撩开酒馆门前布帘时，一股冷意袭来，张讼这才意识到，天气已经转凉，即使鄂县人一年四季都可以穿短衫出门，但季节也并非一成不变的。

酒馆门前不远处的巷口，已经围满了人群，将来往的巷路遮了个严严实实。

乍一看方向，还正是他宅院那边，围观的人头攒动，一时间他也看不真切。

“赶紧报官吧，这天色不早了，咱们在这瞎操心也没用！”

“报官？报哪门子官？这种情况，我看必须得去请天师来！”

“你说张神棍？别开玩笑了，他天天走街串巷，牛都快被他吹上天了也没见他有啥真才实干，撑死也就那点能耐，哪能——”此人话还没说完，立刻就被一道洪亮的声音生生打断。

“天宫办事，闲杂人等速速散去！”

对于一些人的吐槽，张讼根本没有心思去听，他本来就不在意那些主观性质的偏见和非议。没有片刻耽搁，他径直地向人群中间走去。

听到这话人群出现些许**，虽然有些不满，但还是下意识给他让出一条路来。

毕竟放狠话谁都会，可若是关系到身家性命这种事上，谁都不敢托大。

稍作探查后，并未发现妖族的气息，张讼这才松了口气。

地上躺的是对门铺子里的王老三，整个人神色狰狞的平躺在地上，从外表看上去没有明显外伤。

此刻他的双目紧闭，原本还算白净的脸已经瘦脱相了，露出来的皮肤没有丝毫血色，皱皱巴巴的黏在骨头上。

若不是他身体尚有余温，那几乎跟具骷髅没什么两样，这种情况张讼也是第一回见，不过以他的经验来看，这些症状更像是种“慢性病”，与妖扯上关系的可能性很小。

说起王老三这人算是县城里独一档的“奇葩”，挺大个岁数，在鄂县里一直游手好闲，仗着家里两个哥哥能力过人，家底殷实，一直都没有个正经事做。

前段时间更是逢人便说，自己发现了不得了的宝藏，要拉人入伙一起做点“大事”。

显然，谁也不会把他那些混话当真。

但不管怎么说，这也是别人的家事，轮不到外人去说三道四。

更何况死者为大，无论他生前如何，人死如灯灭，没必要再去念他生前的好或不好。

张讼双手合十，习惯性的开始念起往生咒。

“生死之门为汝等打开，魂兮远去，亦将归来”

低沉的吟唱声瞬间飘**在街角，一些上了年纪的老者似乎触景生情，想起了些陈年旧事，一个个低垂着头，默默表达着自己的哀思。

仪式完毕后，原本放松下来的张讼突然想起一个关键之处——那是一个被他忽略掉的细节。

往生咒虽然不知出自何处，但对人类的亡魂有着引导往生的作用。方才整个过程中，他没有感觉到一丝一毫王老三魂魄的气息。

降妖师对能量异常敏感，所以能够分辨出人与妖的不同，究其原因，还是双方自诞生起就有着本源上的差异。

他瞳孔微缩，随后淡淡的金红色纹路出现在瞳孔四周，整个人的气息也在这一刻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当他开启阴阳眼后，证明了他刚才猜想。王老三的体内一片虚无，完全就是一具肉体空壳，这显然是违背常理的。

张讼有些惊讶，但他没有声张，不动声色的开始观察周边那些人的一举一动。在他的认知中，妖是不会用这种大费周章的手段去杀人的，所以在这里面起关键作用的一定还是人！

人群中的脸庞神色各异，其中大部分都是看热闹的人，用阴阳眼查探一番后，反而让他陷入更深的疑惑之中。

但凡有妖出现的地方，无论妖力强弱，必定会有妖气残留，然而现场任他如何感应，都没有发现一丝一毫的妖气。

难道有人可以抹除了妖的痕迹？

想到这他立刻转换思路，站起身开始询问方才发生的事情。

“事发当时，在第一现场的，留下！其他知道相关消息的人，留下。剩下的人，哪凉快哪待着去！”

张讼直接下了驱逐令，对于这种看热闹不嫌事大、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来说，继续留在这里只会给他的行动带来阻碍。

“散了散了啊！各位乡亲父老，这两天晚上都悠着点，别到处凑热闹！非常时期特殊对待，到时候事情究竟咋样，我会跟大家伙有个交代的！”

一件事会有两种截然相反的说法吗？答案当然是会！

因为当一种足够猎奇、满足人们窥探欲的说法流传开时，无论它是真是假，谁也不会去在意。

就像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他们留下自己的评论，给本就歪曲的事实更加离奇，即使被人追问也只会说上一句——

“我也是听别人说的，这事你不能怪我吧？”

所以，张讼不希望有人旁观正是由于这个原因。

很快，围观群众一哄而散，须臾间就消失在街头巷尾处，只剩下了躺在冰冷地面上的王老三、张讼和王二哥。

“这事确实不对劲要不天师咱到铺子里细聊？”王二哥的表情还算镇定，但被他捏的发白的指节，透露着他内心的不安。

妖给人们带来的恐惧，远远不是五百年的稳定就能轻易消退的。

张讼也没多想就答应了，人死不能复生，能给逝者的亲属一个交代，他能入土为安，自己也就能安心了。

“也好，先把他找个背阴处安置一下吧，在我调查结束前，先不要入殓其他的事，我们进去再说。”

说完张讼开始陷入沉思之中，开始在脑海中检索，哪些妖能造成眼前的这种表现。

无论是人还是妖，灵魂都是一个无法解释的奥秘存在。只不过人类信奉的是往生，而妖族却坚信灵魂会漂泊，但终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归来。

这一点上，即便是张讼也说不上来，灵魂究竟是怎样的存在？如果真有的话，在往生咒的引导下，人类的灵魂又会去往何处？

在王二哥的帮助下，二人小心翼翼的将王老三抬回铺子里，托起王老三身体的第一瞬间，入手的感觉只有一个字——轻！

见到王老二好像没发现端倪一般，张讼的眼睛眯缝起来，不过他也没说破，配合着将王老三抬回铺子中。

进门前，张讼用微不可查的东西观察了一眼对门自己的宅院，随后毫不拖沓的继续走了进去。

王家铺子面积不算小，主要做的是杂货用品的买卖，质优价廉，赚的都是点辛苦钱。

加上王老头这人古道热肠，跟街坊邻居相处十分融洽，所以在本地一直不愁销路。

安置好王老三后，张讼自行用目光打量周围的环境。码放整齐的商品林林总总，每一张价签牌都被擦拭的一尘不染。

已经有些褪色的实木地板，正反射着模糊的人影看来这家主人一定很勤快！起码比我勤快多了张讼心里默默的想着。

由于王老二和张讼几乎没有交集，安置好王老三后便不知所措的立在一旁，默默的等张讼开口。

张讼也没客套，在货架间走来串去，不时地还从货架上取下些东西打量半天，有些被他放了回去，有些则是摆在了柜台前。

“这天师，您想买东西的话，这些我们都送您！就是”

“就是希望您——”

“查出真相，给你小老弟个清白呗！”

张讼叹了口气把他的话接了下去，王老二听到这话连忙点头，张讼心里有些奇怪，因为他的表现可一点都不像个走南闯北的生意人。

“你放心，这几样东西哪来的，你有印象吗？”

张讼语气随意的说道，但在王老二视线盲区中，他的眼神正审视着王老二的一举一动，即使是再细微的表情变化都不会放过。

“这”王老二吞吞吐吐的样子显得有些为难。

“说嘛嗷，别误会哈，我不是打听你们的进货渠道，只需要告诉我收购大致地点即可，或者说，是谁带回来的。”

“天师，不瞒您说这些东西都是三弟不知道从哪鼓捣回来的！”王老二犹犹豫豫的说道。

“哦？”张讼用“是这样吗？”的疑惑眼神看向王老二。

“是是是，这事千真万确，老头子一直叮嘱我们不要把这事说出去所以”王老二为难的说道。

“所以请我千万保密是吧，行了行了，净TM整些没用的玩意！”张讼骂骂咧咧的说道。

“我多问一嘴啊，平日里谁在这看店呢？你三弟吗？”以天宫身份办事，张讼的语气已经正式不少，起码那股市井味被他给压下去了不少。

这个问题当然是明知故问，眼尖的他显然注意到这些细节，那种整齐有序的排列，根本就不可能是王老三的做事风格。

“这家杂货铺子吗？这段时间一直是老头子在管，附近县城的生意都不错，我和大哥都在忙着处理那边的事”

“说来惭愧，三弟含着金汤匙出生，老头子一直对他无比宠溺以至于这个年纪还在游手好闲”

“前段时间他身体一直不好，三弟却一直在外面到处游**，说要搞什么’大事’”

“这家铺子是他老人家的心血，他不忍心看着一天天破败下去，三弟这人一天天的也没谱，交到他手上早晚都是一个倒闭的结果所以这才叫我回来照看一二”

听着王老二絮叨的家长里短，张讼对他们家有了一个初步的了解，他对王老三口中的那件“大事”有些在意，于是打断了王老二的滔滔不绝问道。

“他一直说的那件大事是啥？你知道不？”

“这”王老二刚吞吐起来，见到张讼审视的目光，立刻老老实实的交代起来。

“其实都是些糊弄人的玩意。他一直说遇到了高人指点，要去东边的一座山谷寻找宝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