岂料汉王只是一心贪图皇位,欲壑难填,不知收敛。把皇兄的仁慈厚道,视为软弱可欺,越发不知好歹。今见皇兄疾病在身,命不久矣,皇图霸业之心更是日欲高涨。因而派遣无数杀手、刺客,欲把皇侄朱瞻基至于死地。

当日在将军府内,汉王召集麾下两班文臣武将,齐坐于密室之中,商讨如何半道劫杀朱瞻基、谋夺京城皇位之事。

左边文臣十人。为首一名中年汉子,形象斯文儒雅,名叫王文泰,是汉王的首席心腹幕僚,为人多有机谋。

右边武将十人。为首一员青年将军,身高六尺,英姿魁拔。那人名叫曹杰,原是开国功勋曹良臣嫡派子孙,做了汉王麾下一员帐将,武艺精熟,有万夫不当之勇。其后两名猛将,一人名叫章德怀,一人名叫邓云蒲。三十四五年纪,皆是山东英武壮汉,也各有万夫不当之勇。

二人与曹杰义气相投,结为金兰兄弟。只因曹杰是功臣名将后裔,因此二人皆以他为尊。漠北战争时,三人皆在汉王帐下效力,建有不凡功勋。汉王知这三个异性兄弟勇猛善战,因此招至麾下,视为心腹相待。

汉王朱高煦坐在案前饮酒,立等回报。忽有京城八百里书信传来。朱高煦急忙拆信观阅,须臾间,面色勃然欢喜,直把右手往桌上拍。

王文泰问:“大王为何如此欢喜?莫非是有天大的好事?”朱高煦笑说:“据宫廷太医给我密报,说我那皇兄病势沉危,天命难保。十天半个月内,便要驾崩朝野,这可是天赐的良机,万万不可错过。”众文武听了,面色一片欢喜。

王文泰笑说:“朱高炽继承太宗先皇之位,这还不到一年功夫,怎么就如此摇摇欲坠了?如今看来,这可都是天意。是上天在帮助大王,要把失去的皇位给夺回来。”

朱高煦狠狠点头:“这话有道理。我那皇兄是嫡长子,为人慈善,惯以仁孝道治理天下。生性虽然懦弱了些,毕竟还是一位圣明君王。如今他天命不永,也该是让我这个皇弟来继统大位了。兄终弟继,这倒也合我朱明江山祖制。”

王文泰拱手说:“大王血统纯正,又有雄才伟略,更有永乐先皇之武烈风采。我等不才,愿助大王一臂之力,拥护大王坐上九五至尊。”众人尽皆拱手祝贺。朱高煦欢喜不尽。

王文泰说:“大王,此事还得细细谋划,小心在意,切切不可泄密出去。自古欲求皇冠,先谋其道。李世民有玄武门之变,赵匡胤有陈桥驿加袍,这可都是酿芸已久的事,绝非朝夕之间促成。咱们既要效仿唐宗宋祖,也要借鉴刘濞、司马玮之失败遗训。此事要么不做,要做就必须成功。

朱高煦连连点头赞可。他虽然在日常里性急鲁莽,但在这等节骨眼上,眼下正要小心处理,不敢太过得意忘形。

王文泰说:“皇帝驾崩之前,必有一道圣旨诏书,发往南京陪都,召返太子朱瞻基进入京城继承大统。子承父位,更是符合皇家定制。如果先让朱瞻基进入了紫禁城,那我们可就空忙活一场了。”

朱高煦回答:“言之有理。趁皇兄诏书还未下达南京之前,我们当务之急,便是要派人在路上除掉朱瞻基,造成皇位中空的局面。到时在诸多王爷之中,唯有本王最是劳苦功高,皇位的最佳继承人选。只等走过登基仪式,昭告天下,那本王才算得上是真正的大明天子。”王文泰拱手喝彩庆祝。

朱高煦说:“王幕僚,你乃是本王的心腹智囊。现在机会来了,你即刻派人前去联系江湖帮派、杀手、武士。或以重金收买,或以名爵利诱。总之要什么就给什么,绝不可吝啬半分。只要能把朱瞻基除掉,本王就是与他结为异姓兄弟,那也未尝不可。”王文泰遵令应允。

曹杰建言:“末将觉得,为了防止万一,大王还要多谋几个计划。江湖上的人固然要收买联络,那些将相王侯,也不可错失结交。此事需要多管齐下,方能万无一失。”

朱高煦答复:“本王帐下自有心腹密探数百,已散布于南京通往京城的要道上,严密把握太子动向。如有异常情况,他们必有飞鸽传书。”

曹杰说:“末将也会派人密切监视山东地面,如果遭遇朱瞻基人等,末将即刻带兵截杀。”朱高煦说:“将军对本王忠心耿耿,待本王继承大位之后,必不相负于你。”

曹杰拱手垂问:“末将日前所求一事,恳请大王垂恩应允。”朱高煦点头:“这是自然,将军乃是开国名将曹良臣之后,属于根正苗红。如今饱受了数十年屈辱,实为不公不正。事成之后,本王必会旨令三司六部,下达一道赦诏,通告全国,为将军的祖上沉冤昭雪。”

曹杰欢喜谢恩:“承蒙蒙大王关爱,末将义不容辞。”

众人正在商议半道截杀皇太子朱瞻基一事,金陵那边有飞鸽传书来报。一个侍从拿来一卷纸条,朱高煦拆阅过后,眉目变得忧虑,嘴里唏嘘不堪。众文武见状,皆面面相觑。

王文泰询问:“大王有何忧虑?”朱高煦把纸条递与他看:“据金幕僚飞鸽传书,这回出师不利,第一场刺杀行动失败了。东瀛武士佐藤石郎,在皇宫里授首伏诛。迫使朱瞻基连夜离开金陵,北上京城而来。”

王文泰看罢信条,满面疑问:“刺杀计划,乃是金总管一项绝密任务,除了当事人,并无外人知晓。太子却似乎提前有了准备,这是怎么回事?”朱高煦说:“佐藤石郎大意轻敌,这才被人瓮中捉鳖了。据我们在皇宫里的密探所报,那石郎在御书房里,与一个名叫蝮蛇的人决斗失败,血染了门窗。”众人皆惊愕不已。

朱高煦询问:“曹将军听说过蝮蛇这个人吗?”曹杰点头:“末将曾在江湖上风闻过他,说是一介杀手,颇有一些智勇。”

朱高煦挠头纳闷:“奇怪。朱瞻基一向深居简出,从没听说他结交过任何江湖人士。那个杀手蝮蛇,是个拿钱办事的人,怎么突然会出现在御书房里,还给他立下一个救驾之功。这不是次序颠倒了吗?”王文泰唏嘘:“此事确实匪夷所思。”

原来那金幕僚,是朱高煦身边一个情报总管,名叫金承月。被汉王派往南京一带布控策划一切刺杀朱瞻基的事。他那夜本来在金福楼收买了蝮蛇,把他派入皇宫里去行刺太子,却不知他为何突然叛变了,反过来斗杀了佐藤石郎,着实纳闷不解。他派人去金福楼查看情况,发觉那五百两金丝毫未动,省悟自己已被蝮蛇给利用了,心中悔恨莫及。他自然不敢把收买蝮蛇的事如实告知汉王,只说佐藤石郎被蝮蛇斗杀,隐瞒自己所托非人之罪。

曹杰忽问:“这个杀手蝮蛇,会不会是我们派出去的人?”朱高煦回答:“金总管又没在信上说,想来不是。”

王文泰轻笑地说:“曹杰将军多虑了,如果蝮蛇是我们的人,必然是收了金总管的重金厚礼。那他又怎么会帮着朱瞻基做事,去把佐藤石郎给杀了呢!那岂不是自己人打自己人?”曹杰答复:“也有可能是蝮蛇叛变了。不然凭他一个杀手人物,没有内部人员接应,他怎么可能混入大内皇宫?”

王文泰细细寻思,点头应和:“听曹将军这么一说,倒还真有这种可能。不然一介江湖杀手,危险人物,怎么会出现在御书房里?这个问题实在让人想不明白。”众人也都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朱高煦摆手示意:“好了,此事不用再说。目下的情况,朱瞻基一行九人,已经出城北上,赶往京城而来。我们一定要严密监控各处道路关卡。一旦发现他们的身影,即刻派人劫杀。不惜一切代价,务必要全部歼灭。”众人皆拱手遵令。

却说佐藤石郎在南京皇宫御书房夜袭太子失败,被淳于复斗杀。查明刺客身份原籍后,五日之内,尸体被一队御林军押送回了福州红霞道场,并对馆主武藏川云进行严厉警告,备下一桩档案。道场众人忽闻此事,瞬间炸开了锅,无不人心惶惶。

佐佐木此时才算知道,佐藤石郎之所以要找自己代请一百天长假,竟然是因为私底下听了汉王幕僚的游说贿赂,前去金陵皇宫刺杀大明太子。想到自己也难逃干系,早已惊得目瞪口呆。

武藏川云做梦都没想到,佐藤石郎居然欺瞒自己,在背后做出这等蠢事。自己纵不知情,也终究难逃管教不严之罪。倘若日后朝廷兴兵问罪,红霞道场即刻便要灰飞烟灭,所有人都要遭殃。数十年之功,都要毁于今朝。

武藏川云虚心接受将军们问责后,拿出道场所有积蓄来送人情,力求减免道场罪行。那将军作不得主,也不敢冒然接受贿赂。把佐藤石郎尸体交付后,带着御林军金陵皇宫去了。

其后未久,又有本城大小官员、捕快文案频频前来道场传唤查讯,记写这份刑事档案。把馆主武藏川云忙得焦头烂额,左右应付不暇。

当日清晨,馆内一座御剑堂中,地上放着那佐藤石郎尸体与兵器,用白布覆盖尸身。六十多个武士门徒头系白绫,跪在尸体左右,惶惶不可言语。

武藏川云满面忧虑,在座上沉思半晌后,走去蹲身查看一回尸体致命刀伤。他转头看着佐佐木,把手轻轻挥动,暗示他去后堂说话。佐佐木以为要受师父一场责骂,心虚惶恐,只能硬着头皮跟在身后。

师徒走入后堂里,佐佐木自知犯下大错,连忙跪地伏首告罪。武藏川云也没责怪什么言语,去把剑台上一柄长、短武士刀束缚肋边,扶起他来,坐在桌边喝茶闲谈。

武藏川云放下茶杯,把一张道场牌令放在他面前,平静地对他说:“佐佐木,你把这张牌令收好。我要远去一趟山东,如果三个月之内我还没有回来,你就自领馆主职位。好好在道场教授剑道,不要学你大师兄。不但招惹杀身之祸,还给道场带来无妄之灾。”

佐佐木满面惊讶:“佐佐木无德无能,绝不配担任馆主。”武藏川云正言告诫:“这是我的心愿,请你不要推辞。”

佐佐木不敢违令,只能把师父令牌收下。

武藏川云轻叹:“如今石郎谋逆伏诛,这都是他自以为是,咎由自取,怪不得任何人。可他的父亲佐藤江户,是位扶桑将军,在南部九州势力很大。石郎命丧于此,他知道以后,岂能善罢甘休?”

佐佐木焦急怒骂:“大师兄这个蠢货,骗我说要请假回国,结果却跑去金陵刺杀大明储君,他真是胆大包天。”

武藏川云苦笑着说:“你也知道,行刺一国储君。无论是在哪个国家,这都是谋反大罪。一旦储君继位,做了皇帝。只要他一句话,红霞道场顷刻就会灰飞烟灭,所有人都要粉身碎骨。所以师父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

佐佐木听得毛骨悚然,不知如何回话。武藏川云嘴里一阵长吁短叹,把手揉着额头。

佐佐木想了许久,把话告求:“此事与红霞道场无关,不知者不罪。师父应该立刻写信送给知府,加以重金贿赂,请他澄清事实真相。大师兄是自作主张,咱们毫不知情,岂能无辜被他牵连在内?”

武藏川云答复:“就算事实真相如此,可是谁会相信?那御林将军与福州官员,都怀疑是咱们道场接受了汉王重金贿赂,秘密派遣石郎入宫行刺。这种事情很难说得清楚。”

佐佐木肯定地说:“他们只是怀疑,属于片面之词,不是事情的真相。我们一定要据理力争,不能放弃申诉的机会。”

武藏川云叹说:“就算皇帝不会怪罪下来,可石郎的父亲那里,又该如何交代?他资助我开创这个红霞道场,又把石郎托管在我的身边学艺。如今却出了这种惊天祸事,我现在已是无颜面对任何人了。”

佐佐木跪地哭求:“师父,您一向德高望重,不该受此无辜的牵连。”

武藏川云抹去老泪,扶他起来,好言安慰:“佐佐木,道场从今往后,就托付给你们三个师兄弟了。这是我二十年来的心血。你们一定要好好主管,不可亵渎。今后守正斥邪,秉正持善,不与奸诈之人为伍,也绝不向邪恶之辈低头。记住了吗?”

佐佐木狠狠点头:“徒儿牢记在心。”武藏川云把手拍他肩膀,微笑着说:“那就这样,我先走了。”

佐佐木惊问:“师父要去干什么?”武藏川云叹说:“去做该做的事。”

不待佐佐木言语回复,武藏川云大步走出后堂而去。佐佐木看着师父背影离开,原地思考片刻后,似乎已经猜出了什么,不禁失声悲哭。

武藏川云又嘱咐千岛神树、小池林秀一番言语后,走出道场。上马奔往山东去了。

却说朱瞻基一行九人,在凤阳城倚兰轩歇息三日,待雨停之后,继续奔马赶往京城而去,不日进入徐州城内。

当天午时,众人来到城中街道一座紫月楼歇脚用餐。吴成为报安全,便将整个酒楼包办下来,不许外人居住。

朱瞻基初走江湖远路,耐不住这些日来在马鞍上颠沛摇晃,又被淳于复等人处处严密看护出行,感觉颇不自在。徐州乃南直隶腹地重城,繁华似锦,一派兴和。

朱瞻基留守五名卫士在紫月楼楼看管行李,带领秋海、吴成、淳于复走去街市游观。三人力劝无果,又不敢违逆了殿下意愿,只得相随左右,洞察周围异常情况。毕竟朱瞻基遇上了何样危险,且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