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我不再是狼
大学毕业离开北京时,只有一个旅行包,四年里所有的教科书工具书卖了八块三毛,那个收废纸的老爷爷和蔼可亲,说小伙子前途无量;如今又回到这里,仍是一个旅行包,十年间所有的阅历抛于闹市也无人问津,路人神情冷漠,瞅我一眼,心想,又是一个北漂。
没有完整详尽的蓝图铺展在面前,回首这三十多年扑朔迷离的人生轨迹,我很想对生活倾诉点什么,但它总是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仿佛我牵连到它,已是莫大的委屈。于是我唯有冲它竖起中指,笑而不语。
在租房子的过程中,几乎所有的中介和房东都会小心翼翼地问我一句:“你是搞艺术的吧?”最初我还很客气地回答我不是,非但搞不来艺术,连被搞都不够资格。但他们还是满脸狐疑地上下打量,似乎非要挖掘出我那么多年都未曾冒泡的艺术细胞。
在跑了十几家中介以后,我终于领悟到一点,我不幸拥有了艺术界人士的所有装备与造型,而这些东西在绝大多数老百姓眼中,和道德人品直接挂钩。这一杆子打倒一片的作风,正是这些善良淳朴的人们,最完善的自我保护。
我很想告诉他们,长头发的爱因斯坦不是唱摇滚的,光头的葛优不是刚出狱的,戴耳环的乔丹不是街头混的,穿燕尾服打领结的朗朗,偏偏才是搞艺术的。
但我什么都没说,径直找了家理发店,跟发型师说剪短,他问我多短,我脱口而出:“像好人那么短。”
回到宾馆,我摘去耳环,对着镜子端详了好半天,镜中的梁爽只要不坏笑,还是蛮规矩的,任谁都想不到他曾经是个爸爸桑。只这么一转眼工夫就成好人了,心里想想,还真他妈的简单,那些对我持怀疑态度的人们呐,你们也太好骗了。
此番再度出击就顺利了许多。没费多少周折就在朝阳区租了一套三居室,当然,我只是三个房客其中之一。以前很不喜欢与陌生人合租房子,虽然回屋后自成天地,但在厨房厕所客厅这些公用场地里,总要抬头不见低头见。这个社会充斥了太多最熟悉的陌生人,回到家中仍要面对此等不冷不热的尴尬,实在是一种煎熬。
最为关键的是,哪儿那么多单身美女加空姐,与你合租房子呀?难怪这样的艺术作品能火,多少男人都眼巴巴地盼着呢!
但我无从挑剔,我只是个大龄无业人员,正处于坐吃山空的败家阶段。前辈哲人都说了,认清自己的位置就已成功一半。其实这句话很讨巧,认不清固然难以成功,即便你认清了仍未成功,他也没说错,你还半路上堵着呢。
像这种左右逢源、模棱两可的所谓至理名言,我也可以信手拈来,比如:当你和足够多的女人上过床以后,才会发现丢失了爱情。没发现是吧?那就是还没上够呗;发现了是吧?谁叫你上那么多的;你只上过一个?那对你来说,一个已经足够多了。
和我同一屋檐下的是两个单身汉,都属于极品类,一个下班回家就把自己关屋里上网,上厕所都抱着笔记本电脑,交流基本靠键盘,购物基本靠鼠标,宅得无边无际;另一个和他正相反,难得回家也必定呼朋唤友,哪怕在客厅里集体看电视广告都乐不可支,非到累休克了才肯回自己屋睡觉,属于郁闷压抑型派对动物,但我敢肯定,要是能发他一姑娘,他绝对比前一位更宅。
我和他们俩保持着客套的距离,只想尽快找一份工作,等生活稳定下来就搬走独居,否则夹在他们中间,非精神分裂不可。
在网上投了些简历,但完全没有方向性,本身我这个外语专业的就属于万金油人才,什么行业都能插一腿,但跟小三似的,插足归插足,却很难扶正。更何况那么多年也没在K房里遇见过法国客人,自然荒废得一塌糊涂。
第一家找我面试的是家建筑公司,有个援外建设的项目,要派我去非洲当几年翻译。我一口就回绝了,不是我不愿帮助那些非洲穷哥们儿,可当年被法国殖民过的非洲国家实在是又穷又乱。别美金没挣着,先被当地什么武装给绑架走了,再拍段视频全球播放,就算为了他们的民族自由我被光荣献身,也没人会把我当白求恩似的纪念着。
第二家稍微靠点谱,和我毕业后第一份工作相似,航运物流那块儿的,可居然要将我外派到上海。我好不容易下决心逃离伤心地,又屁颠屁颠为了几千块钱回来了,那不是吃饱了撑的吗?
最后我拓展了思路,只要是看着顺眼的工作,我就在网上乱投一气。幸亏是网络时代,换在当年,光邮票钱都够我一个月工资。
凭借我篡改的面目全非的工作经历和一张名牌大学的文凭,没过一个礼拜,我就堂而皇之地去一家广告公司打卡报道了。他们主要的项目就是策划会展、发布会或者商演,但对我而言,不就是和客户打交道嘛,这我熟。
公司里连老板都比我年轻,给我介绍说这是一支充满蓬勃朝气的团队。我点点头心安了不少,心想哪怕他们知道我的历史,也不会担心我破坏这种氛围,毕竟我以前的工种也很朝气蓬勃,只不过局限在黑夜里的下半身。
公司不大,一共才七八个人,男女各一半。我估计我的美女运前几年透支得太厉害,来到北京后就没见过我忍心看第二眼的。这几个即将与我共事的女性更是惨不忍睹,实在是靠山山倒,靠人人跑,但不靠又没办法,能狠下心关灯闭眼“靠”她们的,该具备多丰富的想象力啊。
之前还担心自己贼心不改,搞出点办公室恋情,这下好,踏实了。
之后的一个多月里,正赶上一个大项目,超负荷的工作强度彻底将我的作息习惯扭转了过来,每天下班都十一二点,到家就想睡觉,什么酒精美女都没枕头让我眷恋。
在这份疲惫里,我感觉自己正在涂抹着过去,麻木着现在,可是,依旧看不见未来。
项目收尾后,大伙儿都像被抽走绳索的木偶集体坍塌,公司组织的庆功宴也无人响应,都说只想回家睡个几天几夜。加上春节临近没别的项目可接,老板索性就放了个长假,连带着春节假期,足有半个月的空闲时间,所有人欢呼着四散奔走回自己的世界。
我的世界又在哪里呢?原本想回家好好补充一下睡眠,但躺到**反而睡不着了,冲动地想立刻买一张回上海的机票,重新和那群无比熟悉的朋友欢歌畅饮。但我艰难地克制住了,如果再度扎回黑夜,我不知道自己还有无勇气脱身而出。
几天后,两位室友也都收拾行李投入春运大军,我给父母打了个电话,说过年准备留在北京,我爸说好的,春节只不过是个回家的因头,不凑这个热闹也好,你空的时候随时都能回来。我妈接过电话,说一个人在外地过年多孤单,抽空去看看杨露露吧,你们好歹相识一场。
以往过年前,送杨露露到机场是个固定任务,她穿着那件红色羽绒服,拖着米老鼠行李箱,紧紧靠在我怀里,像一团冒着热气的红色海绵。每次我催她登机,她总说急什么呀,今年看一眼少一眼了。
我们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接吻,她几乎把整个身体都挂到我脖子上,临走前气呼呼地得出结论:“两地分居太悲惨了!”我笑着说你只不过回家过年,怎么能算两地分居?她仰起头问我什么时候才能一起过年呀,我说明年吧,她说好的,咱们拉勾!
我总说明年吧,总是在拉勾。
一般年初五前后她就会回来,我去接她的时候她蹦蹦跳跳神气活现,我怪她一年回去一次也不多陪陪父母,她搂着我露出一脸的怜香惜玉:“大过年的,K房发廊的小姐都回家了,你想摘朵野花都没地儿下手,所以家花只能赶回来伺候大爷啦!”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一个人在外地过年,但从没想过要去刻意制造些凄凉的氛围,手捧一碗泡面顾影自怜,那纯属自虐行径。我早早往冰箱里储备好了食物,从下午就开始洗洗涮涮,准备做一桌丰盛的年夜饭犒劳自己,还特意去买了两瓶芬兰伏特加,自斟自饮想来也别有一番味道。
这顿饭做的格外细致耐心,我仿佛拥有全世界的时间,听着音乐不慌不忙,等街上陆陆续续地传来爆竹声的时候,我望着满桌子的菜肴,满意地笑了。
家里没有酒杯,我取了只缺了口的饭碗用来盛酒。在喝第一口前,发了条短信给吕坚:“兄弟,新的一年快到了,祝一切安好!这是我北京号码,等你回音,梁爽。”
其实有很多话想对他说,但经过这一个多月的沉淀,那些往事的划痕已浅淡得不见踪影,少了许多情绪,却平添更多怀念。
等了两根烟的工夫,手机始终静悄悄的,我苦笑了一下,一口喝干那碗酒。在喝第二口前,我拨通了优优的手机。
电话里的背景声异常嘈杂,听着像是在饭桌上,优优细声细气地问道:“喂,请问哪位?”我愣了一下,真怀疑自己听错了,我说靠,你是优优吗?“我是,请问哪位?”我差点把手机都掉地上,说我是梁爽,你啥时候变那么温柔了?“噢,请等一下。”紧接着就听见一阵小碎步,开门声关门声,然后一下子安静了不少。
“哇!是梁哥呀,你可想死我啦!”
刚才她说话声太轻,我把手机死死地贴住耳朵,她这一声突如其来的呐喊震得我耳朵嗡嗡直响。我哈哈大笑,说这才是优优嘛:“怎么?回家了?装淑女了?”
“呸呸呸,跟你说了不要叫我输女,晚上还要搓麻将呢。对呀,我前两天回老家了,在我妈面前我可大家闺秀呢。”
我强忍住笑,绞尽脑汁也想象不出优优大家闺秀的模样。我问她最近还好吗,她说还不是那样,在罗阳那边新招了不少小姐,现在生意不错。“可是梁哥,你不在不好玩!我们姐妹都很想你,真的!天天想,你回来吧!”
听完这句话,我毫无征兆地鼻子一酸,差点掉下眼泪,这完全超出我的经验范围,不知从何时起我竟变得如此多愁善感?
我仰起头,故作轻松地转移开话题,说那个霍小龙你还有联系吗?我怕她忘了是谁,还刻意提醒了一句:“就是那个给你讲德国故事的人。”没想到一提这个问题,优优便开始支支吾吾词不达意,我觉得挺奇怪,这不像她一贯爽朗的作风。
“到底怎么啦?跟你梁哥有什么话不能说?”
优优最后挣扎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大喊了声:“老霍,你过来!”然后就听见咚咚的脚步声,不一会儿,霍小龙忠厚的嗓音传进话筒:“优优,你叫我?跟谁打电话呢?阿姨叫你快去吃饭。”“知道啦知道啦,烦死了。是梁哥,你跟他说两句吧!”
我这边已经笑得趴桌子上了,感觉很久很久都没这样开心过。我说小霍你真行,这么快就上门啦,优优是个好姑娘,你可一定不能辜负她。霍小龙呵呵笑着,说你尽管放心,优优就交给我了。
优优在一旁嚷嚷着:“谁说要交给你了呀,自说自话的。你快出去快出去,我跟梁哥还有话说。”
优优语调娇嗔,貌似呼呼喝喝,但任谁都能听出其中的柔情蜜意。我说优优,我由衷为你高兴,你好好的,新年快乐!
本来还准备问她酒爷和唐小静那边的情况,但最终没有问出口,在这个辞旧迎新的日子里,何必为她为自己徒增烦恼。
挂断电话我连干两碗酒,分别遥敬了优优和霍小龙,肠胃里顿时火辣辣的,连胸腔都蔓延到了余温。我一边笑着一边大口吃菜,还含含糊糊地哼唱小曲。窗外的鞭炮声逐渐密集起来,新年越来越近了。
一瓶酒喝完了,第二瓶喝不动了,我对自己说:“梁爽,你很坚强,一个人的生活无比自由!”我又对自己说:“梁爽,你还要装逼到什么时候?”是的,我开始自言自语,开始胡言乱语,开始信口开河,开始言不由衷。
或许,早己开始而不自知,此刻被彻骨的寂寥抽打得原形毕露。
你们可曾留恋我,
会在今后的夜晚替我慷慨激昂?
你们可曾忘记我,
会在黎明前的宿醉里黯然神伤?
我无处躲藏,
别再为我指点方向。
唯有那郁金香的光芒,
让我,
不再是狼。
在家家户户传出《欢乐今宵》的歌声时,我掏出手机拨通了杨露露的号码,我说露露,我想你了,我不管你现在有没有男朋友,我要和你一起过新年,我要一直和你一起过新年。
杨露露沉默了许久,说你醉了。
我说我是醉了,但仍然走到了你家楼下。
她吃惊的表情在我脑海中盘旋飞舞,她说你等下,我这就下来。
我说不用了,我上来。
走进杨露露的家门,我深深地一鞠躬,说:“叔叔,阿姨,新年好,我就是梁爽!”
夜空里最璀璨的那颗星辰也许早已不复存在,爆炸后的光芒跋涉了亿万光年才映入眼帘。这很像我们的幸福,真正感悟到的那一刻,其实已失去很久。
我们时常期盼着能从头开始,以当前的心境与感悟去重新处理曾经搞砸的那一切。这不容易,但仔细想想,却也并非痴人说梦。相信一点,爱恨交织远远胜过萍水相逢。
我曾把婚姻和自由分别搁置在两个阵营中,鼓励它们各抒己见,撺掇它们冲突撕咬。我错在高估了自己,生命的意义、人生的真谛、生活的追求,这些被无数哲人钻研争辩了上千年的问题,我竟想用三十多年的浅浮经历去剖析完全。
于是,纷繁芜杂的念头、至死纠结的矛盾将我拖入一个满是镜子的迷宫,任何方向似乎都是出路,任意扭头都能看到自己。
拨开这层迷纱,抛却这道谜题,我看见了杨露露,我爱的和爱我的,简单得让我汗流浃背。
从杨露露家里出来,我长长舒了一口气,忙不迭地从口袋里掏出烟点上,深吸一口感觉如释重负。扭头看了眼身边的杨露露,她正背着双手,歪着脑袋,眯缝着眼睛,一动不动地打量我,笑得像只刚偷完鸡的小狐狸。
我说你笑什么笑,你妈夸我老实本分那是慧眼识珠,我隐藏那么多年的真面目被她老人家一眼就挖出来了,这点你真得跟她学学。
话还没说完,杨露露就扑上来在我脖子上咬了一口,说你还真得意上了呀:“老实交代,这身土得掉渣的衣服是哪个工棚里翻出来的?还有你这发型,自己对着镜子用指甲刀绞的吧?你这形象见我爸妈可以,可千万别出现在我朋友面前,我会羞愧地投河自尽的。”
我一脸正色,说这可是我精心打造的职业形象,老板和客户都夸我质朴低调。说完我心中突然一动,故意装傻地问道,我老土是我的事儿,你羞愧什么呀?杨露露果然还是老样子,一根肠子贯通天地,她双手叉腰气呼呼地说:“废话,没听说过吗?一个土鳖男人的背后,必定有一个更土鳖的女人。”
我摇摇头,说这倒是第一回听说。“不过我听过另一种说法,叫一个自甘土鳖的男人背后,必定能冒出一个回心转意的女人。”
杨露露笑了,绽放出那无比熟悉的笑容,她瞪着大眼睛,忧虑地看着我:“是啊,你都已经这么土鳖了,再这样放纵下去,多给市容添乱呀!”
我扔掉烟头,连连点头称是,说你作为一个有觉悟的公民,应该勇于担负起这个责任,说完笑嘻嘻地伸手抱她。她踢踏着拖鞋一溜烟跑出老远,说等你形象改造完了再抱,被人看见丢死人了。
我叹了口气,说好吧,我头发长得慢,估计两三个月以后能抱抱你。杨露露墨墨迹迹地蹭了回来,咬着嘴唇四下张望了一会儿:“现在没人,要不,就抱一下?”
我一把把她拉进怀里,仿佛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周围万籁俱寂,我能清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之前的酒醒了,此刻重又天旋地转。
时隔数月,我再一次紧紧拥抱住了杨露露,那朵芬芳的郁金香,那抹灵动的笑意,那段精灵般的舞蹈,在我的世界里滋长蔓延。新年里的第一天,我终于触摸到了未来,鲜活而又温润。
“现在没人,要不……”
杨露露抬起头,神情俏皮地接口道:“要不,就亲一个?”
这半个月的假期经历,说出来实在是愧对父母。我几乎天天往杨露露家里跑,进屋就东张西望地找活干,可惜现在家家户户都用上了管道煤气,否则照我的热情,一天能帮他们家换一个煤气罐。
知道她父母每天早餐喝牛奶以后,我每次去都会带上一箱,到最后连我自己都看不过去了,估计他们当水喝且养成牛奶浴的习惯,才能在保质期前把存货消灭干净。
大扫除了三次,晚饭烧了七次,电脑鬼使神差地修好了一次,一个上海好男人的形象被我展现得淋漓尽致。她妈现在见我进门就笑眯眯的,还没等我说话就抢先申明:“今天好好坐坐,真没活干了。”
她爸喜欢看NBA,这也正是我的至爱,老少两代一起喝啤酒看比赛的时候,我都能哈哈大笑着拍老爷子肩膀。除了看球就是下象棋,我们一下就一天,我从头到尾就没赢过,连装都不用装,非常省心省力地就把他哄得天天问杨露露:“小梁明天还来不?”
每次只要我在她家,最受冷落的就是杨露露,我鞍前马后忙忙碌碌,她父母笑逐颜开心花怒放,她连插话的机会都没有,像个小幽灵似地在家里转来转去,偏偏没人有空招呼她,只能撅着嘴回自己房间。
有几次她和父母闹别扭,我都义无反顾地站在老人家一边,语重心长、引经据典,把她教育得直翻白眼。
有一天上午她父母出门,我坐在她家沙发上看报纸,她突然走过来蹲在我面前,胳膊架在我膝盖上,托着脑袋仔细打量我。我知道她想说什么,于是把报纸收起来,专心致志地和她对望。
“我说小梁子啊,这么多年我咋就没看出来呢?”
我抚摸着她的小脑袋,很慈祥地告诉他,男人吧都是一本书,有薄有厚,如果几下就被女人翻完那就太可悲了。杨露露撇撇嘴,说你意思是你怎么着也得上大英百科的级别吧?
我摇摇头,拉着她坐到我腿上,神秘兮兮地说:“我是禁书,而且是手抄本,只在小范围私下传阅,不沾亲带故的一辈子都见不着。”
杨露露伸手搂住我脖子,咯咯笑着,说我知道了,肯定全是色情描写。说完她眉头一挑,气势汹汹地继续逼问:“你别跟我打岔,坦白从宽,你究竟是何居心?照这趋势下去,我爸妈都要把我撵出去,把房间腾给你住了。”
我大呼冤枉,说我能有什么居心呀?我梁爽最爱孝敬老人了!杨露露嘴角带着笑意,突然狠狠地在我大腿上扭了一把,然后一言不发继续盯着我。我疼得浑身一哆嗦,差点把她从怀里扔出去:“好吧,我承认,你父母特别可爱,这年头流行忘年交,我在北京又没什么朋友……”还没说完,另一条大腿又传来剧痛。
我连连求饶,说我招了还不行吗,我是有那么一点点私心,但全是为你着想的:“在上海天高皇帝远,你父母管不着,但在北京你要是哭着喊着想跟我同居,就算我勉强同意了,但你爸不同意,一怒之下棒打野鸳鸯,那你可怎么办呀?起码要让他们感觉我是个靠谱的好青年吧。”杨露露呸了一声,笑颜如花,说你才哭着喊着要同居呢。
她父母回来以后,我陪他爸在客厅里看球赛,中场休息时候,看见杨露露站在卧室门口冲我拼命招手,我好奇地走过去,被她一把拖进屋里,她趴我耳边悄悄地说:“我偷偷告诉你啊,刚才我探过我爸妈口风了,他们都没意见,还不停夸你呢。”
我一脸迷茫,说什么没意见?她跺着脚骂我笨死了:“就你前面说的那事儿呀!”我恍然大悟,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心里美滋滋的。但仔细一想觉得不对,我说刚才我可都在场,你什么时候跟你爸妈交流过同居的事儿了?杨露露微微一怔,小脸瞬间通红,我哈哈大笑,说你还不承认,这问题你早就问过了吧?迫不及待了吧?杨露露连推带搡把我赶出房间,说你讨厌死了。
下午本来还想杀几盘棋,但杨露露坚决反对,非拖着我去逛街,她父母也随声附和,说出去去逛逛吧,今天阳光多好。
“今天阳光多好。”这句话在我之前的那许多年里,不具备丝毫意义。无数个日夜颠倒中,所有熟悉的景物都没有阳光照耀,那是种苍白的略带病态的情调。这段时期,我几乎没有任何过渡就闪身进入了对立的生活,有时不禁暗暗倾佩自己的适应能力,但冷静下来想想,也可能是自己毫无定性的缘故?
沐浴在初春的阳光里,看着往来穿梭的人群,心情突然好得出奇,一时间竟被自己的平凡所深深感动。原来这个世界并没有我原先想象得那般糟糕,我究竟是被什么改变的?那么出乎意料,是情感的顿悟,还是,绝望后的叛逃?
我问杨露露去哪儿逛,她一脸坏笑地说天那么冷,逛街干嘛呀。“走,带我视察你的狗窝去!”
这还是杨露露第一次去我住的地方,进门她看是三居室,立刻嘟嘟囔囔地怪我太奢侈,一个人住那么大的地方:“夜里上厕所你不害怕呀?”我笑着推开那间最小卧室的门,说你别到处乱窜,唯一要视察的地方只有这里。
杨露露脱去外套,把堆得到处都是的脏衣服扔进洗衣机,还不知从哪儿找来块抹布,挽起袖子东擦西抹,不停抱怨着我不会照顾自己,“你只要有在我家十分之一的勤劳,这儿都能评上模范宿舍。”
我俩忙了一个多小时,整个房间焕然一新。我端了杯水给她,说这儿没咖啡机,将就着喝吧。杨露露坐到床边,笑眯眯地四下打量,说这儿加个衣橱,否则我衣服没地方放,不过好像挡路了,对,可以只带当前穿的,每个礼拜回家换一批;再把我房间里的DVD拿过来,躺**看片子才舒服,还有台灯,闹钟,杯子,拖鞋,我好几个枕头也必须拿过来……你等等,我去拿张纸记一下。
我看着她冥思苦想的模样,觉得可爱极了。我走到床边跟她并排坐着,说你先别忙记,咱去单独租间房吧,跟别人合租毕竟不方便。
杨露露翻着眼睛盘算了一阵,说单独租价钱要高许多,咱俩现在都是小白领,日子得精打细算。我说我存款还有不少,三年五载的就算没收入也不成问题。杨露露闻言立刻盘腿坐到**,面对着我用兰花指戳我脑门儿,说以前没找到机会好好教育你,花钱老是大手大脚,好像不尽快花出去浑身痒痒似的,那三年五年以后呢?咱日子就不过了呀?
“不是我说你,年轻人啊,就是没个长远计划!”说完她还吧嗒着嘴,特无奈地摇摇头。我笑得滚到**,说我服了你了,真是比我妈还妈呀,那听你的,咱不搬还不行吗。
闲聊了一阵,杨露露问我合租的是男是女,什么星座的?我双手枕住头美美地靠在**,仰望着天花板幽幽地说,当然是女的,什么星座不知道,但绝对两个超级大美妞,天天晚上带十几个小美妞过来开派对,你是没瞧见,那叫一群**肥臀啊,**,特**!
杨露露用充满理解与怜爱的眼神瞟了我一眼,说吹吧,继续吹吧,把你这些日子摧枯拉朽般的春梦添油加醋地都吹出来,千万别憋心里,那会很难受的。“要不我先出去会儿,你望着满天丰满的浮云打个飞机?”
突然之间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事儿,蹭地一下跳下床就跑出了房间,顺手把门也给带上了,我笑着说你干嘛呢,还真出去了呀。
厅里传来她的声音:“你再跟我说两句话!”我说你快回来,我真要有啥想法,也是执你之手打我飞机,她还在那儿喊:“你声音再响点儿!”我提高了嗓音再次叫她回来。过了一会儿,杨露露神情凝重地推开门走进来,很严肃地对我说:“梁爽,看来咱还是得搬!”
我满头雾水,说你怎么一会儿一个主意,到底怎么了?“你前面那么小嗓门儿说话,我在厅里都听得一清二楚的,等你室友回来,咱那个什么的时候,也太影响我发挥了!”
我愣了片刻恍然大悟,哈哈笑着把她一把拽到**,说赶紧的,趁他们还没回来,你先尽情发挥一把。
假期的最后两天,我和杨露露心急火燎地换了住处,租了个一居室,我俩来回跑了七八次,蚂蚁搬家似地把她那些心爱宝贝陆续转移到新家。又花了一个上午,去商场采购些装饰用的小物件,马不停蹄忙忙碌碌,却丝毫不觉疲惫。
到了傍晚时分,这个略显局促的小窝愣是被折腾出了家的感觉,杨露露拧开她那盏暖色调的小台灯,环顾四周,心满意足。
我下厨做了顿丰盛的晚餐,在摇曳的烛光中,举杯对她说:“干,为了咱俩的**。”杨露露满脸洋溢着幸福,说对,为了咱俩的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