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风起云涌

谢相思放走陈大帅和慕云之后,坐在王府后院的墙上,望着长安城依旧熙熙攘攘的新一天出着神。

解忧帮在一处深山之中,和外界的连接靠一条小桥,在能去执行任务之前,帮内弟子很少有机会能出去。谢相思那时候就喜欢望着天上的云,天上的星,畅想着以后能自由活动时,看到的外面的瑰丽世界。

其中最令谢相思心驰神往的就是长安城。无论是在话本子里,还是解忧帮的典籍中,长安城都是梦幻瑰丽,繁华的不夜城。那里有数不完的珍馐美食,金器珠宝,那里的女子环肥燕瘦,那里的男子俊美无匹。

甚至有一本叫《将军恰恰甜》的话本子里,写长安城遍地黄金,有人靠着在地上捡金豆子就能发家致富。

虽然长安城还有钩心斗角的朝堂争斗、尔虞我诈的宫廷战争,但这些和长安城的好比起来不值一提。更何况她一个武力人根本掺和不进去这些脑力斗争中,别人再怎么斗都与她无关。谢相思一心想来长安,就算之前接的任务都在西北一带,还是积极翻看解忧帮内有关宫廷朝臣的资料。

谢相思做梦梦到的好地方,十有八九都是长安城。

梦里有个背对着她的男子,一身月白锦衣,发丝被清风拂乱,他脊背高挺,孑然立世,君子端方。

那是她看过的所有话本子里美好男主的集合体。

谢相思虽然没想过嫁人,但她喜欢看美男子,梦了几次之后她就更向往长安了。

这次怀王裴缓的单子刚到解忧帮的时候,谢相思就从南长老那儿听到了,她寻思去长安这么好的事情肯定大家抢着上,她去竞争不一定能有胜算,倒不如先表达一下自己不想去,坐山观虎斗,等他们两败俱伤时自己再出手。

可她的谋划还没开始就结束了,其他院的几位师兄都强烈表示退出,她退出的叫声没他们的大,最后这单子就落在她身上,当时她还觉得是自己幸运,现在看来她才是真的傻。

谢相思眯着眼看远方长东街几个小贩为抢地盘挥着萝卜白菜打成一团,近处王家的寡妇和李家的鳏夫眉来眼去,一辆马车呼啸着从胡同穿过,被扬一身土的凶悍的赵家婆子叉着腰骂狗东西……简直一言难尽。

这长安城除了有钱人多一点儿,很多院落气派一点儿,吃喝玩乐项目多一点儿外,和传说中的神仙仙境根本不搭。

《将军恰恰甜》里写长安城遍地黄金更是诈骗情节。

她没体会到多少长安城的好,倒是领教了不少长安城的刀。

谢相思的心驰神往稀碎成渣渣,非常想向有关衙门反应举报。

她来到裴缓身边保护他,做武力值的护卫挨刀挨枪还不算,现在还要动脑去抽丝剥茧看谁害他。

一个人打两份工,给几个钱要她累成这样啊!

“唉……”谢相思长长地叹一口气,短暂地给自己喘口气的时间之后,跳下墙,招呼来柴房的林护卫,吩咐道,“昨晚关进来这两人是来和王爷一起搞下次扮装大赛的玩友,弄误会了。王爷让我送两位好友离开,要我来叮嘱你们一声,下次再碰到他们别再弄错了。”

“是,谢护卫。”林护卫张望着没人,八卦道,“这两人是王爷去盖州城认识的朋友吗?以前在长安从没见过。”

“是啊,道上的人。王爷长得太好看,盖州城那地方没见过王爷这样的人物,有胆子大的想把王爷抢走,这两位壮汉舍身而出,两人大战对方四十人,王爷十分感恩,就跟他们歃血为盟拜了把子。”谢相思没有什么心理负担地鬼扯道。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真是大侠啊大侠!”林护卫十分感佩两人的舍身取义。

谢相思沉声道:“这事我只跟你一个人说了,事关王爷声誉……”

“属下懂的,谢护卫放心。”林护卫说着把嘴抿成一条缝儿,表示自己嘴最牢靠。

“这府内数你嘴最严了。”

这位小林护卫,外号“王府大喇叭”,短短两日“王爷在盖州城时美貌惹贼人惦记,二壮汉舍身救王爷后裴园结义”的消息就传遍了怀王府的每个角落。

林护卫再把昨夜两人的身份自认为隐晦地点一点,之后陈大帅和慕云再来的时候,府内的护卫就不会真的去拦,就谢相思自己出去装模作样截一截就完事。

利用这种舆论风向引导,比她召集府内人叮嘱他们不去抓陈大帅和慕云靠谱得多。

毕竟两个刺客没事儿来刺杀怀王,他们还要放刺客走,还不说个理由,他们肯定会胡乱猜。

至于怀王的声誉……裴缓压根儿就没有“声誉”这东西,根本不用担心。

王府内很快接受了这个和裴缓人设非常搭的信息,消息传到裴缓这里,裴缓表现出了超出寻常的镇定。

“垂涎本王的人何止千万个,本王已经习惯了。”

其实在谢相思出卖他声誉的第一时间,他就听到了谢相思的心声,给他气了个半死。

她这卖了他的操作看起来可太熟练了,肯定不是第一次了!

裴缓气着气着,再听到后面谢相思的头脑风暴,慢慢地就气不起来了。

——“下单给解忧帮杀裴缓的,是兵部尚书左炎。”

——“《朝堂宫廷篇》记载,越武帝继位之后呕心沥血于朝政,很少逗留后宫,这么多年越武帝膝下只有嘉贵妃所出的晋王孟钦,和陈妃所出的临安王孟云客两个儿子长大成年。嘉贵妃家族显赫,陈妃只是宫女出身,皇储之位看似必稳。在这个关头,越武帝封了前中书令,如今两江总督裴昭的弟弟为怀王,对其很是恩宠有加,裴缓又和孟云客是发小,皇上旨意一下,裴缓这个和皇上没有血缘关系的怀王虽然不可能继位,但代表裴家说个话站个队还是很有影响力的,这么一来究竟谁是太子还不好说。”

——“兵部掌皇城兵马,左炎这个人一向耿直忠良,从来不参与党争。可他既然想杀裴缓,那就证明他不参与党争都是装的。”

——“孟云客和裴缓那么好,人也温和有礼不争不抢,不可能想杀裴缓。那么左炎,应该就是孟钦的人了。”

——“裴缓也真是惨,当不当王爷都要被针对。”

——“如果真的是这样,孟钦看到裴缓一直没被解忧帮的人弄死,肯定还会出别的招的。”

——“谁能想到保护一个闲散王爷这样温和的差事会这么难,这差事也和长安一样诈骗。裴缓,你欠我的拿什么还?”

裴缓的思绪也跟着谢相思一道走远,之后又拉回来。

虽然她造了谣,但出发点也是好的。

她为他也算是殚精竭虑。

左手腕的伤敷了几日太医院精心调配的药已经好差不多了,只留一道浅浅的疤痕。闷了这几日,该好好出去散散心了。

裴缓唇边勾起一个笑,道:“你既然说我欠你,那我就好好报答报答你吧!”

六月十八,长安城中最有名的云庆楼效仿在久安镇火爆的天香阁办主题盛会。

对家吉祥坊的掌柜大骂云庆楼不要脸,居然还敢在这天子脚下明晃晃地办这样的东西,简直是不知廉耻,钻钱眼里了。

就在发表骂人宣言之后,吉祥坊转头也扬言要办会,时间和云庆楼定在同一天,不过办的是“面具游玩会”,一举解决那些心痒痒想来逛但是碍于脸面的世家子弟、王公大臣的顾虑。反正大家都是戴着面具,谁也不知道身边人是谁。

云庆楼继续把“效仿”二字贯彻到底,是以六月十八当晚,对着开的两家楼都办“面具游玩会”,云庆楼是天香阁做过的仙子主题,吉祥坊则是妖精主题。

当夜,暗花街灯火通明,人满为患,仙妖共生共存。

人群外,谢相思不自在地扯了扯脑袋上别着的毛茸茸的狐狸耳朵,低声说:“王爷,这儿人太多了,咱们来得晚根本就进不去啊!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

旁边的裴缓很固执,面庞坚毅:“这么大的主题盛会,错过就没有下次了,我必须要去。”

行吧。

谢相思本来也没指望裴缓会回去,问一问死了心就不用再浪费口舌了。

还有来得更晚的人排在他们后面,一时间四面八方都是人。

白照和桑明在前面,谢相思跟在裴缓身后,三人呈合围之势将裴缓保护在其中。随着人群的涌动,四人亦步亦趋地跟着往前动着。谢相思的眼睛四下扫着,耳朵也灵敏地动着,探听周围的动静。

忽而手背一阵温热,酸麻的感觉自那一点往上飞速窜开。

谢相思眼神凝住,顺着手就要抓过去,把对方的“爪子”掰断。

——“人好多哦,抓着谢相思我才能有安全感。”

耳畔悠悠的男声轻飘而过,谢相思伸手的动作顿住,指尖刚好和裴缓的指尖相触。

两人的手指都是一僵。

周围乱哄哄的,嘈杂得连人的说话声都会被湮没。

裴缓的心跳声,就在哄闹中一声一声,贴着谢相思的耳朵响起。

她的另一只手,放到自己的胸口。

那里面的东西跳动着的频率,渐渐地和裴缓的一致。

两种心跳合成一体,声音越来越大。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是热的。

庆幸自己的半边脸戴着狐狸的面具,也庆幸外面流灯四转,每个人的脸上都被照得红彤彤的,她可以放肆地脸红,也不会有人发现。

吉祥坊先一步开门,人潮顿时汹涌,身后有人推着他们向前挤。

裴缓的那只手钩着她往前一带,谢相思纤细的胳膊便自后往前半环住了他的腰身。

前有裴缓一拽,后有路人一推。

谢相思的脸撞到裴缓的后背,这一下不重,却撞得她一颗心剧烈地颤动,好半晌眼神都是涣散的。

——“早知道人这么多我就不在这儿排队了。”

——“谢相思,跟着我走吧!”

——“别丢了你。”

“让开让开!”桑明和白照两个健壮的大个儿开路,四人掉转方向向后。后面的人和前面比可少太多了,两个人蛮横地在前面开路,裴缓拉着谢相思的手逆着人流走出去。

这短短的路很挤,但一起走出去,并不艰难。

“爷,我……”桑明转头,视线在裴缓和谢相思拉着的手上飞速一转,脑袋又迅速地转了回来。

“不知道谁把我鞋踩掉了!那是我刚买的鞋子给老子赔!”白照骂骂咧咧地要冲回去,刚一转身就被桑明按住肩膀扭了回来。

白照十分不满道:“你干什么?!”

桑明低头和他咬耳朵:“王爷好不容易有朵靠谱的桃花,你这一回头,很可能把桃花踩碎了。”

“桃花?”白照无辜的脸上满是迷茫,忽而眼睛一亮,错愕道,“你说谢护卫?怎么可能啊!”

桑明知道以白照的智商是很难自己发现的。

可要是不告诉白照,白照横冲直撞的,毁了王爷的姻缘怎么办?

桑明胳膊搂着白照,再往前走两步,把那天王爷身边的锦芽的话飞快复述了一遍,快到他不小心咬到自己的舌头。

“反正一切以王爷的终身幸福为主,以后对谢护卫再客气一点儿,就跟对王爷一样!”

白照犹自在震惊中,那厢裴缓一个人走到他们面前,虽然戴着面具,但桑明从自家王爷抿平的嘴角看出笑过的痕迹。

好一个春风满面。

好一个桃花盛开。

“去找吉祥坊的人来接我们。”

白照还在发呆,桑明胳膊肘杵了一下他的胳膊:“王爷叫你去找吉祥坊的人,记得去找罗妈妈。”

“哦哦,哦。”白照回过神,往前跑了两步,脑袋扭回来,眼睛瞪大着看着立在后面,垂着头的谢护卫。

谢护卫像是敏感地感受到了探究的注目视线,倏地抬起头,泛着寒光的目光直射,白照吓得一个哆嗦,心虚地跑开。跑了两步,想起桑明说的对谢护卫要向对王爷一样客气,他停下脚步,转回身,恭敬地鞠了一躬,这才离开。

裴缓皱眉:“哪天找大夫再好好看看白照,是不是病又要复发了。”

桑明无语地捂住脸。

裴缓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他最近喝**茶明明很水润,可刚才被一阵心火烧,瞬间便口干舌燥。

方才那股脸红心跳的劲儿将散未散,撺掇着他再往回看。

推推搡搡的人影是背景,安静立在那里的谢相思被衬托得格外显眼。

她身上是一身白色的裙子,因着天气热没有加太多的毛皮,只在衣领和衣袖处缝了一圈白狐的毛,头上卡着一对毛茸茸的狐狸耳朵。此刻她不知道在想什么,手拽着腰后拖着的长长的狐狸尾巴,瞧着有些呆。

此刻她艳丽的脸,在面具下也是这样呆呆的可爱样子吗?

裴缓心间躁动,真的很想伸手掀开面具看看她。

吉祥坊花重金找了长安的制灯手艺人,灯笼的每一面透出来不一样的颜色,挂在四角檐上的灯用竹竿一转,方才白色的光就变得红彤彤的,半条街都泛着旖旎色。

裴缓就是在灯的颜色变化时伸的手。

他今日是白兔装扮,脸上的面具也是特制的,压着高挺的鼻梁只遮住上半张脸,在左眼角下方的地方垂下一条短短的坠子,最下方是水滴形状的红色宝石,像是眼角滴下的一滴泪。

那红光一打过来,红色宝石的颜色更深上几分,像是血一般。白兔明明是软萌乖巧的,但这一滴红泪却衬出了一种邪魅的惊艳感。

谢相思整个人都看呆了。

就在此刻,裴缓摘下了她脸上的面具,定了定,失笑出声。

她脸上丁点儿粉黛也未施,之前眉眼冷着自有一股凌厉,现在眼神发呆,她才像是白兔,而不是什么狡猾的狐狸。

裴缓弯下腰,语调轻佻:“嗯,看来是我这身装扮才最适合你。”

声音沸腾,两人离得很近才能听到彼此的话。

他的鼻息和整个人,此刻都莫名其妙地炙热滚烫,谢相思像是被这种热浪侵蚀,头昏脑涨的,只记得将自己的面具抢回来戴在脸上,硬邦邦地扔下一句:“要是面具掉了属下今天就进不去了,周围店里的各种面具可都卖空了。”

环顾四周,有像裴缓和谢相思一行戴着很讲究的装扮面具的,还有从街边买来的妖魔鬼怪的各种面具,实在买不到的人拿张纸随便在上面画了几笔贴脸上,瞧着像是道士的符纸成精了。

吉祥坊和云庆楼为长安城面具行业库存清仓和改革创新做出了很大的贡献。

裴缓负手而立,神情傲然:“就算掉了我也能让你大摇大摆地走进吉祥坊。”

谢相思想起白照听他的话去找人,笑而不语。

就凭白照那个智商,能真的找到人才奇怪了,只不过她还没有十足的把握。

“你不信?”

谢相思继续笑而不语,任由裴缓自己解读表情。

“若我能办得到,你今夜得答应我一件事;若我办不到,我就答应你一件事,如何?敢不敢,嗯?”

白照这时连跑带颠儿地回来:“罗、罗妈妈不在……张、张掌柜的说,说今夜坊里没有上下尊卑,客人一视同仁,都要、都要排队。”

白照的话刚一落地,谢相思就稳稳地接了过来,语速飞快:“属下敢,那就一言为定不管最后结果怎么样都要愿赌服输,桑明刚才全程都听到了可以做个见证。”

裴缓眯起眼,桑明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表示一切和自己无关。

白照刚回来不明所以,又没听清谢相思说什么,但谢护卫说什么他都应该捧场,遂鼓掌叫好:“谢护卫说得好!”

裴缓盯着白照,冷哼一声。

白照摸了摸脸:“咦,王爷看属下做什么,属下脸上有东西吗?”

桑明望了望天,看来给白照找大夫的事情迫在眉睫了。

——“我说错了,她还是最适合身上那身狐狸装扮。”

——“阴险狡诈!”

——“啊,气死爷了!”

——“她会要我答应什么?要是很丢脸怎么办?”

——“失策了失策了!”

谢相思听裴缓悔不当初的内心咆哮,一阵暗喜。

裴缓看着是一池清水,一眼能望到底,可搅和起来才知道底下是沉下去的泥沙,一搅和满池浑水。

现在已经牵扯这么多人,还不知道以后是什么样子。她有裴缓的许诺,之后找个机会让他写封解除任务的信回解忧帮,她就可以平安无事地回去了。

她不下地狱,谁爱下谁下!

什么这个王爷那个王爷,这个太医那个太医的,都再也不见了您哪!

裴缓余光一直瞄着她的表情,看她颊边的小酒窝都显了出来,映着灯笼又转变的橙色的光,像盛了一樽酒,看着就醉人。

——“还好我还有后手……”

谢相思心里“咯噔”一声,倏地转头。

裴缓不受控制的心声飘了一半,正对上谢相思睁大的眼回过神来,他重整思绪,将另一半吞下去,开口:“走吧!”

白照问:“去哪儿啊王爷?”

裴缓斜睨着谢相思,云淡风轻地道:“自然是去吉祥坊。”

怎么可能,刚才白照不是铩羽而归吗?

裴缓怎么可能还有办法,演的吧演的吧?

一刻钟后,吉祥坊二楼位置最好,一出门可以俯瞰到下面整个大堂的雅间内,裴缓跷着二郎腿,悠闲地品着吉祥坊刚从地窖里起出来的梨花白:“嗯,这酒不错,一倒出来梨花的香味儿就扑鼻而来,喝下去清清凉凉,最后泛着淡淡的梨酸,比上几次做得好多了。”

罗妈妈立在一旁,笑得花枝乱颤地给裴缓续上酒:“公子……不对,早就应该叫王爷了。王爷喜欢就行,那奴婢就叫人照着这个方子继续酿了。酿好之后就埋在王府后面的梨树下,来年春天花开时再起出来,一定比现在还好喝。”

裴缓点点头:“行了,你忙你的去吧!”

“奴婢告退。”罗妈妈躬身退了出去,贴心地将门关好。

裴缓喝了半壶,咂咂嘴,齿颊留香。他看向面无表情的谢相思,修长的手指敲了敲桌子,淡淡地道:“认输吗?”

谢相思郁结五内,闷闷地吐出一个字:“认。”

裴缓手里转着面具,眼尾一勾,无不得意。

谢相思心头的火被勾起来,难得地想问到底:“不过既然是死,属下想死得明白。”

“你想问本王和吉祥坊的关系吧?”

“是。”

这长安城内的尊贵人都是论打算的,既然吉祥坊已经说了不管是什么身份都不许插队,那就说明在裴缓之前也有身份贵重的人想这么干,且这人很有可能比裴缓地位还高,不然张掌柜也不会这么快就直接拒绝裴缓。

结果最后,裴缓带着他们几个,摘了面具,直接从偏门被迎进了吉祥坊。

甚至连老板罗妈妈也被临时叫来,急匆匆地接待裴缓,体贴周到,如果不是年龄不对,谢相思会觉得裴缓是她亲爹。

长安这地方最厚的墙都是带洞的,裴缓这边进吉祥坊,不一会儿外面就会有人知道。吉祥坊就宁可顶着得罪比裴缓更尊贵的客人,也要接裴缓进来,这是什么水平?

不要命不想干的水平。

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裴缓拨拉着面具上的红宝石,叹了一口气:“既然你诚心诚意地问了,那本王就告诉你吧!桑明——”

桑明应了一声,从袖口取出一个锦囊,从里面倒出一张被丝线捆着的布团。

丝线拆开,布团被甩了几下,慢慢恢复原貌,不知是什么材质做的,薄如蝉翼,展开铺了大半张桌子。

谢相思扫了一眼:“这是长安城的地图……”

就是缺了很大一部分,是个画得不太完整的地图,画图的人像是画了一半被拉出去了一般。

“不。”桑明道,“这不是长安城的地图,而是王爷名下的产业图。”

谢相思惊得一双眼瞪圆,僵硬地看向裴缓。

裴缓晃悠着手里的酒杯,一派闲适。谢相思仿佛看到一束光打在裴缓的脑袋上,闪闪亮亮,那是金子的光芒。

——“唉,我也不想说的。”

——“是你非要我说的。”

——“颤抖吧小狐狸!”

她确实颤抖。

谢相思是个俗人,一爱美人,二爱银子。

她在解忧帮打拼这么多年,为的就是攒钱出帮,然后做富婆逍遥。

在足够多的银子面前,美人也可以抛下。

傅清明产业多,但大多是在长安城外,且都是房产,都倒卖了才换了一个长东街的房子。看裴缓这图上密密麻麻画的牌楼作坊,可都在长安啊!地比金子贵的长安啊!随便拎出来一个都是日进斗金,眼前的裴缓在她眼里不是裴缓,是硕大的金人,还是里面空心,塞满了银票的那种。

谢相思口水咽了两回,才找回自己的思绪,仍是太震惊,话出口时有些结巴:“那、那这吉祥楼就是王爷名下的产业之一了?”

“正是呢!”桑明将“裴缓产业图”叠起收好,说道,“我们王爷为人低调谦和,从来不对人说自己有这么多产业,今日是破例了。”

裴缓低调?谦和?

谢相思的眼风随着产业图上下地飘,内心疯狂吐槽。如果不是认识裴缓,谢相思真的信了。

桑明从来没见到谢护卫眼神中有这么热切的神色,再看裴缓笑而不语在品酒,也没拦着他说话,寻思要是谢护卫跟王爷以后成亲,那裴家的事情也应该早早知道。

王爷自己不好嘚瑟自己太有钱,他应该勇往直前。

“大公子少时中举,是一定要走仕途的,我们王爷不爱看书,看见字多就头疼,夫人就想把攒下的家业日后多分给王爷一些。唉,可惜将军和夫人突然故去,那时王爷年纪还小,大公子一边读书一边带着幼弟,一个人掰成几个人用,变卖了不少家产。之后王爷到十五,大公子就把剩下的铺子产业都给了王爷。”

这段谢相思还挺熟的,裴缓的纨绔之名就是接手铺子产业后骄奢**逸开始的,很自然地接口:“然后王爷就给败光了……”

话说出口,她就暗道不好。裴缓却一点儿也没生气,面上还挂着笑,放在平时就是冷嘲热讽,这会儿头顶金光,就是悲悯众生。

——“桑明,继续啊!快说啊!”

——“怎么还没到之后那段,可急死我。”

谢相思无语地想,敢情裴缓是打算借着桑明的口夸他的英明神武呢!

桑明没辜负裴缓的期待,他嗓音低醇,声音厚重,把《裴缓发家史》讲得跌宕起伏,引人入胜。

简单来说,先是裴家那个正直清高的裴家大公子,是个白切黑,超出谢相思之前想象的那种。

再是裴家那个不着调的纨绔二公子,会花钱更会赚钱。

裴昭把家里本来的产业变卖成现银,看准那几年扬州时兴的产业以别人的名头直接投钱进去,这样钱滚钱、利滚利,等到裴缓十五,就已经有了万贯家财。

裴缓接手之后,又把那些产业变卖,到长安盘店开铺,生意越做越大。

对外这兄弟俩一个两袖清风,一个败坏家风,可其实人家一个青云直上,一个富得流油。

裴缓进吉祥楼,那是真正的大老板来视察,合情合理。

只是……

“王爷藏了这么多年,今日暴露了身份,岂不是浪费了之前的努力?值得吗?”

裴昭做了这么多,无非是不想让裴家风头过盛,让裴缓被人惦记上,可以说是用心良苦。

裴缓今天为了个主题会就把裴昭这么多年的努力破坏了,谢相思为那个还没见过面的裴昭不值。

裴缓一扬眉,眼底一派恣意,含笑望着她:“赢了赌局,怎么会不值?”

谢相思的心一阵乱跳。

旁边桑明暗道自己果然是最懂王爷心的人,拉着云里雾里的白照出去看门。吉祥坊的主题会开始,热闹都是别人的,倒霉是她谢相思的。

谁能想到裴缓居然还有两副面孔,一面挥金如土败家,一面日进斗金捞钱。

谢相思认了命:“愿赌服输,王爷想要属下做什么?”

裴缓支着手臂,轻轻“唔”了一声,没说话,只眼神上上下下地扫着她。他认真看人时,眼神格外深邃,诱人坠入深渊。

谢相思浑身僵硬,只觉得被他看的地方,肌肤下像是有小蝴蝶破茧而出,闷着头四下乱飞。

她听不到他的心声,此时此刻,他只是在很认真地看她。

谢相思自从来裴缓身边,习惯了鸡飞狗跳的吵闹,这种安静,倒被衬得弥足珍贵。

“看够了吗?”

“没……啊?王爷说什么?”

裴缓啧啧道:“真是贪心。”

“也行吧,今日本王心情好,再让你看一会儿。”

说着,裴缓将脸扬着,让谢相思更清楚地看着自己的绝世容颜。

谢相思问:“王爷要属下做的,就是看你?”

“自然不是,这是本王看你最近辛苦,给你的赏赐。至于你输了要做什么,本王可得好好想想。”

赏赐就是看他的脸,真是好大的一张脸。

谢相思嘴角抽了抽,耳风里突然刮进一阵细微的异样响动。她“唰”地拔出刀,跳到裴缓身边,警惕地盯着窗外。

裴缓不解,压着声音问:“怎么了?”

“窗外有人。”

等了一会儿,外面却再没有动静,谢相思握着刀从裴缓正前面一步步逼近窗户,外面如果再有暗箭射来,这个角度她会完全挡住裴缓。

裴缓的眼一动。

谢相思是他花钱请来保护他的护卫,护卫的职责,就是用自己的命去换主子的命。

这么挡在他的面前,是她尽职尽责的本分,是应该的,是他花钱到解忧帮的目的。

可是……他突然有些气闷。

她就这么习惯性地过去,每一步都是在刀尖上行走,都是为了让他能活命……难道她就从没为自己着想过?

谢相思的手小心地摸到窗,听到裴缓的心声动作顿了顿,又坚定地打开条缝儿,将自己暴露在暗处那人的视线中。

窗外并没有人。

谢相思的手顺着窗往外摸,指尖触到一支镖,她探出大半身子,看这镖的位置倾斜度,判断从东南而来,她视力好,远远一望就看到在柳树荫下藏着的傅清明。

谢相思头疼。

傅清明要她“取”裴缓的血,至今她还没找到机会,他就找上门来了。

她将镖取下,将窗关好,折身回来,将镖递给裴缓看。

“这是什么?”

谢相思面不改色地道:“刚才刺客射过来的。王爷,除了给解忧帮下单,幕后黑手还找了别的人刺杀王爷,这地方太危险了,让白照和桑明护送王爷回府吧!”

裴缓捏着手里的飞镖,看她,问:“那你呢?”

谢相思语气严肃,如临大敌:“属下想四下找一找,看能不能找到贼人的蛛丝马迹,敌在明我们在暗总是被动。”

“你说得有道理。”

谢相思松口气,脑中已经在盘算等会儿见傅清明想什么理由拖一下“取”血一事。

眼前突然压下一片黑影,她抬头,那面具已经戴在她的脸上。

裴缓也戴好了面具,红宝石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晃,熠熠生辉。

“你对这一带不熟,本王跟你一起找。”

他这要是一找,傅清明岂不是就暴露了?那自己和傅清明的计划就落空了。眼见着裴缓转身就要去推门,谢相思一急,一个手刀劈下去。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谢相思已经对这套流程驾轻就熟,接过裴缓软软的身体,放到雅间的摇椅上。

“对不住了王爷。”她拿过被裴缓扔在桌上的飞镖,照着裴缓的手背轻轻划了一下,血瞬间汩出。她用小瓷瓶接了几滴后小心收好。

解忧帮的人随身都带着最好的伤药,她取了金疮药给裴缓涂上,将身上碍事的狐狸尾巴和面具随手找个箱子扔进去,这才推窗出了门。

门外,白照和桑明对屋内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

桑明还在不住地叮嘱白照:“王爷以前最向往主题会了,这次长安城好不容易办了,他却在雅间出都不出来,一直忙着和谢护卫交代家底呢!为了谢护卫,王爷可破例太多了。”

“那王爷和谢护卫岂不是很快就要成亲了?”

“你倒是难得聪明一次。”桑明又道,“不过也不能这么快,怎么也得等大公子从两江回来再说。”

大堂内妖精主题的盛会已经开始,百妖齐聚,热闹非凡。

既然是扮演,当然要评个一、二、三名出来。

参加者上台,由底下人投票决出名次,前三名皆有丰厚的奖品。

“王爷那身装扮多好看啊,要是来参加比赛肯定能拿第一的。”白照眼馋地望着摆在大堂正中央的那株一人高的翡翠松树。

桑明不屑道:“和王爷的婚姻大事比,这又算得了什么?不过一坨翡翠罢了,瞧这水头并不是顶级的翠,这样的东西王爷想买多少都买得起。”

不过提到买东西,桑明心里琢磨着,他该提点提点王爷给谢护卫送点儿好的首饰什么的,女孩子都喜欢。

装扮嘛,要想扮得好看扮得像,一靠心思二靠钱实现心思,得家里有钱还有闲的人才能扮得好,符合的人不多。大堂内,评选角逐很快到了尾声。

“虎妖”身材魁梧,肌肉贲张,那身虎纹装竟然是真的虎皮做成,逼真得活像是一只真的老虎直立行走。

他一上台底下就有胆子小的人腿软差点儿跌坐在地,人太密集,这一倒一下带倒了一小片的人。

“虎妖”不屑地哼了一声,更添威严。

他在众人或畏惧或激动的目光中走到大堂高处,双手展开,朗声大笑起来,仿佛自己真的是王者一般。

忽而一道寒光闪过,他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胸口,那里插着一把长剑,血“噗”地喷出来。有几个人离得近,还没来得及尖叫,兜头便是温热的血扬下来,盖了满头。

“啊——”

“杀人了!”

大堂里惊恐声嘈杂,直冲上云霄,听得人头皮发麻。

桑明冲到栏杆处往下看了一眼,回身敲了敲门:“王爷!属下有事禀告!”

里面半晌没有动静,桑明心下一警,直接撞门进去,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裴缓躺在摇椅之上,面色苍白,气息微弱。

他的左手腕无力地垂在一边,“滴答滴答”鲜红的血淌了一地,这血红衬得他面庞格外白,碰撞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只是这美没人能欣赏,浓重的血腥味熏得桑明眼睛瞬间红了。

“王爷!

“还好,还好还有气……白照!快去找大夫!”

“王爷你撑住,属下这就带您回去。”桑明扯下布条勒紧裴缓的手腕止血,将裴缓的面具戴好,背起他拔腿就跑。

“成之,成之……”略显清冷的嗓音一声一声唤着,裴缓混沌的脑子像被锋刃硬生生地劈开,一下睁开了眼。

床边坐着个人,天仿佛还没亮,一室暗沉沉的,那人的面庞看不太清楚。裴缓揉着发疼的额角,扬着下巴,戒备地问:“你谁啊?”

“臭小子,连我都认不出来了?”

裴缓顿时像被人点了穴,一下呆立当场。

床边的灯被点亮,烛火映出那人含笑的眼,他的脸庞和自己的一般无二,只是情绪很少外露,纵然是眼睛带笑,嘴角也一直抿直着。

裴缓惊喜地咧开嘴,眼睛亮亮的,巴巴地盯着眼前人:“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回来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一声我好去接你。这一路累了吧!”

裴昭瞥了他一眼,眼神很柔和,可看得裴缓却是一个激灵,要握上去的“爪子”老老实实地放下来。裴昭语气淡淡:“我不在长安城,怀王殿下可是威风得很。”

“哪里哪里。呵呵呵,我和兄长在时一个样……”

“四处招猫逗狗,朝上朝下的找人麻烦,还带人走街串巷,流连烟花之地……”裴昭说着一顿,眼角眉梢染上冷意,“嗯,我在时原来你也背着我做过这么些事。”

“没有没有,真、真没有……兄长我错了。”裴缓磕磕巴巴的,满脸堆笑地装乖巧求原谅,内心在骂是哪个小人敢出卖他,等兄长走了他要扒那小人的皮!

裴缓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兄长裴昭动怒。裴昭生气没什么大的表现,只不过脸色稍冷,只是他会润物细无声地惩罚裴缓,直到其忍不住痛哭流涕,在父母牌位前痛骂自己自求受罚并发誓再也没有下一次。

裴缓正要把脸皮踩到地底下,痛骂自己是个王八羔子,面前的兄长却突然笑了起来。

他一愣,裴昭的手摸上他的脸。

“其实想一想,我从前确实不该对你那么严厉,那么拘着你。人生短短这些时日,让你做你想做的事,开心这一世,不好吗?”

兄长的目光闪动,隐有泪光,那里面是无尽的懊悔,和一些裴缓看不懂的情绪。

“从前我总在想,定要好好磨磨你的心性,让你不辜负裴家家声。可你就算什么也不会,整日游手好闲又能如何?你是镇国将军的儿子,是我裴昭的弟弟,就算是纵情肆意一生,我也是能护着你的。”

裴缓歪着头,大着胆子开口:“哥……你今日怎么这么絮叨啊?这不像你啊,你是不是有了心上人了?”

他那些狐朋狗友看上哪家姑娘之后,就会满嘴酸叽叽的话,整天整夜地说。

这回轮到裴昭怔住了。

裴缓更加肯定自己的想法,八卦地凑过去:“是哪家的姑娘这么有福分?什么时候办婚事啊!你任期还未满吧,要是在两江办,我要提前两个月过去……”

“你呢?”只能说裴昭不愧是裴昭,他总能用最简单的话堵住裴缓喋喋不休的嘴。

裴缓不解道:“我什么?”

“心上人。”

裴缓突然发觉一阵火往脸上蹿,烧得燎原,他的上下牙突然间亲密无间,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张开:“我、我还小呢,哪有什么心上人不心上人。”

裴昭胸腔鼓动,笑意昭彰:“你我前后只隔了一刻钟出生,我有,你也该有。

“想要什么,想做什么,就去讨,就去做。”

笑够了,裴昭的左手搭在他的肩上:“尽你所想,自在地活一场。反正不管出什么事,我会为你撑腰。”

“王爷,王爷。”

粗厚的男声直往耳朵里钻,裴缓烦躁地捂住耳朵,喉咙咕哝了一声,再睁开眼,天光大亮。

床边风姿朗月般的兄长换成了一脸青胡楂邋遢的桑明,这对比,可有点儿冲击。

裴缓:“你有点儿丑啊。”

桑明顾不上被攻击,见他醒来长长地松了口气:“王爷你可吓死属下了!”

“怎么了?”裴缓这才听出自己的嗓音沧桑沙哑,他抬手,左手手腕沉得完全不听他使唤。

桑明几句话把昨晚吉祥坊大堂发生的变故和进门看到裴缓人倒在血泊里的事交代完,末了又说:“王爷放心,大夫包扎完之后,我已经拿银子封了口,保证他不会乱说。府内的人我也已经打点好,见到王爷受伤的只有我和白照以及几个心腹。昨夜等人都走了,我拿王爷藏在匣子里的凝血药仔细地敷了伤口,没有别人看见。”

裴缓身边的人都是裴昭挑过来的,桑明沉稳,做事谨慎,裴缓满意地点点头:“你辛苦了。”

“属下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情,王爷没事就好。”

“大堂死的人,知道是谁吗?”

“属下已经叫人打听了,一有消息属下就告知王爷。”

桑明扶着裴缓坐起来,裴缓左手的手腕包得厚厚的,像个粽子。

自从被发现血能解皇上的毒后,他才知道自己异于常人。一旦有伤,就要涂上特制的凝血药,不然伤口就会一直流血。

昨夜,他只记得脖子闷闷地挨了一下,之后就没了知觉。这伤,是他昏迷之后添的。

极致的痛会让人有清明的瞬间,那时,他沉重的眼皮撩开一道细缝。

那狭窄的视线里,只见一把如弱柳的细腰婉转流连,矮下来蹲到他身边,又直起来走到远处,最后跳出窗外。

他听见女声带着歉意和愧疚:“对不住了王爷。”

裴缓的拇指和食指缓缓地抿着,忽而抬眸,眸底划过一道光芒,问:“谢相思呢?”

“这事属下也奇怪呢,属下和白照进去的时候,雅间内就只有王爷一个人,谢护卫不见踪影,至今也没回来。属下后来又让小林他们去找,在雅间里找到了谢护卫装扮用的狐狸尾巴和耳朵。”

胸口像是有无声的火被热油一浇,霎时熊熊燃烧起来,那火烧到五脏六腑,内里被灼烧得一派扭曲,天翻地覆,疼得裴缓的呼吸一滞。

他的右手紧捂住胸口,面目发青。桑明急着又去找大夫,看看主子是不是还有别的后遗症。

裴缓难受,唇齿间有一股铁锈味,那是从心口上涌的血气。

被寻常的护卫背叛,他会生气。

那是对人性丑恶的唾弃,和对自己识人不清的后悔。

可他不会像现在这样,心上像有什么东西塌下来,砸得全世界毁灭,再一把火,将废墟都烧得灰飞烟灭,连渣都不剩。

裴缓想起方才那个梦。

梦里裴昭问他,有关于心上人的事情。

同胞的兄弟姊妹,大多数都会有一些心灵感应。

小时候裴缓一犯错被罚,裴昭就会非常及时地赶来,裴昭总说,那是他下意识地感觉到裴缓要倒霉,就过来解救他了。

后来,父母亡故,裴昭担起长兄重担,对他很严厉,也亏得这种心灵感应,让裴昭猜裴缓的心思,一猜一个准。裴缓被管得严严实实,叫苦不迭。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能反应人真实的想法,而裴昭懂他的一切。

裴缓痛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扭曲的俊容挤出一个笑。

他明白了。

他心里有了个人。

如今她走了,走之前在他心底纵了这把火,想毁灭痕迹,逃之夭夭。

让他连念想都留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