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章 那一封信

自从当年生猛地扑进夜店生涯,我的睡眠便和酒精相濡以沫,很难在清醒的状态下入睡,也很难从清醒的状态中醒来。这种循环已经绕进了我的生活,将那一圈一圈的年轮搅拌得扑朔迷离。

我又一次口干舌燥头疼眼花地从怪梦中惊醒,恍惚中竟听见一阵悠扬的呼噜声。我立刻警觉地朝身边看去,发现吕坚正四仰八叉地躺在我**,浑身上下只剩一条裤衩,但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居然还穿着运动鞋,连鞋带都绑得有条不紊。

他嘟嘟囔囔地翻了个身,把被子揉成一团抱在怀中,且一脸柔情似水,我猜想他正在梦中和小玲子双宿双飞,但我想他不该抱被子,给他个拖把搂搂更能适应日后的手感。

我努力回忆了一下,昨晚的记忆残片漫天飞舞,却死活拼不出一副完整画面。我决定不去想了,拿上换洗衣服蹑手蹑脚地直奔卫生间,途中把满是酒气的衣裤脱在了地板上。

在路过客厅的时候,我却一下子惊呆了,我揉揉眼睛,再敲敲脑袋,不知道是自己走错了房间,还是又走回了梦魇。

在我的视野中,满地的碎玻璃破纸片,能打开的抽屉和橱门全都开着,里面空空如也,原先的物件被凌乱地抛撒在每寸角落,吸顶灯的灯罩被拆了下来,光秃秃就剩下一个灯泡,电视机挪到冰箱旁边,音响放在茶几下面,上百张CD都被剥去外套,竞相反射着窗外的阳光,整个客厅竟在一夜之间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垃圾场。

我闭上眼睛,试图说服自己这只是幻觉,但我睁开眼睛,才发现欺骗自己也不是件很容易的事情。很多时候,现实的残酷之处就在于,甭管你爱看不爱看,它都会一丝不苟地将整出戏演完,不收你门票,不讨你掌声,但就是不放你走。

过了好半天我才回过神来,我把换洗衣服扔到沙发上,气运丹田,大喊一声吕坚。但这地动山摇的怒吼并没能打搅吕坚的春梦,却引发出另一个让我五雷轰顶的事件。

沙发上的那条毛毯居然动了,而且越动越厉害,然后眼睁睁地看见一个大活人坐了起来,披头散发衣衫不整,把我吓得差点光着身子跳下阳台。在和我短暂对视两眼以后,她先声夺人地尖叫起来,这让我更加苦闷,明明是该我叫的,她把我的台词都抢了。

我看清了她是小玲子,也只有她,能平躺在毛毯下神不知鬼不觉,既不显山也不露水。这要是换成杨露露唐小静或萧晓优优,光线再暗,我也能分辨出毛毯线条的波浪起伏。这姑娘,尊称她一声太平公主,绝对发自肺腑。

幸好刚才我没一屁股坐沙发上,硌着我的屁股倒问题不大,坐断她几根骨头我还得掏医药费,找谁喊冤去?

她一声急促的尖叫后,迅速缩回了毛毯,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瞬间又恢复成一张平坦的坐垫。我苦笑了一下,她再次抢走了我的戏份,该裹的应该是我,她好歹还是穿着衣服的,而我连人猿泰山都不如,连片树叶也没挂在身上。

一小时后,我、吕坚还有小玲子端坐在沙发上,人手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和一支青烟缭绕的香烟,恳谈会气氛十分融洽。

我问小玲子你怎么会在我家?还没等她回答,吕坚在一旁摇摇头说就知道你忘了,之前和小玲子合租房子的老乡换场子去了浦东,她一个人支付不起房租,去浦东离酒吧又太远,这昨晚都跟你说过了呀!我想帮她租个房子但也需要时间,所以就让她先来你家住几天,反正你现在一个人。你都拍着胸脯同意的,还说嫂子想住多久都没问题。

小玲子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不知道是听见这句嫂子,还是回忆起了我的**。我感觉有些愧对吕坚,他对小玲子还是守身如玉,我却先一步玉体横陈。

我急忙岔开话题,调侃着问我这客厅又是怎么回事,难道昨晚你意欲不轨,遭到顽强阻击,搏斗了一晚上?

吕坚吐出一口烟,直瞪瞪地看着我,说你是真忘了还是装傻?要不是我们死命拉住你,你小子都要把房给拆了。

这让我更加迷惑了,原来这一切都是出自我的手笔,以前还真不知道自己的破坏力会如此巨大。我说我是喝多了,但没事儿砸自己家干嘛?

吕坚用眼白瞅了我一下,说你嚷嚷着要找一封信,是露露留给你的,自己乱翻不说,还非拖着我们帮你一起找,折腾了大半夜。“你看我胳膊上的乌青,都是你给拽的。昨晚问你你死活不肯说,现在该跟我们解释一下了吧,好歹我们没功劳也有苦劳。”

我彻底明白了究竟发生了什么,在酒醉的狂乱中,我在努力寻找着杨露露离开的理由。这看似已不重要,但如果真不重要,那在我的世界里,就再无重要。

我说以后再跟你们详细解释吧,简要的说,就是杨露露离家出走前给我留了一封信,说我如果在乎她,就能找到,可我却找不到。“你们帮我想想吧,没准儿旁观者清,她会藏在什么地方呢?”

吕坚恍然大悟,说原来那么曲折离奇。“这种问题要问小玲子,她们都是女人,只有女人才能了解女人。”

我转眼望向小玲子,满脸的求恳,她咬着嘴唇想了一会儿,脸微微一红,说要是她的话,就会藏在**的盒子里。我和吕坚都愣住了,没想到她的回答会如此离奇,纷纷追问她为什么。

“这东西平时放家里不会引人注意,但如果我走了,我男朋友和别的女人上床,用……的时候,就会发现我留给他的信,这能让他内疚,让他痛苦,让他重新想起我。”

听完她用如此平淡的口吻说出这番道理,我情不自禁地看了吕坚一眼,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我实在捉摸不透她到底是个怎样的女人,总感觉在她单薄的身体里,暗涌着冰火两重天。

好在我相信,杨露露绝对没有如此心计,她那种傻乎乎的单纯,哪怕想破脑袋也设计不出这个方式。连唐小静也不行,她也许会为了自己的目标横冲直撞不计牺牲,充其量是一员猛将。但眼前的这个小玲子,俨然有政客之风,手无缚鸡之力,却能在貌似不经意间,让别人为她举鼎。

吕坚和小玲子还在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帮我猜测那封信的藏匿之处,但吕坚能想的我早就想到过,小玲子能想到的杨露露却想不到,再这样继续下去,只是把失望更深地描画几遍。

我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疲倦,对他们说今天阳光明媚,你们出去逛逛吧。吕坚问那你准备做什么?我抬眼看了看窗外,的确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天空中没有一朵可供遮羞的云彩,整片整片的蔚蓝让人应接不暇。我站起身走向卧室,说我准备再睡一觉。

吕坚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我躺回**,用被子蒙住头,努力不去思考任何问题,但偏偏的,无数画面与声响纷至沓来,它们丑陋地扭缠在一起,在我脑海中无规则地折返运动,把我撞击得几近疯狂。我突然想到,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选择向自己的太阳穴开枪,他们或许只是为了开辟一条沟渠,引导这洪流般的绝望倾泻而出。

我又一次做起了那个噩梦,梦中依旧是那只血红色的小鸟,形态狰狞,它扑打着翅膀向天际飞去,在消失成一个红点的瞬间,骤然在我耳畔啾啾而鸣。

我曾对一个算命的说起过这个梦,那个衣衫褴褛的老头告诉我,那只鸟是你的邪念,你臆想着它已经飞走了,但其实,它一直停落在你的肩头,爪子深深抓进皮肉。我给了他一百块钱,因为我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但我没有再付钱去寻求解脱之法,因为我觉得他不可能知道。

我昏昏沉沉地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灰暗。我习惯性摸向床头柜,那里有一满杯的水,喝完以后,我听见从厨房传来熟悉的锅铲碰撞声,隔着门缝依稀仍能闻见菜香。我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经醒了,这是我此刻最痛恨的现实,我宁可仍在梦里,那便能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假的,杨露露并没有回来。

别再给我希望,哪怕一丁点的破碎,都会让我暴跳如雷。

我走出卧室,看见小玲子正在炒菜,吕坚站在她身后指指点点。见到我出来,他立刻走上前勾住我肩膀,说你怎么那么快就醒了,本想烧好晚饭再叫你的:“来,我买了箱啤酒,咱先喝几杯!”

我没说话也没挪动步子,眼睛直勾勾地盯在了小玲子的围裙上。

杨露露曾说她在这个家里有吉祥三宝,一是一双毛绒绒的红色拖鞋。“只有主人才会有固定的拖鞋,你瞧,我就有!”她说这话的时候,故意踢踢踏踏在我面前不停走动,一脸洋洋得意。

二是一个体积巨大的抱枕:“你在,我就抱你,你不在,我就抱它。”买回来很久以后我才发现,杨露露用圆珠笔在上面写了梁爽两个大字。

第三个,就是小玲子此刻身上的,带着卡通图案的围裙,每天杨露露都系着它在厨房里进进出出,当初买的时候她挑了好久,我说不就一条围裙嘛,它的用处只是遮挡油腻。她立刻反驳我,说这是一个女人最底限的装饰:“你哪怕以后不要我了,也不许别的女人用,让她们都变成黄脸婆去!”

我和吕坚坐到沙发上,他开了一瓶酒给我满上,说小玲子都忙了一下午了,你真得好好谢谢她。我这才发现客厅已经整洁如初,地板清扫干净,原先凌乱堆积的物品也都放回抽屉。我知道,这些东西不可能物归原处了,因为连我都不清楚它们原先的位置,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知道的那个人或许再也不会回来。

吃过晚饭,吕坚送小玲子去酒吧,我百无聊赖地在家中闷头抽了半包烟,最后实在憋得难受,决定徒步走去K房。

外面的空气微凉,道路两侧的树木枝不繁叶不茂,棵棵骨瘦如柴。我有些好奇,是什么在支撑着它们,可以如此倔犟地绵延数里,就像一把断齿的老旧梳子,静静躺在斑驳的梳妆台上。遐想中,当年它的主人该是怎样一位红妆妙龄女子,明眸善睐,倾倒众生,如今是否已斜靠在昏暗的路灯下,强装青春妩媚,扮出莺声浪语,来觅得久违的青睐?

我走得很慢很慢,走得异常沉稳,想把所有心事都重重踏于脚下,碾碎后让夜风吹散。在这个无常的世界里,做一个人或做一只鬼,有人爱或被人恨,拥有或失去,哭或笑,都只是沙滩上的冰雕。

在穿越一个小胡同的时候,一个白领丽人与我擦肩而过,我相信,她这辈子都不会与我再度重逢,但也可能,当时她的手机恰好掉在地上,并最终成为了我的妻子,几十年后在我坟头烧纸。

我在场子里待到凌晨两点,与客人们联络感情,与小姐们加深信任,重新找回最初打拼时的忙碌,一种久违的充实感萦绕着我。连小姐们都知道为生活奔走,我更没道理驻足不前。

这个世界,正因为有女人的存在,男人才变强大;也正因为有爱情的存在,男人才变虚弱。生活不是偶像片,可以风花雪月不沾染任何铜臭,我不是富二代,也不希望直到我孙子才是富二代。

刚进小区,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我家楼下逡巡,我这才想起,我没给小玲子钥匙。我边开门边问她干嘛不让吕坚打我电话,她说吕坚又醉了。我暗自发笑,这小子还说要天天送小玲子回家,这到底是谁送谁呀。

到家以后照例没有丝毫睡意,我在卧室里打了盘魔兽,把电脑消灭到只剩一个建筑,然后把自己队伍分成两拨自相残杀,最后派出所有苦工把地图上的树木采个精光,再最后关了电脑百无聊赖。

我走回客厅,见小玲子正盘腿坐在沙发上,专心致志地看着国产连续剧,我问她你会下象棋吗?她说会,但下不好。我立刻来了精神,迅速翻出棋子,生平第一次,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在棋盘上而不是在**搏杀起来。

但下了一半她突然弃子认输,说我的马能吃她老将了。我疑惑地看了眼,原来我的马在将军位置,但马腿是别住的。我气急败坏地教育她:“相走田马走日。但你把我腿卡住了,叫我怎么日啊?”

颇为扫兴地收起象棋,我感到非常无聊,在这长夜里,一种寂寞正徐徐攀附上来,我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最终我会被它紧紧裹住,像一只僵死的蚕宝宝,再也生长不出翅膀。

我回忆着最初,我和杨露露是如何度过那些不眠之夜的。此时,一个尘封已久的念头在我脑海中闪现出来。

我说斗兽棋你总会下吧,连我外甥都会,她点点头,说小时候经常下的。于是我开始翻箱倒柜,终于从壁橱里找出了那副斗兽棋,她看了一眼棋盒抿嘴笑了,上面写着几个大字:无敌杨露露,专吃梁爽!

我克制着自己不去咀嚼那些往事,忙不迭地打开盒盖把棋子倒了出来,棋盘折叠得很整齐,当我翻开它的时候,一封信从里面掉了出来,信封上是一个北京地址和电话号码。

“老公,(希望我能这样叫你)

在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不知道已经离开你多久了。一个月,一年还是十年,我好害怕。

在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露露。我想恨你,因为你老是不理我,但我还是爱你吧,那会让我更好受一些。

在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如果你还愿意娶我,就快点快点来找我。等我从小姑娘变成老姑娘,老到没人要了,那就不等你了。

如果我始终等不到你,那我宁可相信是你没找到这封信。因为我不想告诉自己,你不要我。

注:你老粗心大意的,信封千万别扔了,上面有我北京的联系方式,扔了你想找我也找不到啦!

再注:我想了半天,还是把联系方式在这里再写一遍吧:×××××××××××”

项禹的包房里一片春意盎然,我推门而入的时候,首先撞入眼帘的便是七八个上身黑色小肚兜,下身黑色小热裤的美貌小姐。国务院令第458号第48条第3小条规定:娱乐场所从业人员必须统一着装。她们将此规定贯彻得如此坚决,又实施得如此性感,真可谓左右逢源。

项禹刚唱完一首歌,见我进来立刻起身拉我入座,简要地介绍了一下在座的另三个男人,一听他们都是项禹的客户,我就直接把他们的名字从脑海中删除了。客户客户,客气地互相利用而已。

那三个男人一人两个小姐,左拥右抱恨不得自己是变身版哪咤,我见怪不怪,微笑着敬他们酒,在这熟悉的氛围里,我差点职业性地问一句:“对小姐还满意吗?”

歌曲前奏再度响起,项禹忙不迭地又抄起话筒,说你们先聊着,我还有几首歌,唱完咱一起喝。我扫了眼电脑屏幕,密密麻麻地点满了歌。我苦笑了一下,心想这小子的麦霸风格真是十几年如一日。我说你唱吧,不急,我们这儿有酒有女人,还有个免费歌手,多滋润。

有个哥们儿张罗着叫来妈妈桑,随即又引入一组小姐,我靠在沙发上瞄了一眼,说换一组吧。那个妈妈桑显然很意外,说您再看看,都挺不错的,我说长的是不错,就是眼神躲躲闪闪的都不看我,这样吧,也省得麻烦了,你们挑我,谁挑中我了就坐过来。

全场一片安静,我仔细打量着这帮小姐的表情变化,她们有人在偷偷看我,有人在窃窃私语,但就是没人挺身而出,气氛略显尴尬。我两手一摊对妈妈桑说你都看到了吧,不是我不要她们,是她们不要我。

那个妈妈桑都急了,说你们都聋啦,没听见这位老板说的吗,害什么臊啊?我心中暗笑,这不是临阵磨枪嘛,平时真不知道是怎么**的。终于有个浑身上下都圆鼓鼓的小姐笑眯眯地蹭出队列,看我没反对的意思,便紧挨着我坐了下来。

在K房里挑小姐其实是门学问,我这些年也粗略总结了几条心得体会。首先,别去挑一个组里最漂亮的。因为她被客人挑习惯了,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这种优越感会让她产生傲气,到底谁讨好谁便成为了焦点问题,再加她们老客户多,串台的几率也高。其实这在K房外也一样,女人的美和拽是成正比的。

其次,别去挑眼神躲闪的小姐。很多客人会去问小姐做这行多久了,这是一种处女情节的夜店版本,都希望她是头一回上班,自己是第一位客人。但真要碰上个未经**的新手,才会知道这个晚上会有多无聊,酒不喝游戏不会玩,歌不唱连手指头都不碰,就算你愿意跟她畅谈人生理想,她也听不懂哪。花钱找个雌性雕塑在你边上戳着,除了合影,没别的用处。

最后一点比较重要,如果和妈妈桑不熟,别去选她推荐的小姐。这道理更容易解释,看看饭馆里服务员推荐的菜,菜场里小贩推荐的肉就知道了,真正畅销的都不用推荐,滞销的原因有很多,但你肯定不愿意花钱去亲身尝试,否则也太贱了。

我刚才的方法,就回避了上述问题,最漂亮的小姐不愿在小姐妹面前掉身价,新人不好意思站出来,而妈妈桑想推荐也被我事先堵上了嘴。最关键的是,一般采取主动的小姐都放得开,会玩,能把气氛搞的火爆,咱们来K房,不就是图这个嘛!

我和项禹的朋友推杯换盏,大家骰子也玩的相当热闹,而项禹则一首接一首地唱歌,只在换歌的空档里过来敬我们一杯酒。

陪他的那个小姐在一旁备受冷落,有被打入冷宫的悲凉,终于也忍不住挤到了我身边,还偷偷向我抱怨:“你朋友好喜欢唱歌啊,进来先谈生意,谈完就唱歌,不会唱一晚上吧?”

我扭头看了项禹一眼,一直觉得大学以后,他变了而我没变,现在才知道,我们都变了,但他是知耻而后勇,而我是处淤泥而尽染。

如果碰到一个男人,怀抱着美女告诉我他心中无色,那我会冲上去抽他两个耳光;但如果另一个男人,承认色心乱舞但回避**,那我将肃然起敬。

我正如鱼得水般在K房里遨游,突然杨露露给我打来电话问我在哪里,我说在K房,她拉长语调问啥时候把业务拓展到北京来了,我嘿嘿一笑,说这叫取之于民用之于民,顺便陪陪项禹和他客户。杨露露对我混K房倒从没有过任何猜疑,因为她很了解我对这场合的感悟,就算不了解我,也该了解兔子,绝不会吃窝边草。

她说我们在唱歌,你过来陪我吧。我有些纳闷儿,说不是四大发明不准我去吗,是不是她们良心发现,又觉得我这人不错了?杨露露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以后哈哈大笑起来,说你真够损的,她们觉得全是女人唱歌没意思了,就让我喊你。我恍然大悟,原来仅仅因为自己是个男人,这理由实在没什么特别,却又反驳不得。我问清了地址,说我马上就到。

三个男人和所有小姐听说我要走了都觉得很扫兴,只有项禹趁机说时候不早了要不咱也散了吧,老婆在家等着呢。这句话顿时招来了众多非议,中心思想就是骂他是个好男人。

我跟着项禹下楼刷卡买单,笑着问他:“你这样陪客户,就不怕得罪他们呀?”他不屑地摇摇头,说小单子无所谓,而且惯坏了他们以后更难伺候。

我一脸坏笑地捶了他一把,说你那个小姐身材真火爆,眼光不错嘛。他也笑了:“刚开始我还好心提醒她肚兜带子松了,丫居然说松了就松了呗,难怪呼吸顺畅多了。”我说是吗,她带子松了我怎么就没发现呀?你不该提醒她,直接提醒我就行了。他哈哈大笑,说你还那德行,你还没跟我说干嘛跑北京来了。我说这可说来话长,现在有事先走一步,改天单独约你聊。

赶到唱歌的地方刚过十二点,这帮女人已经把房间搞得一片狼藉,显然也是喝高了。她们看见我出现在门口,杨露露还没起身,四大发明中的一个矮胖子就先扑了过来,把我拉到沙发上,说有一堆男女对唱的歌等着我来配合。我很想问她干嘛不找自己男朋友来,但想想还是算了,跟一个喝醉的丑女谈男朋友,天知道会发生多么恐怖的事情,这绝不亚于在雪山里开一枪。

就这样,除了杨露露,她们每人都至少跟我合作了五首情歌对唱,我还不得不唱得深情款款,否则她们直接按重唱,怪我没领会歌中意境。废话,我当然领会,但也分跟谁,跟那飞饼脸,我如何深情地演绎“你最珍贵”呢?我只会声嘶力竭地高呼“神啊,救救我吧” !

趁她们集体上厕所,我终于有机会问杨露露:“你老老实实地告诉我,你们还没要好到共产共夫吧?”她笑得在沙发上直打滚,说那她肯定是正房太太,我呸了一声,说我脑子被枪打过啊?纳妾纳得一个比一个丑,大红灯笼肯定天天挂你门前,谁敢摘我跟谁拼命!

直唱到后半夜,她们终于心满意足,于是放着背景音乐,大家开始继续喝酒。玩骰子我把她们赢了个通透,如果输一把脱一件衣服的话,哪怕寒冬腊月她们也早就一丝不挂,但幸好没这规矩,否则吃亏的绝对是我。

玩儿一阵,矮胖子说光喝酒不够刺激,咱们输了选真心话或大冒险吧,她这提议立刻得到了广泛拥护,显然是代表了所有女性的愿望,我这个男人就只剩下被代表的资格。

好在以前我混K房时候就没少构思过这游戏,在创意方面她们和我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结果选大冒险的姑娘被我指使得团团乱转。

飞饼脸在十分钟内连续十次按服务铃,把服务员叫进来问现在几点了,那个胸口挂着“微笑服务”牌子的小伙子气得脸色铁青,差点把自己的手表摘下来砸她脸上。

矮胖子还算幸运,只不过要站在男厕所门口三分钟,对每个进出的男士先是一鞠躬,然后甜甜地说:“您辛苦了,您受累了,欢迎下次再来。”

另一个姑娘怎么看怎么像中年妇女,于是她在我授意下推开隔壁包房的门,指着里面一个男人大声呵斥:“怎么还在唱歌,家里孩子不管啦?”然后带上门,扬长而去。

几经折腾,她们终于发现,选大冒险是一个多么错误的决定,于是统一口径,只选真心话。对付选真心话的人我自然另有一套刁钻的方法,但当着杨露露的面,许多话太过荤腥我问不出口,这样一来,她们压力顿减,集中起火力向我开炮。

女人要是抱成团集体不要脸,那真是比男人火爆多了。以前我就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现象,闺蜜之间可以很坦诚地讨论自己男人的生理:“哎,你老公大吗?他一次能做多久?”诸如此类的问题丝毫不显唐突;但兄弟之间讨论最多的是自己女人的心理,如果我去问我的好朋友:“哎,哥们儿,你老婆紧吗?她叫得响不响?”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如果碰到个不跟你翻脸的,唯一的解释就是想和你玩儿换妻。

我此刻面对的正是这样一群闺蜜,单独挑个人出来跟我比皮厚,那肯定不是我对手,但她们协同作战,攀比着肆无忌惮,战斗指数便节节攀升。问到最后我也豁出去了,不就那点事儿嘛,你敢问我就敢答,我不信能把我舌头给说硬了。

杨露露在一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津津有味地看着我舌战群雌,只在听到我和她的隐私细节时,才用小拳头捶我,提醒我注意实事求是,别把自己夸得跟一种马似的。我白了她一眼,说你不懂我用心良苦,我没特长,怎么显得你有深度。

跟四大发明疯了一宿,我慢慢发现她们其实人都不错,性格非常爽朗,和她们做朋友会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我从不相信男女间会存在真正的友谊,但和她们,我却萌生了尝试一下的念头。

我认识不少姑娘,都说交到了真心的异性朋友,然后很幸福地告诉我他们有多关爱她有多呵护她,把她当小妹妹一样疼着哄着。但凡听到这样的故事,我会从心底里鄙视那帮男人的拙劣演技,我很想告诉这些傻到一定境界的姑娘,真正的朋友是真水无香,哪怕几年不联系,一个电话便又能风雨同舟。绝不会把你高高地捧在掌心,待时机成熟后,再重重地压于身下。

我这观点曾引起她们的强烈愤慨,都说我太过偏激,并告诉我并不是所有人都像我这样生活阴暗,这个世界也不是我所想的那般肮脏。

那好吧,我不说话了,我只想为她们撰写一段交友成功感言:感谢皇天感谢后土,感谢爸爸妈妈,给了我一张漂亮的脸蛋儿。

散场的时候,我把四大发明的手机号码都存了下来,然后很友善地冲她们一笑,说以后露露要是再失踪,我直接联系你们,就不用费劲拐那么多弯儿了。

话音刚落我立刻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前面玩真心话的后遗症居然立竿见影。我偷偷看了眼杨露露,希望她没注意到我说的话。不幸的是,她一双大眼睛正死死盯着我,表情冷冰冰的,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一字一句地问我:“梁爽,你再说最后一次真心话,你到底有没有看到我给你留的信?”

我脑海中一片混乱,恨自己一晚上喝了太多酒说了太多话,居然犯下如此低级错误。我已经丧失思维能力,只能顺着惯性脱口而出:“有啊,我当然看见了。”

杨露露没有再说话,回到宾馆衣服也没脱就钻进了被窝,我试图哄她逗她,她把被子裹得紧紧的,翻了个身用背对着我,说:“明天回上海吧!我在家等你。”

我醒来的时候杨露露已经不见了,我坐在**发了会儿呆,知道那封信是症结所在,虽然不知道她到底写了什么,但我相信只要能把她领回上海,我就有办法作出补救。想到这里,我又乐观了起来,兴冲冲地起身退房,在前台订了两张当晚的机票,直奔她家小区。

到她家楼下我给她打了个电话,说机票买好了,你行李收拾好了吗?她语气很平静,说正在收拾,你上来吧。

我愣了一下,问你父母在家吗?她说在,我说那我就不上去了吧,你收拾好就下来,我在楼下抽根烟等你。

电话那头没了声音,过了很久很久,杨露露才轻轻地叹了口气。和她朝夕相处三年多,见过她皱着鼻子笑,见过她扁着嘴哭,却从未设想这个明朗的小姑娘也会哀怨,这声叹息让我的心顿时抽紧,一丝不祥的预感弥漫上来。

“梁爽,我想了一个晚上,你来北京找我,我真的非常非常开心,因为我以为你看到了那封信,这些天我一直在期盼着你的行动,直到刚才,我还心存幻想。直到刚才,我才彻底想明白,这封信不管你有没有看见,都不重要了,我写出来已经是个错误,你有你的观念和方式,我不该逼你。”说到这里她停了一下,话筒里传来细微的呼吸声,仿佛她正趴在我肩头:“你回去吧,那边才是你想要的生活。”

我没有听错吗?这算总结陈词吗?总结完以后就能删除记忆吗?我感到天旋地转,像巨浪中的舢板,混淆了天地与黑白,残存的信念正在土崩瓦解。我说露露,我承认我没有找到你的信,也不知道你要我做什么,但我真的很想和你在一起,你离开让我痛苦。

“你只是暂时不习惯生活里没有我,但以后呢,你会不习惯生活里永远是我。我说的对吗?”

我沉默了,因为她已说尽我所有的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