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墨池夜谈

长时间的发呆,也是件很耗费精神的事情。

墨子缓过来后往案几边挪了挪,给自己倒了些水,喝完之梦憧的精神好了许多。

对于出现在自己屋子里的宋无忌也没有表现出很惊讶,只是歪着头,盯着苏远看了半天,把苏远搞得更加不自在了。

苏远在墨子喝水的时候就站了起来,恭敬的行了个礼:“晚辈见过墨池掌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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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子随意的抬手往下虚按,示意苏远不要太过拘谨,转头对着宋无忌直截了当的说道:“老鬼,别想着在书院里动手..出了鹊山你爱怎么搞这么搞!”

宋无忌不以为意:“大多数的朝廷官员其实都不算恶人,尤其是那些得过点评的...送手书的事情,你费心了..”

墨子讶异的看了宋无忌一眼:“呦呵,难得你说话这么客气!”

宋无忌把酒碗往前推了推,说道:“求人办事,自然要客气些..”

墨子眉毛一挑,哭笑不得道:“你用我的酒来请我办事?”

宋无忌耸耸肩,指了指苏远:“横渠四句,就是这个小子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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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无忌跟着张采真去了不远处的客室,这是他第一次留宿在墨池。

苏远被墨子留在屋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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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多了个香炉,墨子斜依着竹靠,怀里抱着大橘猫。

饶有兴致的看着案几对面的少年郎说道:“我养的猫向来不喜生人,就连来过多次的老鬼,都是不怎么待见。”

此时苏远身边围满了猫,或坐或躺,就连肩膀上都匍着一只狸花,眯着眼睛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苏远心中腹诽,便宜师傅来之前只是交代了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自己却有些搞不清楚墨子到底是个什么立场。

斟酌了一番,说道:“晚辈斗胆,敢问您是怎么认识义父的?”

墨子看了一眼苏远,揶揄道:“呵呵...当真以为我不晓得他是麓岳开山老祖?你是他徒弟?...苏小友!”

苏远瞳孔陡然放大,拳头捏紧。

肩膀上的狸花猫眯着眼睛,有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随即蹭了蹭苏远的脸颊,继续假寐。

苏远抬手摸了摸狸花,心中思量了一番,放松下来。

看着对面一脸狭促的墨子,苦笑道:“迟早有一天要被老家伙坑死!”

墨子并没有解释,只是点了点头:“上次他来的时候,都跟我说了..苏小友不用担心,墨池不是多事之地..老夫虽然喜欢打架,但也不愿意把火引到这里...毕竟是读书的地方..”

苏远刚要开口,墨子却是示意他稍安。

顿了顿,继续说道:“书院不关心朝代更迭,更不参与朝政...至于坊间所说的小殿试,那也是妥协的产物。

这天下再乱,也不能乱了读书的地方!所以就算你是曲家残部的后人,在外面弄得天翻地覆,只要不影响到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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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远猛的抬头,之前还以为宋无忌连来者的事情都告诉了墨子,心中正奇怪对方为何丝毫没有表现出好奇。

难道墨池的墨子......或者他也知晓一些自己不清楚的事情?

但当听到这些话的时候,才反应了过来,心中暗到还好还好,自己差点被带偏说漏嘴了。

宋无忌这老家伙,臭毛病已经到了不揍不行的地步了,坑死人不偿命啊!

曜洲这个地方的老家伙们,放屁留一半的风格,必须得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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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远低头思量着,在对方的眼中却是也变成了另一种意思---估摸着这帮曲家的残部一直都是意难平吧。

墨子摇了摇头,摘下了发髻上狼毫形状的发钗,放在了案几上。

苏远不明就里的看着墨子,疑惑的看着对方的动作。

墨子平静的说道:“以上,是书院掌门的态度。”

然后撇了一眼狼毫发钗,继续说道:“以下,是我卢应知本人的态度..”

苏远反应了过来,坐直了身子。

凡事都有但是,接下里,就等那个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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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子看着苏远的态度,满意的捏了捏胡须:“读书就要入情,无情无义读个屁的书!

王朝兴衰乃天意,老子不管!可纵容恶奴残害百姓,老子定是要管一管的。不是书院管..是我卢应知管...你在东仓杀得好!”

苏远躬身,领了墨子给的夸赞。

墨子看着对面的少年郎:“开山讲义之后,墨池会给文官点墨,这是一个单独的仪式。

胡惟庸的墨,我会亲自点..用的墨,是你师傅准备的....”

.....

苏远回到了客室,宋无忌一直坐在里面等着他。

苏远把前前后后的事情都说了一遍后,换了张脸,臭骂了宋无忌一顿。

说是下次要紧事还是这种话说一半让人猜的话,自己一定会欺师灭祖!

入睡之前,苏远问道:“您准备的墨里掺了哪种毒?”

宋无忌嬉皮笑脸的说道:“放了百夜苓的牵机散!

两种毒药互相之间有牵制。牵机散无色无味,可快速进入皮肉筋骨,就是毒发的时间要久一些。

百夜苓来得快,但混合牵机散后,要等牵机散被血肉吸收完之后,才发挥作用。

等他毒发的时候,也差不多是回到长安之后了。”

苏远看着宋无忌说道:“还好我是你徒弟,啧啧啧...浑身巨痒难耐,欲火焚身不说,还一块一块往下掉肉..

要能亲眼看着胡惟庸死就好了,想想都攒劲!”

宋无忌打了个哈欠:“咱们看不看见无所谓,李世民看见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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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的苏远毫无睡意,轻声对宋无忌说道:“师傅,我突然想起一个事情。”

宋无忌问道:“啥事?”

苏远道:“这个世界有没有出现过和尚?”

宋无忌道:“就是你说的那些剃光头的?没有过..咋了?”

苏远道:“我来的那个地方有,不过是别国传进来的,本土的是道教..之前在浮丘,先生说的那些话,让我想到了很多道家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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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无忌来了兴致,问道:“说说看!”

苏远整理了一下思绪,说道:“道家宇宙分三十六重天,这里是曜洲大陆,您之前也说过类似七曜天下的话...”

“七曜摩夷天,属于三界二十八天中、欲界六天里面的最后一天”

“欲界、色界、无色界,此为三界。

心忘念虑、即超脱欲界;心忘缘境、即超脱色界;心不状空、即超脱无色界。

离此三界,神居仙圣之乡,性在清虚之境。”

宋无忌坐了起来,认真道:“继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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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远道:“如果抠字眼的话,心一动即为念,那么想要忘记痛苦也好,想要闲云野鹤也罢...所有的想、都属于念。

这很矛盾,所以根本不可能超脱,除非你是一坨石头...或者石头也无法超脱..之所以是欲界,因为没有人能真正忘念。”

“您看,所有人都有念想,念想就是欲望...

那如果按照这样来理解的话,混元经也是欲念,再怎么修行,都不可能达到先生的那种境界...”

宋无忌沉默了很久,沉声道:“如果真是这样,那咱们就都被骗了..而你之前说的斗兽场,才是事实。

可照这么说的话,那些存在,又是如何进入那个境界的呢?”

苏远也坐了起来,轻声道:“我可能又走进了一个误区,万一、我是说万一!

目的就是要放大欲念,让它们大到连世间都容不下的时候,欲念就会吞噬掉天地原有的规则,取而代之...自身所想就是规则,那不就可以变成超然了?”

宋无忌瞪大了眼睛看着徒弟。

苏远继续说道:“宇宙就是个巨大的斗兽场,人间事,是厮杀,也是筛选!”

宋无忌彻底乱了心神,颤声道:“意义何在?”

苏远声音变得有些空洞,突然觉得自己所做所想的一切,没有丝毫意义。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师傅,要是那些我们眼中的超然存在,比如先生那样的..

如果他们所处的位置,也是同样的斗兽场,只不过更高级一些...”

宋无忌借着洒进窗的月光,翻出酒壶喝了一口,递给苏远后,缓缓说道:“突然觉得忒没趣..酒都没味道了。”

苏远接过酒壶,眼中闪着幽光:“他们什么都不用做,看着、等着就行..

如果有人的欲念能够取代原先的规则...那应该就有加入他们的资格..然后..继续游戏..就像一个套娃、一个莫比乌兹环..”

宋无忌:“啥套娃?啥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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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远跟宋无忌详细解释了什么是套娃,然后拿出一张纸,撕成条,旋了一圈首尾对接。

宋无忌拿着纸环,按照苏远的说法试了几次。

盯着手中的纸环看了半天,合手揉了个细碎。

拧着眉毛道:“老子不喜欢!”

苏远被自己搞得心烦意乱:“小爷我也不喜欢!”

宋无忌抬头,严肃的看着苏远:“师傅这次听你的!你说咋办就咋办!”

苏远沉声道:“离开山讲义还有九天,先传信给巫山,让朱由校把兽魂给曲失瓶..既然躲不开,是生是死..看她的命吧!”

宋无忌面无表情道:“然后?”

苏远道:“不管兽魂吸收的接过如何,都让他们往巫山深处再走一截,先等我们这边事情办完,看后续情况再说!”

苏远站了起来,第一次伸手拍了拍宋无忌的肩膀:“师傅,记得你说过的话不?死也要给它咬个大毒包出来!

虫子也是有脾气!老子最恨的,就是被道貌岸然和自以为是的高高在上蔑视!”

宋无忌怔了半饷,正要开口大笑的瞬间,就被苏远捂住了嘴。

却是闷着声音说道:“老子这几百年做的最对的事情,就是得了你这么个小混球当徒弟!呜呜..臭小子他娘的轻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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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一旦豁出去、或者说放飞自我之后。

很多东西都会跟着变化。

第二天一早,师徒两人摇摇晃晃的往鹊山深处的青鸾谷走去。

苏远指着树枝上的青鸾,揶揄道:“这不就是蓝色的孔雀嘛!”

宋无忌道:“孔雀没见过,不过这玩意儿我早就想抓上一只尝尝味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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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鸾通人性,听完树下两人的话后,怒气冲冲的振翅盘旋,其中一只还朝着宋无忌拉了坨鸟屎..

宋无忌歪着鼻子指天大骂,青鸾嚎了几声,往鹊山的深处飞去。

苏远楞了一下,啼笑皆非的转身说道:“师傅,在巫山的时候,袁不恕教过我兽语..我没想到青鸾的意思我也能听懂..”

宋无忌脱鞋抖了抖石头,问道:“扁毛畜生说啥?”

“.....它说干你娘的!”

“???”

...

西面的蛮族对唐国大军的调动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鸿胪寺这边还是按照宫里的意思,准备了些所谓的慰问,派人往西漠送了过去。

毕竟五百头葱聋幼兽的驯养是个大问题。

再耽误下去,除了全部杀掉,没有别的办法。

如今最大的事情,就是几天以后的墨池开山讲义。

处理好和蛮族有关的狗屁倒灶后,很多官员临时进入礼部,开始了忙碌的准备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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灶幺和魄奴离开凤羽村后,一路马不停蹄朝着广掖疾驰。

赶在调动的部队之前,到了大萨满纳谷被砍了脑袋的地方。

吹着西北风在附近转悠了几圈后,径直去了梭梭湖的折冲府。

都尉戴青对着灶幺掏出来的令牌行了个军礼,把自己知道的情况事无巨细的说了出来。

然后领着二人去看运回了折冲府的一大堆残尸。

没办法,总不能就让这些身体零碎摆在路上。

反正过几天就有鸿胪寺的官员过来处理,如今天儿还冷,摆个十天半月也不用担心发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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灶幺和魄奴离开前宣读了皇帝李白鱼的口谕。

大概意思就是:爱卿驻防边塞之地辛苦了,朕感动,朕铭记。眼前二人乃朕亲卫,但你从来没有见过他们..云云..

戴青磕头领旨,灶幺魄奴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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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的半路二人转道去往朔阳。

灶幺表示那些尸身上的砍口,跟东仓的卷宗上描述的差不多,应该就是东仓猎户搞的。

魄奴眼里都是小星星,表示蛮族不是什么好东西,东仓神仙是在除害。

灶幺回望了一眼大漠,扬起马鞭飞驰而去。

魄奴紧跟,嘴里叨叨逼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