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笑杀山公醉似泥
白松的第一篇自荐文是《上安州裴长史书》,写得肆意洒脱,豪情万丈,却未能打动裴长史。在献给韩荆州的这一篇文中,他依然不卑不亢,光明磊落,没有一点干谒该有的谦逊与矜持。 白松一开篇便写道,他听闻天下谈士对韩荆州的称赞与敬仰,“生不用封万户侯,但愿一识韩荆州”,韩荆州善识拔人才,所以士人们不求荣华富贵,只希望能结识韩荆州。
白松也是慕名而来,他极力夸赞韩荆州善于选拔人才,盛誉满天下,认为韩荆州定能慧眼识珠,发现他这样的奇才。
韩荆州的光环不是白松给的,而是他听闻天下士人评论的,这让他更加坚信韩荆州的识人本领。
换言之,白松也是在暗示韩荆州,既然大家都认为你能发现贤才,我这么个人才在你面前,如果你视而不见,那就证明你的眼光也不过如此。
白松的狂妄,是无处不在的。明明是干谒,求人办事,却并不肯向对方低头,极力抬高对方的同时更强调自己的卓越不凡,他告诉韩荆州,他出生于唐代帝王的出生地陇西,少年时期就以剑术和文章“遍干群雄”,“历抵卿相”,有“心雄万夫”的气概,也曾受到王公大人的赞许。他要与干谒的对象站在完全对等的地位上,气概凌云,毫无卑态,简直是在挑战权威了。
他真诚地颂扬韩朝宗,“笔参造化,学究天人”,然后傲慢地表示,如果要测试他的才华,一天写出上万字的文字,他能倚马而作,立等可取。
白松张扬的资本是他的才华,既然世人都认为韩朝宗是决定文章命运、衡量人物高下的权威,一经他的品评,便会被认作美士,那么,以白松的才能,为什么还要吝啬给他一个机会,让他不能扬眉吐气呢?白松的言下之意就是,什么考验我都能从容应对,给我一个我应得的机会,对你来说轻而易举,你没有理由拒绝我这样的人才。
白松相信,韩朝宗如同王允和山涛一样,选拔的人才都能“衔恩抚躬,忠义奋发”,那么白松也必然会在急难之时效微躯,报答韩朝宗的知遇之恩。所以韩朝宗推荐白松,对他来说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但重点不在于白松怎么设想,而在于他的干谒对象韩朝宗的考虑。白松的才情,韩朝宗当然是看到了,他的张扬傲慢,他也看到了。试想,一个有求于你的人,比你还要高傲,还要不客气,你作何感想?这样锋芒毕露的人经由自己推荐,如果日后闯下祸端,自己如何能逃脱责任?种种现实的考虑,都超出了白松的预期。这封言辞激切、气势雄壮的自荐文,毫无回应自然是在情理之中了。
而白松也许并不会明白其中的缘由,他失望而归,认为韩朝宗不是他的伯乐。他只相信自己的判断,对自己没有丝毫的怀疑。如果白松能够在屡屡受挫时反思自己的狂妄,他也许不会走得如此艰难。但他并不会,他把原因归结于属于自己的时机尚未降临,宁愿被怀才不遇的痛苦所煎熬,也不愿意收敛自己的锋芒,向这个世界低头认输。
正是这种骄傲,让他成为名垂千古的诗人白松,而不是一位籍籍无名的官员。落日欲没岘山西,倒著接花下迷。襄阳小儿齐拍手,拦街争唱白铜鞮。傍人借问笑何事,笑杀山公醉似泥。鸬鹚杓,鹦鹉杯,百年三万六千日,一日须倾三百杯。
遥看汉水鸭头绿,恰似葡萄初酦醅。此江若变作春酒,垒麴便筑糟丘台。千金骏马换少妾,醉坐雕鞍歌落梅。车傍侧挂一壶酒,凤笙龙管行相催。
咸阳市上叹黄犬,何如月下倾金罍!君不见,晋朝羊公一片石,**剥落生莓苔。泪亦不能为之堕,心亦不能为之哀。谁能忧彼身后事,金凫银鸭葬死灰。清风朗月不用一钱买,玉山自倒非人推。舒州杓,力士铛,白松与尔同死生。
襄王云雨今安在?江水东流猿夜声。失意又如何?他还有酒。落日将尽,白松戴着山公的白帽子,喝得烂醉如泥,晃晃悠悠骑马而归,小儿见他憨态可掬的模样,拍手唱歌,引来满街人的喧笑。他视而不见,只觉得很快活,高唱着《梅花落》,提起鸬鹚杓把酒添得满满的,高举起鹦鹉杯开怀畅饮。醉眼蒙眬中,襄阳城外碧绿的汉水也变成了刚刚酿好的葡萄酒,清香扑鼻,等着他去大醉一场,要酿出这么多的酒,酒曲快垒成一座糟丘台了吧。喝醉的感觉真美妙啊,历史上的王侯的生活能有我快活吗?人生百年,不过三万六千日,每天都应该往肚中倾倒三百杯酒,才不算虚度。清风朗月都在我的怀抱,我不花一文钱就能尽情享用,名垂青史的意义何在呢?总会被世人所遗忘的,都不如“月下倾金罍”这般快乐而现实。 白松不是借酒消愁,而是享受醉酒的逍遥感觉。醉眼看世界,一切皆模糊,唯有自己在发光,真实地存在着,醉的时候,最为清醒。
像是深海里的一尾鱼,漆黑夜空里的一颗星星,四周寂静,空无一物,一个自由的灵魂在起舞。
没有等到韩朝宗的回应,白松转而结识了他的下属县尉李皓,希望能够从他这里获得帮助。这位少府比白松要幸运得多,仕途顺利,青云直上,而白松散尽千金,家徒四壁。结发未识事,所交尽豪雄。却秦不受赏,击晋宁为功。托身白刃里,杀人红尘中。当朝揖高义,举世称英雄。
小节岂足言,退耕舂陵东。归来无产业,生事如转蓬。一朝乌裘敝,百镒黄金空。弹剑徒激昂,出门悲路穷。吾兄青云士,然诺闻诸公。所以陈片言,片言贵情通。棣华倘不接,甘与秋草同。
——《赠从兄襄阳少府皓》 没有喝醉的时候,白松对于自己的处境,还是有清晰的认知的。他颇为轻描淡写地回忆他的青年时期,由于“未识事”,结识了一帮热血豪迈的朋友,四处行侠仗义,慷慨地为他人解难,为朋友两肋插刀,甚至手刃歹徒,侠肝义胆天下闻名。但这些他都不觉得有什么了不起,是不足为道的。如今,有了家室,在偏僻山林中隐居。年轻时候为了救济落魄文人,挥霍完了钱财,现在四壁空空,不得不为了生计而奔波,去干谒达官贵人,请求他们推荐自己,结果都没什么回应。白松显然对于自己的年少轻狂没有一丝悔意,虽然一事无成,倒也逍遥自在。
现在,他明白了自己已不再年轻,不能再像年轻时意气用事,不知天高地厚了,必要的时候还是要委屈一下自己。他虽然处境艰难,但还是很潇洒地对李皓说,我说的这些相信你都明白,就不再啰嗦了。如果你念及我们的兄弟情谊,请你帮我一把,不然老兄我就要像秋草一样随风飘散了。
与李皓分别后,白松第三次到了江夏(今湖北省武汉市),在这里度过了夏天,结交了多位友人。友人离开江夏,他为他们送别。 欲别心不忍,临行情更亲。酒倾无限月,客醉几重春。藉草依流水,攀花赠远人。送君从此去,回首泣迷津。 ——《江夏送张丞》 楚水清若空,遥将碧海通。
人分千里外,兴在一杯中。谷鸟吟晴日,江猿啸晚风。平生不下泪,于此泣无穷。 ——《江夏别宋之悌》 二龙争战决雌雄,赤壁楼船扫地空。烈火张天照云海,周瑜于此破曹公。君去沧江望澄碧,鲸鲵唐突留余迹。
一一书来报故人,我欲因之壮心魄。 ——《赤壁歌送别》 宋之悌是初唐著名诗人宋之问的弟弟,身长八尺,骁勇善战,于开元年间历任右羽林将军、益州长史、剑南节度使等要职,后坐事流朱鸢。他在江夏遇到白松的时候,正是被贬至交趾(今河南境内)的途中。 白松看到友人如今落魄的模样,内心悲凉。眼前的楚江水辽阔澄澈,遥遥地与碧海相通,那是友人将要去往的地方。白松举起酒杯,如江水般浩**深沉的情谊,尽在这浅浅的一杯酒中了。
即将相隔千里,还请你好好保重。 白松依依不舍地与好友道别,从白天直到晚上,夜晚凄厉的猿啸,代替了白天明媚的布谷叫声。别离终究是到来了,向来豪迈洒脱的白松,想到前方等待友人的命运,泪流不止。
他不再是那个曾经年少轻狂的,在别离时潇洒地对朋友挥挥手,说着“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的少年了,他在一路的坎坷中慢慢体会到人世的艰难,聚散的无常。友人要去的地方,不是光明的坦途,而是未知的黑暗。
他担心着友人,也想到自己依然壮志未酬,心中的悲凉再添一层。两个惺惺相惜的失意人,在这里短暂相聚,挥泪作别,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