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进鹊山

天狩四年的春风自东向西,吹过了护城河,掠过了长安城里堆叠的屋舍,一路向西。

兴庆宫里的李世民彻夜未眠。

甘露殿里的李白鱼小口吃着银耳羹,屁股下面垫着东仓的卷宗。

回到府邸的胡惟庸早早了躺在了**,觉得黑暗中都是危险的味道。

傅家的父子二人在书房里手谈,傅慎落子的速度变得很慢。

远在西漠的蛮王,生生捏死了自己最宠爱的陪寝。

巫山深处的曲失瓶趴在陆吾的背上似睡似醒。

袁不恕站在洞口,看着那把长刀回到了小石峡。

朱由校还在山林间赶路,受了伤的李白躺在一个无人知晓的荒岛石洞里,因为没有酒而异常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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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军的调动不一定就是打仗的确切信号。

更多的时候,是在表明一种态度。

萨满在唐国境内遇刺身亡,朝廷派人追查凶手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对于蛮王在信中的质问,李世民的解释很简单---在面积广阔的广掖郡找几个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只有用人数上的优势,来弥补地域面积带来的不便。

信的末尾还顺便把责任隐晦的推到了旧朝欲孽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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蛮王知道这是不是唐军调动的真正原因,但在道理上他却无法反驳。

两族对立千年,这次的合作,也只是因为他非常需要强大的兽魂来增加实力,至于增加实力之后想要做什么,傻子都清楚。

唐人看不上西漠恶劣的环境,蛮族渴望中原的水草丰美。

这本就是不可调和的矛盾。

蛮族的体质确实强过中原人很多,驯养异兽的咒术更是独一份,严酷的环境也造就了他们凶残的本性。

但那又如何,体质不如蛮人,那就用数量来堆,十换一的打法,蛮人也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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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唐国立旗不过十多年,正值兵强马壮。

再加上当年打完昊魁城之后,李世民还顺便进了趟西漠。

并没有挺进太多,却也是屠了十多个聚居地,逮了自己的小儿子带回长安。

蛮族伤了元气,用了好几年也才堪堪恢复了些,这几年就连打草谷都变得少了。

此番所谓的合作,变成了竹篮打水,还填进去了个大萨满。

发现自己被摆了一道的蛮王,只能用暂停向唐国派遣萨满来表明自己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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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最了解太上皇的近臣,胡惟庸知道李世民其实是个高瞻远瞩的人。

只是长生的事情,让这个曾经的千古一帝变得越来越急功近利。

特别是见到白起的遗体之后,唐国太上皇的养气功夫算是白练了。

胡惟庸原本想着把这件事情拖上一段时间,往蛮族那边送些换下来的退役兵器,再加些粮食作为补偿,也就过了。

哪里想到今天刚进了兴庆宫,却被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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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还能怎么办?人手都派出去了,捡块石头随便往街上一扔,难说都能砸到个探子。

再说了,谁让那个嚣张跋扈的萨满自己拒绝了护卫队。

胡惟庸面上唯唯诺诺,心中却是嗤笑,千古一帝竟然也有无能狂怒的时候。

浮丘的那些漏网之鱼可比你强多了,四两拨千斤玩得那叫一个溜,几刀就砍出了乱局。

如今连带着自己也跟着担惊受怕,恨不得睡觉的时候都被护卫围在中间。

胡惟庸低眉顺眼的听着李世民的训话,心里却是在琢磨着,是不是应该跟傅慎走得再近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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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皇城里的气氛不同,换了一身长衫的苏远早早的出了宅子,跟着宋无忌逛街。

自从长留城改了名字,城里的很多地方也在接下来的几年里陆陆续续的换了名。

朱雀大街上多了汉白玉的石柱、曲江池上种了荷花,如果这个世界有和尚的话,缙云祠估计也会被改成大慈恩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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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春的嫩芽已经冒出了枝头,地上的树荫还没涨到夏天的大小。

水里有些去年留下的荷花枯杆,让整个曲江池看起来很是萧瑟。

石子路弯弯曲曲,一直通向不远处的小水榭。

师徒二人似游人一般踱步走了进去,过了一个弯,灌木后面突然闪出来一个人影。

挡路之人一身黑色劲装,挂着笑,语气却是不用质疑:“亭中已经有人了,还请二位回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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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无忌故作惊惶的往后退了两步,像是被突兀出现的人吓到了一样,瞪着眼睛打量了一番眼前人。

待到视线移到对方腰间挎着的刀时,神色更是变得诚惶诚恐,连忙点头。

一边后退一边低声下气道:“小老儿不知亭中有贵人,这位大人见谅见谅,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苏远赶忙伸手扶住宋无忌,低着头赔笑后退,不一会儿就退出了石子路。

像见到了猫的耗子,快步离去。

劲装男子面无表情的看着二人离去,视线一直跟到对方消失在路的尽头,那个年少的小郎还差点摔了个跟头...

捏了捏刀柄,嗤笑一声,回到了亭前。

谛听阁独有的山纹,放到别的小地方不一定会有平民认出来。

可长安城里,都不用放话,就能止小儿夜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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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兰辞转头,朝着劲装男子投来询问的目光。

劲装男子抱拳,恭敬道:“回大人,是一对游湖的父子,属下已经把人劝走了。”

傅兰辞收回目光,执黑随意的落下一子。

傅慎轻咳了一声:“心中乱,落子必然无方,如何能胜?”

傅兰辞看着对坐的父亲,心中没来由生出烦闷,心道就算赢了又如何。

口中却回道:“父亲说的是。”

傅慎丢子入罐的瞬间,将棋盘上的黑白扫乱。

棋子噼里啪啦掉了一地,那些盘上的大龙、下扳、双吃、劫眼...全都不见了踪影。

劲装护卫低着头,十分识趣的退出去老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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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慎起身,看着儿子的眼中露出失望,转头看向萧索池面的瞬间,又化作无尽的恚意。

“出有车,食有肉...不点头便无人敢来打扰,这一切是为何?如果你我如先前那对父子一般,只是平民,今日又会如何?”

傅兰辞起身,低头应道:“孩儿近日在公文上耗了不少精力,心中烦闷..”

傅慎冷哼一声:“烦闷?没有了力量,你连烦闷的资格都会失去!”

傅兰辞抬头,微笑的看着父亲。

骨子的里固执终于化作了字句,头一次说出了心中的话:“您的不安和不甘,来源于过去的记忆..无可厚非,孩儿却不想继承。

在您眼中的闲散不争,是孩儿看世间的角度....

您肯定会觉得孩儿幼稚,享受着您带来的一切好处,却是贱皮一般反感它们,视如枷锁..长生....孩儿不想要!”

傅慎摆手打断了儿子的话,面无表情的说道:“你向往光明,向往闲云野鹤...

但不要忘了,人和树是一样的,越是想要光明,树根就越是要伸进漆黑的泥土里!”

傅慎坐回石桌前,脸上出现了一丝疲惫,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矛盾。

“如果拿不到下半卷,为父就没几年好活了..我一死,你现在的实力连自保都难...谁不想过安稳的日子,可命里的东西,身边的虎狼..又能躲到哪去?”

“闲云野鹤...世上真有这种日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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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合默契的苏远和宋无忌离开曲江池后,先是去集市采买了一番,才雇了辆马车回到了长寿坊的宅子。

苏远在厨房中煲汤,宋无忌杵在一旁饶有兴致的看着。

宋无忌得意的说道:“幸亏当年离开麓岳山的时候留了个心眼,嘿嘿!”

苏远拿着铁棍往灶眼里捅了捅:“傅兰辞长得跟他爹一点儿都不像。”

宋无忌抬手扇了扇水汽,说道:“茅坑边上撒种子,照样能开花。”

苏远揭开锅盖,舀起一些汤水,尝了尝咸淡:“...嘴比药毒。说实话我对他们提不起什么恨意。”

宋无忌耸耸肩道:“先认个脸嘛,人家可是差点就当上亲王了,结果被咱们这么一搅合。”

苏远不耐烦的咳了一声:“认完脸了,然后呢?”

宋无忌认真道:“提不起恨意也要杀!必须杀!要是傅家的父子死了,你说李世民会是个什么反应?胡惟庸又会是个什么反应?”

苏远想了想:“他会做出更疯狂的举动。”

宋无忌点头道:“欲使其亡先让其狂,这可是你跟我说的...”

“怎么杀?今天那个护卫都是个七阶,天晓得暗处还有多少,难道咱们师徒二人提着刀子一路砍过去?”

苏远不耐烦的说道:“我咋知道,要不直接挖地道炸兴庆宫得了!”

宋无忌自己动手承了一碗汤,吹着热气说道:“要不明天先去趟墨池吧,我跟墨子是老熟人,你随便背几首诗,我让他安排你当个外门弟子,咱们瞅着开山讲义的机会杀了胡惟庸先。”

苏远莫名惊诧:“哪有您这样坑人的,咱们打完就跑,人家书院被牵连了怎么办?”

宋无忌伸出舌头试了试汤的温度:“你是不了解夺锦才那个老货,想打架都想疯了!再说又没有让你在书院里面动手..”

苏远扶着额头:“...就没一个正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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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的时候师徒二人就出了长安城,驾着马车去往二百里以外的鹊山。

去往墨池的路很好走,还没到傍晚,苏远已经看见了山门入口处的牌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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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留在了山门外面,苏远取出笼箱,背在背上,跟着宋无忌走进了山峡中的石道。

兜兜转转又走了近半个时辰才到地方。

苏远张着嘴,眼前的景象跟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一度怀疑便宜师傅走错了路。

书院不都是高墙围院,校舍错落有致,大树成荫,书声琅琅的么?

眼前这一片山中小村是个什么意思?

除了山峡间正中最平坦的地方,有一间看起来还过得去的大屋子之外,上百间茅厕般大小的屋子密集的分布在两侧的山坡上。

此时天色将暮,一阵山风吹进山峡,让入口的溪潭看起来更加幽深。

要不是有学子模样的人在其间走动,整个地方看起来就跟乱葬岗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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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无忌不理会徒弟古怪的神色,歪了歪头,示意苏远跟上。

苏远抓了抓头:“这就是墨池书院?您确定?”

宋无忌头也不回的说道:“墨池一直都不在意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苏远跟着宋无忌,小心的避开了一群游完水准备回窝的鸭子:“...整件事情变得越来越荒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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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打瞌睡的书圣毫无形象的睡在地板上铺着的草垫上,周围有好几只花色不同的猫。

最肥的那只橘色大猫直接卷卧在他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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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门口守着老师的张采真认出了宋无忌,毕竟这个老头前段时间刚来过。

朝着来人行了个抱拳礼:“木老且稍等一下,我去叫醒老师。”

宋无忌摇了摇头,温言说道:“不用不用,你忙你的..”

说话间就大喇喇的走进了屋子。

苏远朝着张采真露出了个抱歉的表情,觉得很是尴尬。

宋无忌进屋后瞧都没瞧正在打呼噜的墨子,像在自己家一样,径直走到屋子最里面的屏风后面,抱了一坛酒走了出来。

金马大刀的坐在案几前,招手示意苏远也过来。

苏远尴尬得差点抠出了三室一厅。

就像现在写的书没人看的作者一样,感觉自己仿佛进入了一个荒诞不羁的梦里。

门外站着的张采真装作没看见。

毕竟就算在计划中他以后的戏份有很多,但现在也只能像个路人甲一样,上前放下门上的竹帘,然后默默的退到远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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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无忌自顾自的喝了几口墨子的私藏黄酒。

觉得身子暖和了一些后,斜睨着睡在猫堆里的墨子,拿起案几上的青鸾尾羽,伸到了对方的鼻子上,就像在逗猫一样。

苏远面无表情的给自己也倒了一碗酒,腹诽道:“算了,本就是个不正经的世界,放飞吧作者君!”

书圣的鼻子被羽毛弄得痒痒,忍不住打了喷嚏,喷飞了胸口窝着的大橘猫。

杵着手立了起来,揉了揉眼睛,一脸我是谁、我在哪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