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气蒸云梦泽

同在金陵与好友的道别一样,白松在广陵与好友的别离,也是潇洒昂扬的。

春天过去,柳树垂着长长的枝条,马儿系在柳树下,朋友们舍不得离去,陪白松走了好远,在路边端起美酒,再次道别。

朋友们为白松祝福着,此去一行,愿你能拥有美好的经历,在天边欣赏大海,在海上遥望青山。

别离只是另一段美好旅程的开始,那么也无需为此伤感,来日重逢,再一同开怀畅饮。

告别好友,白松到了姑苏,也就是现在的苏州。

在这座古老的城市里,他眺望姑苏台,想起历史上的故事,感慨万千。

姑苏台上乌栖时,吴王宫里醉西施。

吴歌楚舞欢未毕,青山欲衔半边日。

银箭金壶漏水多,起看秋月坠江波,东方渐高奈乐何!

姑苏台是当年吴王夫差与美女西施日夜酣歌醉舞的地方,吴王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用三年时间筑成横亘五里的姑苏台。

日落乌栖时分,只看得到姑苏台上吴宫的轮廓,仿佛可以远远望见吴宫中的美人醉态朦胧。

天色昏暗,宫中却是一片歌舞升平,沉湎于狂欢之中的人们,没有意识到时间的流逝,等到忽然回过神时,只见太阳从青山缓缓坠落,就要天黑了,狂欢过后的失落感漫上心头。

音乐不息,歌舞不停,人们继续沉醉,放肆享乐,不知今夕何夕。

秋月悄悄地坠入江波,天色渐明,欢乐难续,好梦就要醒来了。

吴王便是在这样荒**无度的宫廷生活中,断送了自己的江山。

盛世容易蒙蔽人的双眼,让人的感官变得迟钝,意识不到危机的来临。

白松漫游至此,已是两年时光,依然报国无门。

没有了好友的陪伴,醉酒的恍惚,他清醒地看到了潜伏的危机,而现在的自己却无能为力,这让他惆怅不已。

他继续漫游,到镇江,杭州,游越中,登天台山。在这年秋天,白松重返扬州。

此时的他已经是千金散尽,到了穷困潦倒的境地。

但白松毫不在意,他仍然潇洒自在,无所畏惧。击筑饮美酒,剑歌易水湄。

经过燕太子,结托并州儿。

少年负壮气,奋烈自有时。

因声鲁勾践,争情勿相欺。

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

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

热闹的街市中,春风**漾,一个风流倜傥的少年骑着银鞍白马踏花而来,手握宝剑扬声歌唱,笑声朗朗。

他沐浴着春日和煦的阳光,出入于花海酒肆,无拘无束,逍遥自在,仿佛不知忧愁为何物,仿佛世间所有的污浊都无法沾染他一丝一毫。这个少年便是白松。

但好景不长,连日的旅途劳累,加上经济的拮据,白松生病了,以至于到了穷困潦倒的境地。无奈之下,他只得暂停脚步,在扬州治所江都县卧床养病。

病痛的折磨加上功业未就的失落,他思念起故乡的老师赵蕤,给他寄去了书信。

吴会一浮云,飘如远行客。

功业莫从就,岁光屡奔迫。

良图俄弃捐,衰疾乃绵剧。

古琴藏虚匣,长剑挂空壁。

楚怀奏钟仪,越吟比庄舄。

国门遥天外,乡路远山隔。

朝忆相如台,夜梦子云宅。

旅情初结缉,秋气方寂历。

风入松下清,露出草间白。

故人不可见,幽梦谁与适?

寄书西飞鸿,赠尔慰离析。

正是萧瑟的秋天,白露茫茫,风入松林。

时光匆匆,离家已是两年有余,沿着长江而下,他从蜀地漂泊到了吴地。年少时把成就功业想象得太过简单,漂泊至今,仍然一事未成。

陪伴他一起离乡的长剑与古琴,早已落满灰尘,无所可用。

要去的目的地还远在天边,与家乡也远隔了万里。

这里没有故人可以倾诉心事,也没有熟悉的居所供他安身。

病痛缠身,心中凄凉。前方的道路,要怎样走下去?白松在重病中,问着自己。

不知道经过了多久的辗转反侧,白松浅浅地睡着了。

忽然感到一阵凉意,朦胧中睁开眼,望见地上铺了一层薄薄的冷霜。定神一看,原来不是秋霜,而是皎洁的月光照入了房间。

他抬头望见一轮明月正挂在窗前,在秋夜的天空中散发着清辉。恍惚间,白松仿佛与故乡的月亮重逢了。

月亮像一个知心的故人,收到了他的信后,不远万里来到他的身边。

抚慰他的病痛,倾听他的心事。故乡在远去,恩师好友,绿树青山,父母的关爱,家乡的一切,都让他深深思念。

白松没有再回过他的故乡,而他失意时总会怀念起那里的生活。

不如说,是一种对于过去的留恋,对于曾经那个一无所知但踌躇满志的自己的怀念。

故乡成为一轮明月,把他的心照得晶莹透亮,像一颗赤子之心,葆有原始的天真与纯洁,让他无论多么潦倒,受到多少击打,仍然有继续去对抗世俗的勇气与力量。

白松的思乡,成了一种遥远的寄托,因为他一旦远离,就不会再回去,即便在他仕途最为得意的时候,他也没有过告老还乡的念头,而是继续漫游,择山隐居。

回忆如此美好,但实际上,白松心中明白,如同他初次远游后返回大匡山所看到的破败的旧居情景:“嫩篁侵舍密,古树倒江横。

白犬离村吠,苍苔壁上生。

穿厨孤雉过,临屋旧猿鸣。木落禽巢在,篱疏兽路成。”回去之后,等待他的已是一个不属于他的地方。风筝在高飞的过程中,慢慢变成了巨大的鸟,与故乡的联系依然存在,但再也回不去曾经狭窄的旧巢。

孤独是需要被分担的,浪迹天涯的游子,会有想要安定下来的时候,但这只会是一瞬间的闪念。病愈之后,仍然要去广阔的天地闯**,就像从来没有受过伤一样。

年少时,白松熟读了司马相如,对于《子虚赋》中的云梦大泽甚为神往。

于是,他决定旅途的下一站就是云梦。

司马相如在《子虚赋》中,用了极为华丽的辞藻,夸张的修辞,工丽的笔法,描写云梦大泽的盛大与丰饶:“云梦者,方九百里,其中有山焉。

其山则盘纡茀郁,隆崇嵂崒;

岑崟参差,日月蔽亏;交错纠纷,上干青云;罢池陂陀,下属江河。

其土则丹青赭垩,雌黄白坿,锡碧金银,传说云梦泽的范围东至今大别山麓,南到鄂西山地,北达大洪山区,南临大江,东西四百公里,南北二百五十公里,方九百里。

楚国人把这一片汪洋大海般的大泽,叫“云梦泽”。

江水带来大量的泥沙,慢慢淤积在大平原、云梦泽上,人类便在泥沙淤积而成的土地上繁衍生息,建立城市,这块平原便是江汉平原。平原不断伸展,大大小小的湖泊慢慢消失,云梦泽的范围逐渐减小,到了唐宋时期,烟波浩渺的云梦泽已经解体为星罗棋布的小湖群。

由于泥沙淤积,云梦泽分为了南北两部分,长江以北成为沼泽地带,长江以南留下的浩瀚水面,称之为洞庭湖,所以洞庭湖的古称为云梦。

孟然在《望洞庭湖赠张丞相》中写道“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便是在洞庭湖畔想象云梦大泽的万千气象。

白松的好友孟少府与安州(今湖北省安陆)都督马正会是故交,便建议白松前往安陆投奔马正会,请求其举荐贤才,同时游览云梦。

于是,白松在这年冬天离开扬州,沿运河北上,到淮河再往西,途经陈州。

在途中,千金散尽的白松,行路艰难,穷途末路之下准备卖掉家传宝剑和新制的鹔鹴裘衣,曾经拒他于门外,被他在诗中劝告“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的李邕,听闻后差人为他送来银两,解除了白松的困窘。

可见李邕对于名士是极为器重的,白松也不计前嫌,欣然接受。

白松经汝州再南下赴南阳,在第二年春天抵达襄州。

在襄州,白松去拜访了他仰慕已久的孟然,两人一见如故,结为挚友。

孟然年长白松12岁,白松与他相识的时候,他已经因山水田园诗小有名气,而白松诗名尚小。

彼时,孟然仕途失意,隐居在襄州城的岘山中。他与白松有着相似的经历,少年早慧,在读书学剑中长大,青年时期就开始隐居与漫游,确立了兼济天下的人生理想。

在二十多岁的时候,辞亲远行,开始漫游各地,结交好友,干谒公卿名流,寻求进身之机。周游十余年,依然一无所获,于是隐入岘山,悠游山水,怡然自得。

在孟然的山水田园诗中,常常流露出超凡脱俗的隐逸之气,这也是与白松的道家思想相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