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送礼

国舅爷邱成回府后,由美婢侍奉,舒舒服服地洗了个鸳鸯浴。国舅爷子嗣艰难,三十好几才得了一个宝贝儿子,之后便再无所出。年纪轻时,他还求仙问药,如今年纪大了,对男女之事也随意许多。广撒网,终有一日会逮住鱼吧。

走入书房,独子邱裕已等候多时。

邱成摸了摸自己已经霜白的胡须,眸中带笑。邱裕虽是他酒后与一婢女的意外,但并未有贱民的缺点。知书达理,聪慧伶俐,满足他所有对香火传承的期待。因而在他努力十几年依旧没有子嗣后,便将那婢女抬成正房,给了这孩子嫡子的尊贵身份。这些年来,他步步为营,除了替自己谋得泼天富贵,也打算将这富贵交予自己这独子手上。

“书背得如何?”邱成考道。他颇为看重邱裕,每日都要查验他的功课。

“回父亲,今日所学早已背完,明日也已背完。”

“不错。”邱成夸赞道。想到自己十岁时只爱吃喝玩乐,而儿子却能沉下心来念书,委实不易。

“老爷,”侍卫忽而叩门,“外头丢进来一个纸包,属下不知该如何处置。”

侍卫手中托着一纸包,上书血字:“国舅亲启。”

“父亲,小心。”邱裕拦在邱成前。

“无妨,呈上来看看。”邱成的手按在邱裕肩头,将他推至身后。

“万一是害人的东西呢!”邱裕不安地道。

“我倒要看看,是谁在装神弄鬼。”邱成冷哼。他打开纸包,原是一本蓝皮册子,封皮上却无字迹。

邱成心下一沉。莫非是什么账簿不成?

他翻开书封,每一页纸上都有寥寥数字。

太初十三年十二月初二,断子散,未成。

太初十三年十二月十五,初次,夏玲,一弹指。

太初十三年十二月十六,一夜三次,夏玲,每回一炷香。

……

太初十四年元月初五,断子散,成。

……

太始三年,送已孕女婢冬雪,一次,三弹指。

……

初看之时,邱成还觉得疑惑。待看到第二行,一个熟悉的名字跃入眼底。夏玲曾是他的婢女,也是他的第一个女子。他犹记得那夜,毫无经验的他只用了一弹指的光景便偃旗息鼓了。到了第二日,他为了找回颜面,来了三回,每回都是一炷香的时长。

如此隐秘之事,记录在一本别人送来的册子上,不禁让他毛骨悚然。

当看到“断子散,成”这几字之时,他额上青筋暴起,差点栽倒在地。

想到自己这么多年来为求子吃的苦头,原来全拜一场阴谋所赐啊!

目光扫过“已孕女婢冬雪”,只觉得讽刺。

他攥住邱裕衣袖,死死地盯着邱裕的面容。先前他以为邱裕只是像娘亲,没想到邱裕根本不是他的孩子,又如何会像他呢?

“你是谁的孽种?”邱成咬牙切齿地问。

邱裕吓得扑通跪地:“父亲,我是你的儿子啊!”

“你……有哪一点像我?”他怒火中烧地吼到。一旦深究,他越觉得邱裕与他毫无瓜葛。

“父亲,莫要听小人挑唆!”

“滚!”邱成一脚踹上了邱裕的肚子,向外头飞奔。

他来到正门口,看门的小厮跪了一地。

“谁送来的纸包?”邱成沉脸询问,目光晦暗。他就像一条蛰伏在夜色里的蛇,随时就要给人送上致命一击。

“不……知道。小的在守门,被纸包砸了脑袋。”一个小厮揉着脑门道。

邱成这边的事还没头绪,外头便传来高喝:“快让开,禁卫军搜查!”

邱成皱眉,示意下人开门。

“什么人,敢在国舅府门口叫嚷!”邱成见到这些粗人,脸拉得更长了。

领头的回道:“我等奉鲁国公之命,正在全城搜捕盗贼。”

邱成与鲁国公同气连枝,本不打算继续追究,忽而心头掠过一丝怪异,问道:“鲁国公丢了何物?”

“回国舅,是御赐的金步摇。”

邱成眉头微皱。不过是一支金步摇,何必如此兴师动众呢?这么喜欢,让周昊再赏赐几支不就成了么。

不对,他跟鲁国公从小一道长大,深知鲁国公不会为了一支小小的金步摇全城搜捕,定是拿此当借口,实则干点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这鲁国公府前脚刚丢了东西,他府内就多了一样东西,也未免太巧了吧!

他琢磨片刻,暴跳如雷:“好啊!原来是你!”

半日后,一只鸽子啄开了周乐之的窗。

周乐之从聂致远怀中踉跄起身,取下鸽子脚边的纸条,匆匆读完后递给聂致远。

聂致远眉眼带笑:“殿下怎知他们会狗咬狗?”

“鲁国公丢了册子,势必会借着金步摇的由头在城中大肆寻找。舅舅也不傻,两人相知多年,定然能猜到实情。”

聂致远将纸条揉成一团,丢在地上,将周乐之按回床榻之上:“殿下,我们七日之约还未尽,殿下莫要食言。”

“本宫说话算话,不过是休憩片刻罢了。”

“微臣得再接再厉。”聂致远倾身而来。

……

七日后,聂致远告病回家,乘坐马车,犹如丢了魂般。甫一回府,吓坏了聂府的众人,足足灌了十来日的参汤,做了数十场法,这才回过神来。

聂致远一走,李崖终于能得见长公主殿下。

周乐之气息奄奄地躺在床榻上,气色倒是红润不少。

“何事要报?”

李崖扑通跪地:“殿下,鲁国公正在去往国舅府的途中。鲁国公庶子替他想出一计,要将戕害国舅的黑锅扣在殿下头上!”

“舅舅又不是傻子,断不会人云亦云。”周乐之蹙眉道。

“鲁国公怕是要借国舅那位正房夫人来害你。她已然被下了狱,但据我们所知,还未开过口。”

周乐之颔首:“这么好的刀子,可要捅准了啊。”得专挑鲁国公和国舅爷的心窝子上扎才好呢!

“是,属下定不辱命。”李崖起身告退。

国公府地牢,幽暗森寒,散发着难以言喻的腐烂之味。

“冬雪。”低沉的呼喊声响起。

枯坐在稻草堆里的雪夫人一怔。自从诞下麟儿后,再也无人唤过她这个名字了。

“邱成已将你儿子划出族谱,还塞入流放西北边陲的队伍之中。去往边陲之人,途中十之去六。余下四成,也活不过三年。”来人将近日之事徐徐道来。

冬雪置若罔闻,目光凝滞。

“你不想救他吗?”

冬雪眸子一动,终于聚起目光,苦笑道:“说吧,想要什么?”

“真相,告诉邱成真相。”

“你是何人?”她出言问道。

“我是唯一可以救你儿子之人。”

冬雪垂首,似在沉思。

“你的忠诚换来了什么?鲁国公将你当狗,不顾你的死活,临死前还要榨干你的价值,让你攀咬长公主。至于你的儿子,他更不会救。而邱成,即便你不说,他也知晓真相,你只不过再去添把火罢了。”

“嗯。”她双手交握,身子止不住地战栗。她的人生已经完蛋了,可她的儿子,还是冉冉升起的旭阳,如何能跟她一道完蛋呢?

门口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蒙面男人隐进了暗色之中。

“冬雪,我是国公的人。”另一个蒙面的黑衣人走入地牢。

冬雪轻应了一声。

“届时邱成提审你,你定要说是长公主指使的。其余切莫多说。”

冬雪一愣,竟与先前那人所说丝毫不差。

“那我儿子呢?”冬雪问道。

“国公自有安排。”

“什么安排?”冬雪追问。

“你做好份内之事,其余不要多问。”他不耐烦地道。

临走之时,他又强调道:“定要说是长公主指使你的。”

冬雪低应了一声。先前那人说得未错,鲁国公根本不曾打算救她和她的儿子。她早该猜到的,不是么?

前院之中,鲁国公正大闹国舅府。

“邱成,你今日定要给我个说法!你我兄弟多年,为何就突然翻脸了呢?”

“你要说法?好,我给你说法!”邱成本已命人将鲁国公叉出府外,未曾想鲁国公竟在门口闹了起来,下人们也无法,只得将他请了进来。要不然围观的百姓多了,丢的还是国舅府的颜面。

邱成出现之时,脸黑得跟涂了煤灰似的:“将那贱婢给我丢出来!”

少刻,五花大绑的冬雪被人从狱中抬了出来。

“认识吗?”邱成问道。

“此人是谁?”鲁国公不解地问。

邱成一把拽起冬雪的发髻,逼她抬首,骂道:“贱婢,瞪大眼睛看看,是不是你的主子?”

鲁国公见到她疼得泪水涟涟,双唇翕动,似要否认国舅的诘问。他不禁面露得意,嘴唇高扬。

“主子,求求你救救奴婢吧!”冬雪发了疯一样地向他下跪叩首。

鲁国公的笑容凝住了。

“我就知道,就知道是你搞的鬼!来人,将他给我打出府!他若再闹,就继续打,打死为止!”邱成声嘶力竭地怒吼。

传闻那日,鲁国公犹如丧家之犬般逃离国舅府。至此以后,邱成如疯狗一样咬着鲁国公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