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幸福来自平淡
平稳而又规律的日子对我而言充满了新奇,时间仿佛凭空多出许多版块,让我有了更多的创意空间。
我和杨露露最近热衷于签订协议,屁大点的事儿都需召开个家庭会议。两个与会者态度积极发言踊跃,秉着公开公平公正的原则据理力争,最后拟定成条款若干,双方签字画押皆大欢喜。
杨露露把打印出来的此类协议装在一个公文夹里,分门别类相当专业,一遇到分歧就翻出来查阅。如果是我错了,她就跟在我屁股后面大声朗读;如果是她错了,她就要立即召开扩大会议,商讨补充条款。
在每晚例行的卧谈会中,我曾问起她平安夜里的那个电话,她说你还好意思提这个,我还没说话呢你就挂了,我说这可不怨我,手机没电了:“你当时想对我说什么?”
杨露露把头靠在我的胸口,说那天晚上把家里翻遍了,也没找到你平安夜送我的那根项链,我心里难受极了,就给你打电话了。我抚摸着她的头发,说没关系,我再给你买一条,便宜得很,地摊货。
杨露露立刻用手撑起身体,说好哇你梁爽,当时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好几千呢。我笑了笑没说话,如果让她知道那条项链价值上万的话,那之后的一个月我是甭想吃到肉了,更没准儿她会立刻打车回家继续搜索。
我说光为了项链呀,你就没有痛彻心扉地思念我?杨露露说有啊,怎么没有?我做了个叫梁爽的小布人儿,天天晚上用绣花针扎,可痛呢。我笑着问她都扎哪儿了,我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她故作娇羞,把头埋进我胳肢窝里,柔情蜜意地说:“当然是扎裤裆咯!”
我立刻翻身背对着她,说难怪最近老是气血上涌,导致下半身供血不足,原来是受了内伤:“赶紧睡吧,这俩月我疗伤,**协议暂缓执行。”
我告诉她就因为平安夜的这个电话,第二天我来了北京。杨露露一脸的疑惑,说既然来了干嘛不去找她,我说我当晚打过电话,但你身边有人陪着。说完我仔细观察着她的表情变化。她翻着白眼回忆了半天,说那晚和同事聚会,心情不好喝多了,不记得有这个电话。我拖长了语调说是吗,那你同事可真够关心你的,还用你手机发信息问我是谁,他他妈的算老几啊,也配来问我?
我这无名之火发的有些意外,杨露露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突然跳起来在我身上扑腾:“你吃醋了你吃醋了,最爱看你吃醋了!”我余气未消,说你别扯了,我吃的哪门子醋呀:“你离开我就等于仙女下了凡,也就一普通妇女级别。”
“啧啧啧,瞧瞧你这点出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了吧。”
我遗憾地摇摇头,说你枉跟我这许多年,也太不了解我了。“我早已超越了说葡萄酸的境界,望着空****的葡萄架子,我只会去追打采葡萄的人!”
一年一度的沙尘暴来的守时守信,一天我上班出门前,望着窗外黄土高原般的西部风情,对杨露露说,要是我被活埋了,你可千万要为我守寡。杨露露拍着胸脯说放心吧没问题,然后回屋取了张她的照片塞我兜里。“等你出土的时候,也能证明你是有主的。”
五一假期我们去了五台山,这是我第一次带杨露露旅游。我在庙里捐了许多香火钱,一向节俭的她这次没有心疼,只是很虔诚地跪拜祈愿,我跪在一边听见她念念有词:“保佑爸爸妈妈身体健康,保佑我和梁爽白头偕老。”
六一儿童节,领着这个超龄儿童去了趟石景山游乐园,她最爱坐“阿拉伯飞毯”,那种在空中作三百六十度水平飞旋的玩意儿。我不停抱怨她穿得太火辣,一旋起来哪儿都走光。“这是过儿童节吗?你也太少儿不宜了!”
最后我达成了她的夙愿,在摩天轮转到最高点的时候,我们深情拥吻。
整个夏天的夜晚我们几乎泡在了健身中心,我器械她瑜伽。她强调我的腹肌必须练到十六块,我无奈地告诉她除非用刀拉,否则正常人只有八块。我对她的要求也很苛刻,要她能背弓着把脑袋从双腿间穿出来,她眯着眼睛在脑海中想象了一下这个姿势:“你想干嘛呀?原地不动上下通吃呀?太下流了!”
秋季到来时,我们的朋友圈子逐渐固定下来。说是圈子,其实也就项禹夫妇加上“四大发明”,但杨露露很满意,毕竟和在上海时不同,这个圈子同时属于我们两个人。
项禹之前带老婆去美国待产,待了半年时间,回国时多了个胖乎乎的儿子,我看着这小家伙胖嘟嘟的圆脸,说你儿子叫项扑或项皮都挺合适。
很久没和他一起喝酒,再次坐到一起的时候,他的人生阅历又比我多出了那么一块。初为人父的项禹满面红光,我问他现在对婚姻还有何看法?他笑了,说很幸福。
那天我和他喝了很多酒,各自感慨万千,同叹世事无常。我说你该知足了,现代成功男士的七大要素你已身兼六样,事业老婆孩子,车子房子票子。他问我还缺哪样,我跟他碰了一杯,打着酒嗝说:“小三呗!”
他哈哈大笑,说这是个美艳的缺憾,一直保留着能激发想象力,真要落实了就俗了。我叹了口气连连摇头,说你没听说过一句老话吗,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你这想法要给你老婆知道,她得夜夜失眠。
项禹很好奇地问我,那你的意思是我应该立刻找一个,反而促进婚姻稳定和谐?我再次摇头,说你压根儿就不该去想。“但是吧,要做到这点确实有点难为你,人都有猎奇心理,有能力去尝试,但还没尝试过的事情,最具**力。”说着我指指自己的鼻子:“该跟我学学,都尝腻了尝吐了,安全可靠的好男人就此诞生了。”
谈到我目前工作的问题,项禹很希望我去他公司:“跟你同学那么多年,你的能力和思维方式都是我欣赏的,过来帮我吧。”我举杯敬他,说我不会死要面子活受罪,也不会跟你客气,你不说我也把你当我的退路了,但现在好比怀揣几百万去饭店洗盘子,底气足着呢,这么牛逼的感觉让我先享受享受。
项禹儿子的满月酒席摆了十来桌,我和杨露露作为干爹干妈自然少不了出席,同时受邀的除了他的亲朋友好友,还有所有在北京的大学同学。
人在落魄时候,最不愿意见的就是半生不熟的故友,尤其是跟自己同一起点出发的,如今春风得意的人。不幸的是,此刻见了个齐全。
同一桌的六七个同学都是毕业后再没见过,如今人手一个啤酒肚,煞是整齐划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些陈年旧事,话题自然转到了事业家庭。他们纷纷问我在哪儿高就,孩子多大了。
我说刚来北漂,尚未婚娶,他们很惊诧,问我之前都在做些什么,我说我去上个厕所。
好不容易尿遁过这个话题,他们又开始讨论子女的教育,在他们七嘴八舌的叙述中,我由衷感叹,以牺牲童年加速起跑,究竟是什么狗屁理论在做后盾。赢在起跑线而输在终点,这种悲哀缘何能支撑着他们乐此不疲?
没吃几口菜我便起身告辞,跟项禹打了个招呼,带着杨露露回归我们的世界。杨露露很了解我这种随机的悲愤,一路上不停地开着玩笑,说梁爽同学,你用的是什么牌子的化妆品,有什么养颜心得呀?那帮人看着都能做你叔叔了。
精彩的人生源自一颗善变的心,这句话我深表赞同,他们的生活已经板上钉钉,执拗的观念,牢固的传统,疲惫的身心,或许偶尔也会闪现灵光,不想教科书般地度过余生,但放眼望去个个如此,便也屈从了。跟着导游的旗子随人流挪动,起码知名景点均能到此一游。
但错过的,可能是那些人迹罕至的绝美风景。
如果我们麻木地站立着,时间只是从身边流淌而过的河流,那我们必将无从选择,任凭**被河水带走,也任凭老迈冲刷上额头。好在我们有权选择,可以随波,可以逆流,再不济也能扎入河底,拾取些别致的贝壳,哪怕只是做些衣扣,也能让心爱的姑娘含笑回眸。望着周遭那一群群笔直僵直的躯体,我很想问问他们,真有那么难吗?
我和杨露露约定,一旦发现生活枯燥乏味,必须立刻采取措施,想尽方法娱乐起来,这是我俩的生活底线。其实这一点儿都不累,几十年如一日地找乐子而已,这都累的话,那啥都别干了躺着等死吧。
我辛辛苦苦地投入阳光,是为了生活,不是只进行光合作用。
然而,不得不承认,很多时候生活就如同顽童手中的橡皮泥,原先设想好的作品,捏出来却永远似是而非。
本以为找了份清新爽洁的工作,虽不是朝九晚五,但也好过以往的黑白颠倒。可老天爷给我开了个巨大的玩笑,纯黑色幽默:我又得开始泡K房了。
故事的关键人物是一个新客户,一家杂志社的市场部总监,部门人不多,可权利却不小,每年数十场发布会,还时不时能搞个颁奖晚会出来。公司老板对这块业务垂涎已久,好不容易托关系连上了这条线,本想亲自出马,但碰巧天津有个项目抽不开身,于是就把这光荣而又艰巨的任务交给了我。
我并没有感到受宠若惊,放眼整个公司,比我适合干这事儿的人还真找不出来。老板为此特意找我聊了一个小时,最后情真意切地勉励我:“要是搞不定,你就去死吧!”
我很欣赏他的坦率和平易近人的语言风格,我拍着胸脯向他保证:“要不是搞不定,他会死在我前面。”
当晚就约了这位总监吃饭,此人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个老滑头。姓孟,四十五岁左右,北京人,话多但不失幽默,尤其喜爱电影,聊起电影来滔滔不绝,据说还亲自捣鼓过一阵,虽然那些经他手的片子统统形迹可疑且下落不明,但仍不妨碍我尊称他一声孟导。
这个称谓让他连连摆手推辞,但看着他喜笑颜开的表情,我知道已成功找准了他的**,让他潮吹只是个时间问题。
拍马屁是门深奥的学问,其中精髓就如一首歌中唱到:“想拍就拍,要拍得响亮,就算没有人为我鼓掌,至少能让他无耻地自我欣赏。”
聊呗,他爱聊啥我就聊啥,时刻保持着慢他半拍但不会掉队的速率,绝不直接夸他,而要他从我求知若渴的神情中体验自我升华。
总之,我们的第一次晚餐气氛融洽,到买单的时候他还象征性地掏出了钱包,我猛扑过去把他的手死死按住,说您这不是抽我耳光吗?从您这儿学习到了那么多东西,话说朝闻道夕死可以,更何况只是买个小单。
他哈哈笑着,说小梁你太客气了,大家切磋探讨一下而已嘛。“那后面的活动你可不许跟我抢!做哥哥的怎么也得意思意思。”
我闻言愣了一下,虽说我早就有此安排,但没想到他会自己提出来,生怕我没混过似的,猴急之程度令我叹为观止。
我说今晚您就把钱包老老实实地揣兜里,花钱我来,享受您去。“咱去酒吧坐坐还是去桑拿泡个澡?”
“老啦,酒吧适合你们年轻人去,桑拿么,不急不急。我平时倒是爱唱个歌……”我明白了,还真是有缘,换在一年前,他依旧会是我的客户。
我们去了项禹带客户去的那家歌厅,那是我唯一去过的北京K房,环境不错,小姐质量也过得去,虽说价格偏高,但反正是公款,咱也难得腐败一把。
路上给杨露露发了条信息,说在陪一个重要客户,如果太晚了就先睡别等我。不一会儿她就回了一条:“老公辛苦了,露露偏要等你!”
像孟导这种岁数的K房客人我见过最多,都是上有老下有小,中有黄脸婆,上半身疲劳,下半身审美疲劳。被这几十年的阅历锻造后,曾经燃烧的斗志,在面对纷繁的人际关系时,光会斗了没有志了;曾经旺盛的精力,在面对老婆时,光剩精了没有力了。
除了青春痘,所有男人可能碰到的烦心事统统堆在眼前。我觉得,在这层层重压下,垮掉的一代应该是特指他们。
如果说责任是他们力量的源泉,那K房就是一碗烈酒,麻醉神经后,仿佛又回到葱茏少年时。
我醉醺醺地回到家里,已是凌晨一点,好在那位孟导也喝多了,否则保证还会拍着我的肩膀说:“又让老弟破费了,下面的活动别再跟我抢啦!”而下面的活动铁定是“下面”的活动。
那盏暖色的小台灯还亮着,杨露露穿着我一件肥大的T恤坐在床头,膝盖上平摊着一本小说,一只手攥着电视遥控器,另一只手耷拉在枕头边,脑袋呈四十五度角歪向肩头,姿势别扭,但睡得异常香甜。
我蹑手蹑脚地蹲到床边,仔细端详着她,似乎已有很多年没有这样安静地注视过她了,依旧那样眉目如画、表情生动。我怎么都想象不出她老了以后的样子,那该是一个多么古灵精怪的小老太婆啊。
我轻轻地把被子拉过来给她盖上,托住她细细的脖子把她放平在**。她嘟嘟囔囔地翻了一个身,胳膊习惯性往旁边一搭,随即警觉地摸索了一阵,突然触电般地跳了起来,瞪着迷茫的大眼睛四下张望。
我摸摸她的头发,说你快睡吧,我在这儿呢。杨露露定定地看着我,嘴一扁表情凄楚万分,说以为你又要不回来了。我呵呵笑着,说怎么可能呢,我不回来还能去哪儿?她双手勾住我的脖子来回摇晃,“你以后要是不回来,我就不睡觉,心疼死你!”
我说之前是谁说要等我,结果睡得跟小猪似的?杨露露手一叉腰,气势汹汹地反驳我:“我那只是闭目养神!”
杨露露光着脚跳下床,用微波炉给我热了点剩饭剩菜,虽说晚饭吃的东西在K房厕所里吐了个干净,但挺长时间没有喝过那么多酒,胃里开始火烧火燎地难受起来,我说先放放,一会儿再吃。
躺到**喘着粗气,一时间感觉筋疲力尽,我说露露,你也别忙了,快躺过来帮我揉揉肚子。她爬上床紧靠着我,把温暖的小手压在我胃部,疼痛舒缓了许多,她夸张地**着鼻子,说又是一身酒气,难闻死了。
我问她那么多年还没习惯吗?她翻了下白眼:“不是什么事儿见多了就能习惯,要愿意去习惯才行。”过了一会儿,她给我端来一杯热水,扶我起来喝了半杯,问我晚上陪什么客户,怎么喝到那么晚。
我把那个孟导的事迹简要地复述了一遍,说幸好我舍命把他给灌趴下,否则现在肯定还在桑拿里泡着。杨露露斜着眼睛看着我,一脸似笑非笑:“那不挺好嘛,咱家也不富裕,没闲钱给你出去打炮,我这个做媳妇儿的内疚着呢。好不容易盼到个公费的机会,你傻呀你,一点儿都不珍惜!”
我强忍住笑,生怕又牵扯起胃疼,一脸正色地告诉她:“你也太小看我了,我梁爽是谁?打炮还花钱?笑话!”
“哟,瞧您说的,是不是还曾经靠这个赚过钱呐?”
“你给我二百,我找你五十,全国统一价,我今晚就赚给你看看。”
杨露露二话没说就把我钱包掏了出来,抽出二百块钱,嘴里喃喃自语着:“都说鸭比鸡贵,没想到运气好,赶上个跳楼价。”
我见她来真格的了,连忙用被子蒙住头,哼哼唧唧地继续装胃疼,杨露露也钻进被窝,凑到我跟前,笑嘻嘻地问我真不想赚钱啦?
我一把把被子掀开,说你比用公款还黑,拿我的钱来嫖我,你当你是地产开发商啊?
孟导到K房中的表现我只能用艺术二字来形容,根据美学原则来分的话,他集语言艺术、造型艺术、表演艺术于一身,把一个现代艺术家的放浪形骸与不拘一格展现得淋漓尽致。
有时候价格的水分可以人为榨干,我敢说,我替他付的那五百小费就绝对物超所值。
小姐进屋后他客气地让我先挑,我说我这场合来得少,没什么经验,还是孟导您先来。他愉悦地接受了这个建议,眯着眼睛扫视了一会儿,伸手一指,一个娃娃脸熟妇身材的小姐便笑吟吟地坐了过来。
他扭头向我传授着经验,说挑小姐就要挑真材实料的,我刚想问他指的是哪方面,就看见他的手已经探进了那姑娘的肚兜,真材实料地摸索起来。我连忙闭嘴,再不明白也忒傻点了。
为了迎合他的口味,我也选了个学生妹版的**肥臀,他挪动屁股腾出和我之间的位置让她坐下,上下打量了一番,连连夸我眼光好。我说要不就让她也陪你,我再选一个好了,他说不用不用,然后凑过来轻声告诉我:“找小姐就要找一个,盯住了上,叫多了只是瞎闹,没下文的。”我装作获益匪浅的模样,暗地里竖起大拇指,果然是个行家。
话虽如此,我还是让我那个小姐尽量往他身上凑,我的任务只有两个,一是敬酒,二是不停地叫孟导,把这称呼裱起来挂出来让所有人敬仰。
孟导显然非常满意,对着两个小姐夸夸其谈、口若悬河。我要是事先不了解他的身份,也会以为该导演是为了新片下基层选秀呢。真不知道之前有多少个做着梦的“孟女郎”被他潜过。
唯一比他嘴更忙的就是他的手,把身边的小姐从表里到内在了解个透彻。相信日后蒙住眼睛也能摸出自己的女主角。
我发现了一个挺奇怪的现象,这两个小姐居然对此非常感兴趣,七嘴八舌地打听细节,还问什么时候能去试镜,表情认真看不出丝毫虚情假意。这要换成我以前的那帮小姐,是绝对不可能出现的事情,她们会做春梦、发财梦,甚至是变性的梦,但连续睡上二十年,也不会做到明星梦。
我仔细思考了一下,终于恍然大悟,原因就出在小姐的素质上。我那帮小姐多数没受过良好教育,眼界狭隘,想法单一;而这里的小姐层次高出许多,在座两个小妹妹从谈吐上分析,没准儿真是本科在读,连感叹语都是伦敦腔的“my god”。人家是有理想有抱负的,坐台只是赚第一桶金的过渡之举。
原来有文化的人更好骗,要得越多**的入口也就越多,在各类**中均保持清醒头脑的,希望在我有生之年里能认识一个。
喝多以后,孟导对我说了许多仗义的话,但我对生意的事只字未提,只说交个朋友。他拍着我的肩膀说:“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买完单,我打车先把他送回了家。上车前他口齿不清地给他老婆打电话,说被广告公司的人拖住喝酒谈业务。我立刻走到远处,也用醉醺醺的语调冲他喊:“孟总,这饭吃完了,总该去娱乐一下吧?”他立刻顺竿子上爬,语调严肃地回答:“不去那种场合,时候不早我得回家了!”说完竟然冲我顽皮地挤了下眼睛,我顿时毛骨悚然,鸡皮疙瘩随风吹散。
陪客户干一百件好事不如陪他干一件坏事,尤其是这种同仇敌忾的战友情谊,成功帮他唬过了老婆,他更是对我赞赏有加,说小伙子会来事儿,前途不可限量。
不记得是第几个人说我前途不可限量了,我的前途在哪儿呢,为什么他们知道得比我还清楚?
一周后去公司报销的时候,已经累积了三次K房账单,老板看了眼报销金额,很满意地笑了,说如果只花了几百块饭钱,那就说明你彻底失败了。我哭着脸问他能不能换个人跟进:“歌厅我实在是没兴趣,可那个姓孟的现在三天两头拖我去!”
老板心情大好,扔给我一根中华:“你以前到底是做什么的呀?很有开发客户的天赋嘛。你就别装了,给你免费找小姐还那么多抱怨?”
我只有选择沉默,除非告诉他我曾经是个爸爸桑,那才能同时解答他这两个问题。
一个月后,孟导所在的杂志社和我们公司签订了一份为期一年的合作协议,在第一个项目开始前,我递交了辞呈。
杨露露对我的辞职颇感意外,曾问过我原因,我说因为厌倦了陪客户花天酒地,只想朝九晚五地过正常日子。她听了十分开心,因为我终于不用再凌晨喝醉了回家。“就是嘛,再这样下去,感觉你又回到以前生活了!你说你这做广告的,跟做爸爸桑有啥区别?”
想想也是,百转轮回,偏偏又殊途同归,实在是莫名得厉害。
其实,这个原因只是个静默着的炸药桶,如果没有点燃的导火索,我未必会走得如此急切。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那根导火索是个不知名的小姐,点燃的人正是孟导,也可以说,是我自己。
事情说出来平淡无奇,在一次和孟导去K房的时候,他对一个新来的小姐上下其手,被推却几次后恼羞成怒,用几近侮辱的语言把那个小姑娘给骂哭了。
当时我什么都没做,至今我都不能理解为什么没有冲上去抽他几个耳光,甚至没有站出来为那小姐说讲句辩解的话语。
如果非要给出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那就是我要为公司负责。所以,我负责了,他们对我的信任我给出了交代,卸下这份责任以后,我必须要给自己一个交代。否则生活里纵然有爱情有面包,也只是一具甜蜜鲜活的行尸走肉。
总以为一个新的开始可以与往事并存于不同时空,而不是亲手摧毁所有过往,在一片废墟的原址上重建楼房。
我不能无视自己的麻木,小姐这个族群在我的人生轨迹中曾扮演过何等重要的角色,我和她们一同披荆斩棘,挑战世俗的目光。如今,我流于世俗了,无可厚非;但我化身荆棘了,则不可饶恕。
失业的日子里,我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给杨露露发短信,告诉她我几点起的床,汇报我中午吃了几两面条,叙述网上的奇闻轶事,商讨晚上想吃的菜肴。从她上班到下班的八小时里,我絮絮叨叨没完没了,她随时随地都知道我在干什么,包括我在想什么。我的生活空间,就像我每两天擦一回的玻璃窗,透明得仿佛不存在一样。
我给这种病态表现起了个拗口的名字,叫“无定向后天持续强迫性自信缺乏软饭综合症”,杨露露并不介意我暂时没有收入,我却郁闷得昏天黑地。
我试图找寻一条适合自己长远发展的职业道路,而不满足于眼前一份糊口的工作。这并不是我眼高手低,只是在我心目中,事业与工作有着本质的区别,前者是长线的规划,能调动起自己所有的能量、兴趣与热情;后者只是短期的交易,尽量等价地用劳力换取生存砝码。
我都三十好几的人了,随手扔到人才市场上,都是比自己年龄小一大截、证书多一大把的热血青年。都说成熟的男人会为了理想卑贱地活着,而我此刻仅存的与理想沾点边的,就剩光秃秃的一枚杨露露。为了她而卑贱,我同意,她也不会同意,我必须让她为我骄傲。
心态摇滚,眼界朋克,情绪蓝调,却拉着把破二胡卖艺养家,这应当是我目前状态的最好写照。
在杨露露下班前,我照例把家里收拾得干净整洁,还从小区的花坛里偷摸着采了把不知名的小野花,插在花瓶里居然有满天星的效果,这很让我满意。每天我都变着法儿的让家里多出点小惊喜,仿佛只有这样,杨露露才会转移视线,不会发觉我的一成不变。
杨露露上班很有规律,从不迟到也从不加班,每天六点半就会准时传来门锁声,前后误差绝不超过十分钟。可今晚我足足等到八点,桌上的菜都凉了,依旧没有听见那声熟悉的“老公,我回来啦”!
我忍不住打了她的手机,才响了一声她就接了起来,说快到啦就在家门口了。话音刚落门就开了,杨露露笑容可掬地站在门口,手里还拎着一个大袋子。
进门她二话不说就从袋子里掏出一件西服,催促我赶紧穿上试试。我莫名其妙地穿上以后,她背着手围着我转了两圈,连连点头,说咱家梁爽打扮打扮还是能迷死个把傻妞的。
我把衣服脱了下来,问她怎么那么晚回家也不来个电话,没事儿买什么衣服呀?她神秘兮兮说下班以后部门开会打不了电话,而且想给你个惊喜,说着用手指指自己的鼻子:“现在站在你面前的可是个成功人士,你媳妇儿我升职啦!”
看着她得意洋洋的模样,我笑着说我当什么大事儿呢,快坐下吃饭,我去把汤热一下。杨露露生气地捶了我一把,说你这人真没劲。“你要是不对我温柔体贴、柔情蜜意的,我只能一条道儿跑到黑去做女强人了,到时候你想见我都得去跟我帅哥秘书预约。”
我一声不响地端起汤走向厨房,情绪低到了冰点。
我知道我不该有如此表现,该和她分享生活中每滴成功与快乐。但既然是分享,我也应拿出属于自己的那一份。
我摸摸口袋,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