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疯狂
秋天是北京最惬意的季节,没有烈日没有柳絮也没有沙尘暴,昆明湖的无双风月,香山的红叶尽染曾让学生时代的我心旷神怡。我至今仍保留着一枚用香山红叶制作的书签,当时坐面的十公里才十块钱,当时我不知道爸爸桑是什么职业,当时我还幻想把书签送给心爱的姑娘。
直到很多年后,我才知道那红叶并非天然,而是小贩们用冰柜急冻而成。但我一点儿都不在意了,这和感情一样,人为的刻意经营往往看上去也很美丽。
杨露露本来想带我去东直门吃羊蝎子,但我最终还是选择了吃西餐。她问我你不是最讨厌事儿逼吗?我拉着她的手,说你今晚打扮得这么漂亮,不事儿逼一次对不起你这身衣裳。
杨露露今晚确实漂亮极了,我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发现原来我一直没注意到,她的头发又变长了,她左耳多打了一个耳洞,她笑起来时候的米窝也更深了。当我把这些发现告诉她的时候,她狠狠掐了我一把,说自从和你住一起以后你就没好好关心过我。我连呼冤枉,说我一直密切关注着你的成长,她捂着嘴笑了,说对,你就密切关注着我的胸部成长,捎带着也关注臀部。
给我们点餐的服务生被我们的谈话深深吸引,下意识地朝杨露露的胸部瞄了一眼。我啪地一声把菜单合上,说你小子往哪儿看呢?把你们经理叫来。杨露露笑得花枝乱颤,说你就别吓唬他了,你以前不是说过嘛,要先带着我把满大街男人都馋死,然后你才胃口大开。
我顿时乐了,说我怎么不记得说过这句话,杨露露探过身子帮我把衣服领子拉好,顺手在我脸上拍了一下,说我可什么都记着呢,你还说成为全天下男人公敌是你的毕生志向。“我当时那叫一个懊悔呀,怎么找了你这样一个老变态。”
牛排煎得恰到好处,红酒也不饮自醉,我和杨露露浅酌低笑,巨大的落地窗隔绝开外界的纷扰,把这个小世界全部腾让给我们,在烛光的跳跃中,我平静地联想到了幸福。
杨露露说我没想到你会来找我,也没想到你那么快就找到了我留给你的信。我顿时愣住了,心想我在家里都找遍了,差点拆房掀瓦,但也没找到什么信呀?但我不动声色地保持着微笑,把她的小手握在手里,说我当然要来找你,这个月的按摩指标还没完成,男子汉大丈夫,逃什么也不能逃债。
杨露露笑了,在我手心里挠了一下,说看来你还是在乎我的,否则你不会发现那封信,如果不能发现那封信,你也就找不到我。“其实,我真的挺害怕你再也找不到我了。”她这番话说完,我彻底丧失了向她吐露真相的勇气,我并没有找到信,在杨露露此刻的思维中,正代表着我不在乎她。
我依旧微笑着,但把她的手握得更紧,深怕一松手她又消失无影。
“那么你看了我的信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在脑海中飞速思考总结着杨露露的性格脾气,试图在最短时间内猜出她信中的留言。但又生怕猜错,毁掉这好不容易重建的温馨。
“咱们会在一起很久很久,慢慢说给你听好吗?”
我这并不高明的小伎俩得逞了,杨露露心满意足地笑着,用手指搅动着我的手指,脸红扑扑的,让我看了怦然心动。我说你干嘛把信藏的那么好呢?万一我真找不到,我又没你联系方式,你就忍心让我孤零零地留在社会中,风吹雨打受骗上当吗?万一被坏人给拐进山沟沟里,你变成望夫石也再也见不到我了。
杨露露恢复了俏皮的神情,她夸张地瞪大眼睛,说要真有人没长眼把你给拐进山沟沟,那梁老板也能开个全村儿最大的K房,带领七里八乡的小翠小凤们祸害地方。
我随口调侃着,旨在套出那封信的信息,但心中却惭愧万分,感觉自己是在利用杨露露的单纯与信任。我暗自发誓,等过了这关,我一定勤学苦练,把自己变成杨露露百科全书,以后任何关于她的问题,只有她不知道的,没有我不知道的。
然而杨露露此时完全沉浸在与我的打情骂俏中,我很了解她在这方面的超强战斗力,只要这个小姑娘开了头,就会精神抖擞乐此不疲,还会生拉硬拽着我奉陪到底,只要我稍作敷衍,她就会撅嘴,就会不高兴,就会大声说:“小女子怎么就那么命苦呢?”
眼看话题越扯越远,我决定从长计议,那封信又有什么大不了呢,她跟我在一起能觉得开心,那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从西餐厅到宾馆的路上,杨露露一直在絮絮叨叨,把账单算了一遍又一遍,说怎么就那么贵呢?“下两个月我天天给你烧牛肉吃,那也花不了那块牛排的钱!”我心中涌动起一股柔情,把她搂进怀里,说只要你开心,下两个月我天天请你吃牛排。杨露露停下脚步,说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不许赖帐,你欠我六十一顿牛排,但我要分开吃,你一年请我吃一次吧,那我还能吃六十一年。
我沉思了片刻,神情凝重地摇了摇头。杨露露见状立刻松开了我的胳膊,把嘴撅得老高,气呼呼地说就知道你不是诚心的,你就会骗人。我把她拉了回来,点着她的鼻子说:“我只是在考虑一个很严峻的问题,到时候你牙都没了,还怎么啃牛排?” 杨露露扑哧一下就笑了,翻着白眼想了一会儿,突然在我胳膊上重重咬了一口:“为了六十年后的牛排,本姑娘决定了,以后天天用你磨牙!”
之后的一段日子里,我和杨露露如胶似漆形影不离,那封信的事儿她没再提起过,我自然也不会傻乎乎地主动坦白。我们白天逛景点,晚上泡酒吧,出门连手机都不带,互相督促着将所有事情抛于脑后。
我对杨露露说以前一直没带你出去旅游过,这次就算我补偿你的。她说你想得真美,这哪儿算呀,旅游的是你,而我只是导游,带领一个乡下人进城而已。
我问杨露露这像不像咱俩在度蜜月。她劝我别偷换概念,结婚了才能叫蜜月,再说了,在北京城里逛来逛去的,新街口、马甸、太平庄,你以为这就算新马泰啦?
我问杨露露你天天不回家,跟你父母怎么交代?她假装用手摸着眼泪儿,说女大不中留,我跟我爸妈说了,那个拐走我三年多的男人现在就在北京,我要陪他。然后呢,我妈不许我回家了,我爸正在召集人马想见你。
我说玩儿半个月就回上海,K房目前正处于革新阶段,我不能离开太久。她说好的,我知道了。
一天杨露露说和她朋友约好了吃晚饭,我说你去吧,我正好找项禹,来北京那么多天了也没去找过他。“咱俩分头行动,晚上床头会合,风雨无阻不见不散,接头暗号是精液你会不会来。”
她说不行,你一定得去,我那帮发小儿是专程来见你的。我笑着问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把关?但也忒晚点了吧,你都跟了我三年多,她们才想起来呀,这姐妹当的也太马后炮了。杨露露嘴角带笑,用手指搅着衣角,装出一副很扭捏的样子:“讨厌,这次不一样嘛。”我心中挺奇怪的,不知道是哪儿不一样了。
为了这次会面,杨露露特意拉着我去购物,说就凭她的兰心慧眼,土包子也能变时尚。我辩解道我好歹也是夜店高管,集时尚和睿智于一身。她呸了一声,说你那是集情色和狡猾于一身。
她先是看中了一套西装,我说我要穿上这套,整个儿就是一保险推销员;随后她又挑出一套很阳光的运动系列,我眨巴着眼睛问她,咱是去吃晚饭还是去晨跑?最后她兴高采烈地替我搭配了一整套潮男装束,说很配我的长发与耳环。当我龇牙咧嘴试穿好走出来的时候,她笑得双颊泛红、目带露水,我很平静地看着她,说我知道,我潮得都让你湿了。
逛了一上午,我们依旧两手空空,她拉着我的胳膊前后摇摆,说你这人怎么就那么难打扮。我双肩一耸两手一摊,很遗憾地告诉她一般天生丽质都这样。“你就明说吧,你希望我以啥造型出现在你发小儿们的面前?虽然我的身体你比我还了解,但我没准儿也能替你出出主意。”
杨露露侧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说要稳重而不死板,大气而不老气,活力而不轻佻,时尚而不浮夸,事儿逼而不装逼。我听完以后把烟头一扔撒腿就跑,身后传来杨露露的央求声:“别跑嘛,咱努力努力还有一线生机!”
杨露露的那帮发小儿,一共四人,着实令我大开眼界。说她们是四大金刚,估计她们会暴跳如雷,但说她们是四大美女,那我会义愤填膺,四大名著四大名捕跟她们也没半毛钱关系。想来想去,用四大发明来形容似乎最为恰当,全是前无古人的、划时代的尖端产物。我祈求上苍,可千万别普及了。
我和杨露露一出现,但从她们尖叫的分贝,起跳的高度来判断,我就知道这将是一个漫漫长夜。
我的处境十分尴尬,整顿饭的过程中,她们几乎没跟我说话,但几乎聊的全是我。我坐在那儿就像是一张油画,仅提供参照价值,她们瞅一眼便评论几句,线条色彩笔法无不涉及,连背景出处典故都探究不息,就差上来摸一摸质感了。
杨露露似乎也没想到会是如此局面,略带歉意地时不时捏捏我手,我用眼神示意她我能扛得住,面对她们肆无忌惮的评头论足,我只拈虾微笑。
我深深地为杨露露感到骄傲,从小跟这帮人混在一起,还能健康成长至今,实乃奇迹。
不知道挨了多久,一个姑娘说差不多了咱走吧,我顿时抬起头来,满怀感激地注视着她,连她的印度飞饼脸在我眼里都成了至尊披萨。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买完了单,一个该死的服务员居然还端上一盘水果,我连打他的心都有了。
那个披萨脸终于对我说了一句完整的话:“我们要去K歌,你就别去了,借你媳妇儿一晚上行不?”我忙不迭地点头,说没问题没问题,你们随便借,有借有还,再借不难。
四大发明齐刷刷地瞅了我最后一眼,其中一人叹了口气对杨露露说:“你跟着他,真是勇气可嘉!”我真是哭笑不得,要么她把我当成了空气,要么就是坦率得令人发指。不用猜,她们那关我是肯定没过,但这关我鸟事?我就不信我和杨露露上床还需要她们签字批准。
把她们送走以后我常常舒了一口气,看看表居然才八点半,我之前真以为天都快亮了。看来以后要是感慨日月如梭的话,大可以找几个这样的极品做陪,保管度日如年。
我掏出手机给项禹打了个电话,他隔了好半天才接起来,背景声十分嘈杂。我说你这模范丈夫在哪儿混呢?我在北京,出来喝几杯吧。他愣了一下,说你小子怎么跑北京来了,事先也不说一声。“我正喝着呢,一会儿把地址发给你,你丫赶紧过来!”
我下车的时候非常怀疑自己的眼睛,把他发给我的地址看了又看,确认没有来错地方。在我面前赫然是一家金碧辉煌的KTV,而且绝对不是量贩式。
以前听说过一个笑话,几个小地方来的暴发户去“钱柜”唱歌,房开好酒点完以后,还不停地按服务铃,应声而来的服务生遭到他们劈头盖脑的训斥:“你们这里什么态度!怎么小姐还不进来?”
一个从没混过K房也没去卡拉OK过的朋友曾问我,同样都是写着“KTV”,怎么区分里面有没有小姐。当时一下子还真把我给问住了,我想了半天,说你第一看外部装修,全是霓虹灯管的多半是K房;第二就是看名字,钱柜、好乐迪、麦乐迪对比天上人间、金色年华、梦在上海,用鼻子都能闻出哪边春意盎然吧,就像古时候的青楼,没人会把丽春院错当客栈。
我在楼底下又给项禹打了一个电话,说我到了,他说我在212房间,你直接上来吧。我顿时满脑子的狐疑,不知道是我停步了,还是这世界狂奔了。在我的观念中,“项禹混K房,吕坚进教堂,优优不打牌,唐小静不上床。”同属于不可思议之灵异现象。
我自嘲地晃晃脑袋,决定不去多想。我把衣服整理了一下,生平第一次跨进了北京的K房。在这里,他们管K房叫歌厅,但无论叫什么,我都不会有一丝局促,哪怕远在千里之外,我也闲庭信步,就像走入自家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