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差一点就抱住你了

01

尤浅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给迟越发消息,感叹号之多,恨不得冲破屏幕摇着她师兄的肩膀直晃:“元宝,昨天你给我喝的是可乐吗!!!”

元宝:不然呢!

尤钱钱:那我怎么感觉我醉了?

元宝:你酒后失事啦?

尤钱钱:……那倒没有

元宝:还挺遗憾?

尤浅想起昨天晚上那个似是而非的梦,一时词穷,把手机塞到枕头里,拿手捂住脸,又悄悄地把手指分开,透过指缝看着沙发上的人。

肖白手上拿着一支笔,在本子上写着什么,下笔飞快,侧脸凝重。

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晚在**跟她说话的人,是肖白还是她做的梦?

听到她这边的响动,肖白稍稍抬眼:“醒了?”

尤浅装睡装不下去了,应了一声坐起来,她刚要说话,肖白忽然抬起手,而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忽然振动了起来,尤浅噤声。振动了约有半分钟,肖白拿起手机在手中转了转,按下接听键,嘴角挂起笑意:“赵哥。”

赵哥,也就是肖白要接上头的上线,边陲有名的毒枭赵峰云。

“严舟被抓那是他活该,我不懂什么道上的规矩,我有我的手段,你只说让我搞垮他,可没说用什么手段,他搞我兄弟,就别怪老子心狠手辣。”

“警方,呵。”肖白翘起二郎腿,同时将手中的本子递给尤浅,示意她看一下。尤浅迟疑地把本子接过来,粗略地扫了一眼,差点没把本子给吃了。

肖白的字是很漂亮的瘦金体,一行行很规整,然而尤浅却没有心思欣赏他的字,因为上面的内容就够她震惊的了,这是一个简短的剧本。下面写了一行字:配合我,放心,没有危险。

“我想用什么方式解决就用什么方式解决,只要得当,警方也是我的剑。”

“赵哥,我们就别搞定位这档子事了吧?”肖白递来一个宽慰的眼神,“知道我在哪里也没有用,你想见我了我自然会出现。”

尤浅深吸了一口气,她打了个哈欠,开口娇嗔道:“谁呀,大清早的,吵着人家睡觉了!”她边说边走过来,挨着肖白坐下靠在他的肩膀上,“昨晚折腾到大半夜,你不累我还累呢!”

女孩轻轻闭着眼,有她特有的馨香传来,语气是以前从未有过的娇媚,让肖白的心头一跳,他伸出手揽过她,低声笑了笑,说了句让人脸红的荤话。

尤浅的脸登时红了。

那头赵哥不知道又说了什么,肖白握着尤浅肩膀是手猛地一紧,尤浅咬住下唇没有出声,便听肖白说:“听说赵哥那里有个妞不错,改天借来玩玩?”

说完这句话,肖白撂了电话。他长长地松了口气,放开了尤浅,尤浅紧张地缩在沙发里,连脚趾都蜷缩起来。肖白捏了捏眉心,说:“和这样的人打交道,要让他知道我有多狠,但是,并非没有弱点。”

以强硬手段解决掉严舟,是他的狠。贪恋美色,是他的弱点。

他本来想随便找个女人塞点钱做场戏,但又怕尤浅误会了什么,一时头脑发热,让尤浅配合他了。

是他忘了,浅浅胆子小。

肖白低声说:“对不起。”

尤浅微怔,被他揽过的肩头像火般炙烤着她,顺着锁骨脖颈延伸至耳后,她恍过神,才听清肖白说的是道歉的,于是莫名来了气:“肖警官,我知道你在执行任务,你是觉得我这么没有爱心,不肯配合你吗?”

“我本来想找……”

“找谁?除了我,你去哪能找到昨天被你折腾到半夜的人?”

尤浅情急之下,说完才发现这话有歧义,着急忙慌地想解释,又怕自己说不清,干脆闭了嘴看着肖白。

肖白抿了抿唇,看样子是想忍住笑,但肩膀的颤抖出卖了他。尤浅不情不愿地伸脚踢了踢他:“想笑就笑,憋死了还好,憋坏了要送医院。”

肖白忍耐心了得,硬生生地把笑声憋了回去,说:“不笑了。”

尤浅盘起腿,她沉默了一会儿,说:“从小爸爸就是我心中的英雄。就是拯救世界上所有的小朋友,但是独独把自家孩子忘了的那种。但是我有妈妈和哥哥,他们都很疼我,我从来没有觉得缺爱。”

“我记得上小学时,有一天晚上看到爸爸在我的床头,他那时候的样子可吓人了,眼睛通红,胡子也没刮,眼神却温柔。见我醒来,他冲我‘嘘’了一声,小声说,闺女,爸爸想你了。他坐了一会儿就走了。我后来才知道,他出任务路过家,没忍住回来看看。”

“我十岁的时候。”尤浅艰难地开口:“发生了一件事,我爸差点辞职。但是又不知道为什么,他下定了决心,要跟那些人干到底。”

尤浅抬起头,她的眼眶红红,说:“所以肖白,你做的这件事是对的,没必要道歉。爸爸是英雄,哥哥是英雄,你也是英雄。”

“你下次再这么见外,就别睡床下了。”

“……那睡哪?”

“睡地板吧。”

肖白失笑,他还以为她要把他扔到外面睡大街。

不等肖白再说话,尤浅撂下这句“狠话”就钻进了洗手间。

肖白怔怔地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他知道尤浅还有话没有说完。她想说,她既然是英雄的女儿,那些荣誉与勋章是嵌在骨子里的,也有不顾一切视死如归的孤勇,更遑论刚刚那件举手之劳。

她其实不是胆小,小心翼翼地保护好自己,把自己圈在那个温柔乡里,她只是想用自己的方式让英雄们知道,你们要保护的宝贝,过得真的很好。

往前走吧,所有的拼搏与汗水都有意义。

肖白慢慢地垂下眼帘,他好像又多了解了尤浅一层。以前总以为,她是遥不可及的梦,距离总会产生美,也许离得近了,反而就不喜欢了。

但是他错了。

越了解她多一点,他的喜欢就多一分。

这件事一打岔,倒让尤浅一时忘了昨晚的事。她今天有计划,打算和迟越租车往山里走走,听说那边有许多小山寨,十几户自成部落,房屋建筑也各有特色。

她说这些时,肖白正慢条斯理地给伤口换药,他的动作很熟练,很快地包扎好,扣上衬衫的扣子,一气呵成,让本来想帮忙的尤浅很尴尬地继续喝粥。

似乎注意到她的目光,肖白的手一顿,低叹:“我习惯自己动手。”

尤浅故作淡然:“没事,反正我也不会。”

她抬起眼,与他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肖白把用的药放在桌上,说:“不过我一个人也不方便,下次我教你,你再帮我吧。谁让我们是一伙儿的。”

一伙儿的这三个字显然讨好了尤浅,让她那双明亮的眼弯成了月牙,她忙低下头,贝齿轻轻地咬住下唇,唯恐让小得意泄露出来。

吃完早饭,迟越开车来接尤浅,她心情还是雀跃的,系上安全带,说:“走吧。”

“咦?他不去吗?”迟越往外面扫了一眼,说:“我以为你会带他去。”

尤浅撇撇嘴,说:“东西买了吗?”

迟越说:“买了。花买的是玛格丽特,手机买的最新款,眼霜面霜,连面膜都有,保证不亏待咱妈。不让其他人瞧不起。”

“谁给你咱妈。”尤浅拍了他一下:“你都没见过她。”

迟越笑吟吟地躲开:“我见过照片啊,照片的阿姨多好看,穿着旗袍,像画似的。”

没人不喜欢别人夸自己的父母,尤浅听着窝心。

迟越租的车性能好,底盘高,走山路毫不费劲。车子拐了个弯,驶进了一条修得极好的马路,杂草被清理干净,绿化带被修剪的很整齐,一看就是专人打理,每隔两百米甚至还有一个垃圾桶,路牌上标明“后檐路”,再配上周围山林密集,让人觉得空气都清凉了半分。

迟越攥住方向盘,像是怕惊动什么般,车速渐渐地慢了下来。

尤浅低头玩着头发,说:“没事,都过去十四年了。”

十四年,弹指一挥间,缓慢而迅速。她伸出手,指腹划过车窗玻璃,外面的景物清晰起来,她轻声道:“我记得那时候,这里是条泥泞的小路,被雨水冲刷,露出狰狞的模样。”

尤浅轻轻地闭上眼睛,感觉自己又回到了那个晚上,那个雨下个不停,在狭窄的货车车厢角落里摇晃的晚上,叫骂声呻吟声雨声混在一起,她想尖叫出声,一只温暖的手覆在她的眼睛上,挡住了她的视线。

“宝宝不怕,不怕。”

那只手落在她的后背上,反复地拍着,轻柔带着无尽的爱意。

很快,又有一只少年的手拉住了她的手,放在了掌心,她睁开眼,十二岁的尤亦然红着眼眶冲她露出笑容,眼中明明也有惊慌失措,却让她的心终是安定了下来。

刹车声响起,尤浅猛地睁开眼,车窗外的景色已经变了。迟越帮她解掉安全带,拍了怕她的手,说:“浅浅,到了。”

尤浅走下车,她的面前是一所学校,中间那栋教学楼有五层高,外面粉刷成白色,间或以蓝色绿色添彩,笔直地伫立在阳光下,教学楼前是一座升旗台,红旗随风飘摇,像是印在蓝天白云里,明艳地极其讨人喜欢。

教学楼上题字:岁月静好,生命悠然。

故此教学楼名为悠然楼。

尤浅怕迟越担心自己,跟他嘚瑟:“怎么样,我的字写的还不错吧?”

迟越说:“好看是好看,但是……”

“别说但是!”尤浅赶紧堵住他的话,往学校里面走去,暑假学校没人,保安以为他们是对小情侣,便也没有阻拦。尤浅一脸认真地说:“保安大哥,你这样不行,如果有陌生人要进校园,必须让他们出示证件,登记好才能进去,不然多危险。”

保安大哥震惊地看了她一会儿,伸出手:“来,证件。”

迟越哀怨地看了尤浅一眼,尤浅默然。登记完后,两人得以进入校园。只是他们都没有注意到,一辆车停在了校园外,从车里走下来一个人,被负责任的保安挡了下来。

“先生,请您出示证件并登记。”

肖白看了一眼保安,他很瘦,保安服穿在他身上显得空****的。肖白从口袋里随便摸出一个假证件,趁保安在喝水,将尤浅所在的那一页撕下来,又在第二页随便写了两个名字,撕下来后在第三页仔细地写上了三人的假名字。

他放下笔,说:“好了。”

“写的真慢。”保安扫了一眼:“字还挺好看的。”

肖白谦逊地笑了笑便走了。

保安看了看他的背影,又看了看登记表上的名字,还是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喂,这里是后檐路小学,刚刚学校来了三个人,两男一女,我看都不是姓肖,但还是有点可疑。”

“那个货……”

“好好好,我晚上去拿!”

保安的眼中划过一抹贪婪,喜滋滋地挂了电话。

02

走出去了两百米,尤浅忽然腿软,靠在了迟越的身上,大口大口的喘气,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迟越连忙扶住她,以为她受了刺激,急声问:“浅浅,你怎么了?”

“快,报警。”尤浅说,又慌忙制止迟越:“等下,不行,会打草惊蛇。”

“到底怎么了?”

“那个保安吸毒。”

“所以你才让他检查证件?”

“嗯。他太瘦了,所以就多关注了两眼,你登记的时候,我看到保安室里有用过的锡箔纸,打火机,还有吸管。这些都是吸食冰毒必备的工具,他长期吸食,导致鼻腔溃疡。”尤浅咬牙,“他现在也跑不了,等我们走了再报警。”

迟越深以为然:“浅浅,没想到你这么细心。”

尤浅缓过神,长舒了口气,不由得意:“夸我。”

迟越揉了揉她的头发,说:“夸你夸你,你也要夸我。”

“夸你什么?”

“我写字慢啊,不然你哪有时间看那么细?”

“迟越,你要点脸!”

“这么好看的脸怎么可能不要?”

两人打打闹闹顺着操场走到了教学楼的后面,学校建在山脚下,再往前走就是上坡路,云深不知处,也不觉得山高,谁知道没走两步就觉得累了。尤浅说:“你自己去逛逛吧,我想跟我妈单独呆会儿。”

迟越不跟她皮了,可怜兮兮地扯着她的袖子,说:“师妹,我不放心你。”

尤浅白了他一眼,说:“没事,谁要是欺负我,我就让我妈把他带走。”见迟越还是不放心,她将袖子扯出来,小声说:“好了,真没事。”

见她这样说了,迟越也没再坚持,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后山的路修得不好,走起来坑坑洼洼,杂草乱石也多。不知道走了多久,尤浅终于看到一排低矮的房屋,她的背脊一僵,一股恶寒自脚底升起直窜到心底,再散发到身体各个角落,当年发生的事情像梦魇般朝她扑来,张牙舞爪,面目狰狞。

她躲不开。

十四年,从来没有躲开过。

尤浅认命地闭上了眼睛,既然躲不开,那就干脆地去接受它,再去经历一次,再次体验那种绝望,再一次……

却在这时,有人轻轻地拉住了她的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将她揽在了怀里,那只手拍了拍她的发,慢慢地将她的头按在自己的肩膀上,让她的眼泪散在他的怀抱中。

清冽中带着薄荷的味道传来,令人安心,她的哭声终至崩溃。

肖白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小声哄她:“好啦。浅浅,不怕,乖。”

他的声音与十四年前妈妈的声音在时空中重叠。

浅浅,不怕。

宝宝,不怕。

乖。

明明是哄人不要哭的语气,却放大了她的委屈。像飘在天上断线的风筝,飘了整整十四年,晃晃悠悠地落在一棵参天大树上,风吹树摇晃,风筝就要把在天上的所有委屈说给他听,汹涌的委屈堵在喉咙口,不吐不快。

不知道哭了多久,尤浅抽了抽鼻子,轻轻地推开了他。肖白递过来一张纸,她眼睛通红地呆呆看着他,没有接。肖白抬手要给她擦眼泪,尤浅的眼眸一动,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肖白叹气:“不怕。”顿了顿,他说:“我是警察。”

纸巾柔软,落在脸上,将她的小脸擦得干干净净的。

尤浅终于回过神来,她错开肖白的目光,坐了下来,闷声问:“你知道?”

肖白说:“知道一点。”

尤浅抱住膝盖,看着那一排房屋,轻声开口:“十四年前,因为爸爸的信息暴露,毒贩派人绑架我、妈妈和哥哥。但阴差阳错下,我们被送上开往木叶的车来到这里。这里是那些吸毒没钱还债,被抓进来做实验的人。”

这些年来,她一直把自己保护的很好,将这段记忆藏的很好,本来以为早就忘却,却没想到,它一直静悄悄地躺在那里,一切都清晰,仿佛昨日。

“我十岁,哥哥十二岁,我看到那些人在我身旁嘶喊,挣扎,生不如死。但是妈妈一直把我和哥哥保护很好,她把我们藏起来,她那么清醒理智。夜深人静时,她总是守在我和哥哥身边给我们讲故事,我从来没见过那样亮的一双眼,那里全是希望。”

尤浅仰起头,强迫自己面对回忆:“她从来都不哭,从来都不认输,直到死亡来临都依然骄傲。”

肖白沉默地听着,他是从尤亦然那里听来始末的,后来又特意调出了卷宗。那时候尤浅还小,被救出来后,患上了很严重的创伤后应急障碍,连跑了多名心理专家都没用,最后被送上了山,好在认识了一个脱线的迟越师兄,那段记忆就渐渐被藏在了深处。

而尤浅一直不知道的是,当年尤母也被扎针做实验,但是她还是凭着才智将消息送了出去,让搜救队找到了这个藏在山里的窝点,解救人数达86人,可是她却没有挺到最后。

肖白想起他曾在旧报纸上读过报道,这么评价她:“她是一个伟大的女性,一个了不起的母亲,一个值得人尊敬的缉毒警察家属。”

尤浅长久地注视着远方,不再说话。肖白陪她静静地坐着,过了好久,才问:“当时出资重建学校时,怎么没有把这排房子拆了?”

尤浅的眼神渐渐聚焦,她把怀中的玛格丽特花放在地上,说:“没舍得。但是也不敢来。”

她毕业后,把所有的积蓄捐了修路盖楼,却一直都没有来看一眼。尤浅找肖白借了打火机,把迟越买的东西都烧了,边烧边念叨:“妈,这化妆品我一直眼馋没舍得买,烧给你,你皮肤嫩,别脏兮兮的,到时候我爸找不到你。”

“还有手机,哦,我去年给你烧的苹果7已经过时了,今天把最新款给你,咱不能被别人比下去。”

“我身边这个人是警察哦,警察先生会保护我的,您放心吧。”

“我好想你啊。”她揉了揉哭红的鼻子,小声重复:“真的好想你啊。”

烧完了所有的东西,只剩一束玛格丽特绽放着白色的花,像完成了心愿般,尤浅长长地舒了口气,有点懊恼地看向肖白:“我把迟越支走了,就是不想让他看到我狼狈的样子,结果你来了。”

肖白闭上眼睛,说:“我没看见。”

他听见尤浅笑了笑,想睁开眼看看她的笑容,但是又没经过她同意,只好一直闭着,长长的睫毛微颤,像是有微风拂过,飞鸟掠过,一切的声音都清晰起来。

他听到尤浅站了起来,脚步声轻轻,是朝他这边来的。

他屏住了呼吸。

然后,他感到尤浅的手放在他的腰上,轻轻地抱了他一下,转瞬即离:“谢谢你。”

肖白睁开眼,见女孩正快步往下走去,怀中的余温还在,让他眷恋。

他想听的,不只是一句谢谢你。

尤浅在离学校不到百米的电话亭里举报了保安吸毒的事情,她边说边看向外面,肖白靠在一棵树上抽烟,察觉到她的目光,他看向电话亭,对她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无声开口:“不怕。”

尤浅的眼眶瞬间便红了,她抿紧唇,移开了目光。

挂了电话后,肖白也抽完了一根烟,他迎上来,说:“你给迟越师兄打个电话,说在门口等他。”

尤浅掏出手机,这才发现迟越给她发了好几个信息。

元宝:浅浅,我发现了一些事情,是关于我朋友的,我现在有点乱。

元宝:我看到他的照片了。

元宝:浅浅,我能留在这吗?

尤浅眉头一皱,干脆回了个电话,电话很快被接起,迟越恹恹地“喂”了一声,便不再说话,尤浅说:“你先出来,我在门口等你。”

“我……”迟越迟疑:“我不想走。”

尤浅微叹:“把照片撕下来,带出来,有什么事情回来再说。”

迟越挂了电话,尤浅在门口越等越急,中午温度高,她的鼻尖沁了一层细汗,亮晶晶地,小脸也晒的通红。肖白看着心疼,将她拉到树下。

他想问迟越的事情,又觉得不太妥,将问话咽了下去。尤浅没那么多顾虑,她想了想,说:“我师兄有个……关系特别好的朋友。几年前去世了,刚刚他告诉我,他在这里看到了那位朋友的照片。”

肖白正要说话,尤浅眼前忽地一亮,朝他身后招手:“元宝!我在这!”

迟越的身子本来就不好,许是受了刺激,远远看去,脸色更显惨白。尤浅心里一紧,连忙迎上去,扶住他,说:“我刚刚报警了,我们先回去再慢慢说。”

迟越点点头。见他状态不好,尤浅主动坐到了驾驶座上,肖白则开着车跟在后面。她把矿泉水塞到迟越手里,说:“喝点水。”

迟越狠狠地灌了口水,水珠顺着嘴角滑下来,轻巧地落在他瘦削的锁骨处。他缓过神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递给尤浅,尤浅开着车,只是扫了一眼,便认出了被好几个人簇拥起来的那个人——似乎是冬天拍的,那人穿着灰色的大衣,笔直的背,修长的腿,同色系的围巾长长的垂下,他的目光平淡,没有多余的表情,静静地看着镜头。

他生得极其漂亮,即使照片发黄,也遮掩不住的漂亮。

“是放在学校宣传栏的。配字是,李先生见义勇为。说他在一次山洪中救了很多学生,哈!他居然会见义勇为。”迟越轻笑一声,略带嘲讽:“浅浅,他不是大坏人吗?他怎么可能见义勇为!”

尤浅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她没见过这位李先生。据迟越说,当年这位李先生身负重伤躲在山上,被他救了下来。两人相处三个月,关系甚笃。后来李先生被通缉,迟越才知道他的身份,同时也得知他中弹死亡。

这件事几乎成了迟越的心结,也成了他不敢轻易提起的死穴。

尤浅没说话,她知道她这位师兄虽然看上去大大咧咧,但其实心思很细腻,她根本不需要出任何的主意和安慰,因为他自己的心里早就有了决定。果然,当车子停在酒店门口时,迟越终于开了口:“浅浅,你先回临溪吧,我要留下来。”

尤浅还是忍不住挣扎:“只是一张照片。”

迟越不为所动,苍白的唇抿了抿,又轻轻叹气:“我知道。”

“你知道他的身份,如果被别人发现你在打听他,你知道自己有多危险吗?”

“我可以保护好自己。”

尤浅心口一闷,正好肖白走到车前,敲了敲车窗。元宝忽然说:“我饿了,你去帮我买点吃的。”

尤浅知道他不想多动,应了一下,叮嘱他:“不准不告而别。”

迟越笑了笑,捏捏她的脸,说:“去吧。”

03

尤浅没心思逛街,去餐馆打包了几分迟越爱吃的菜,就和肖白往回走。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她挑了另一条路,路两旁全是卖花的,杜鹃、兰花、玫瑰等等,花的种类繁杂,争奇斗艳,花香四溢,让尤浅的心情也好了点。

心情一好,话也多了起来,她抵了抵肖白的肩膀,小声喊他:“肖警官。”

“嗯?”

“有人曾经送给自己一句话,他说:‘所以也希望你继续,兴致盎然地与世界交手,一直走在开满鲜花的路上。’你看我们两个,是不是在走花路?”

鲜花满地,曲径通往尽头,确实是花路。

肖白问:“你喜欢什么花?”

尤浅思索了一会儿,有点不好意思,说:“我喜欢有钱花。”

肖白的表情明显停滞了一下,他又问:“还有别的吗?”

尤浅:“……随便花。”

肖白无语凝噎,他想在这些花里面挑出一朵送给她,怎么就那么难呢?正想着,便听见尤浅问:“那你呢?”

不能输!

肖白沉吟:“雪花。”

尤浅哀怨地看了他一眼,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同时染上笑意。尤浅低下头,贝齿轻咬下唇,笑意还是忍不住流淌出来。

也许是刚刚在学校时肖白忽如其来的拥抱,听她讲了藏在心里的故事,她觉得亲近了不少。脑海中那个可以和伏地魔媲美的肖白老大渐渐隐去,变成了身边的他。

没有初见的漫不经心的肃杀,也不是再见时运筹帷幄的理智,只是肖白。

无限地靠近她内心最柔软角落的肖白。

尤浅笑了笑,说:“临溪沿海,雪下的不多,恐怕你只能喝雪花啤酒了。”

肖白遗憾:“等退休了去北国看看雪。”他顿了顿,说:“前几年,临溪除夕的时候下过雪,你还记得吗?”

尤浅想了一下,“啊”了一声,说:“那年我刚毕业,守拙也刚开半年,除夕夜我还在门口给别人剪纸赚钱。太心酸了。”

她记得那年的雪下格外的大,至少有积雪了,她把大红的剪纸挂在雪堆里,极其的惹人眼,所以生意也不错,大赚了一笔,晚上带七七和迟越出去好好吃了一顿饭。她抵了抵肖白的肩膀,说:“你呢?那时候如果认识你,倒是可以请你喝酒。”

肖白伸出手,拂去她肩上沾上的花瓣,说:“也说不定你会当场卸了我的胳膊。”

尤浅想了想,沉重地点点头:“说不定。”

花路走到头再拐个弯就到了民宿,尤浅担心迟越,连房都没回就去找迟越,敲了敲门,没有人应。她皱起眉头:“不是说好的不能不辞而别吗?元宝你个骗子!”

“会不会是去散心了?”肖白拿出房卡开旁边的门,尤浅摇了摇头,拿出手机,想了想,还是给迟越发去了消息。

尤钱钱:宝儿,你去哪里了?

尤钱钱:我给你带了你特别喜欢吃的串串,赶紧回来。

尤钱钱:我知道你……

“滴滴滴。”

“叮咚,叮咚。”

尤浅的最后一句话还没打完,便听到了两道不同的声音从房间里传来,一道是门开的声音,肖白推开门,一道是……手机微信的提示声。

尤浅问:“有人找你?”

肖白说:“我的手机静音。”

尤浅奇怪:“那声音从哪里出来的?”

肖白正要说话,突然感到一阵劲风从屋中劈开空气朝他袭来,他几乎是立时就做出了反应,将尤浅挡在了身后,右手向前一挡,左手拔出腰间的匕首凌空一扫,谁知道屋中的人身姿矫健,一矮身躲过了刀锋。

屋里没有开灯,遮光的窗帘也拉上,一时竟也看不清屋里的人。那人不知道从哪里抽出来一条棍子,直击肖白的腰侧,正好打在他的伤口上,肖白闷哼一声,就地一滚,长腿顺势一伸,那人闪躲不及,手下却丝毫不乱,要倒地了还不忘扬起棍子挥向肖白。

躲不了了!

肖白心想,他在心中模拟了几种接下来的应急方案,就等着这一棍子砸下来。

但是棍子没有砸下来。

尤浅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纤细白皙的手紧紧地将棍子攥在了离他不到十厘米的地方,她咬牙切齿,一字一顿:“迟越!你疯了?!”

肖白神色一凛,迟越?尤浅那位师兄?

听到这话,棍子果然顿了顿,没有再做动作。

尤浅连忙蹲下来,扶起肖白,她的手从他的腰间划过,指尖一片温热,她微怔,没察觉自己的声音都变了调:“肖警官!”

肖白的伤口本来就没好,刚刚剧烈的运动让他的伤口撕裂开,渗出血来。他倒吸口冷气,说:“没事。”

伫立在黑暗中的迟越傻在原地,好不容易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肖……警官?”

一阵兵荒马乱后,灯被重新打开,门则被重重地关上。

迟越丢掉手里的棍子,看着尤浅扶着肖白靠在**,尤浅目前没有时间关注她师兄为什么要袭击肖白,她拿出双氧水和绷带,肖白伸出手想要自己弄,尤浅却按住了他的手,说:“肖警官,我们是一伙儿的。”

肖白哑然,他握了握拳,又轻轻地松开,将东西给尤浅,垂下柔软的睫毛看她笨拙地帮他消毒。尤浅被他看得不自然,总觉得他的睫毛软软地挠在他心里,让她手上的动作都跟着紧张起来。

她嗔瞪了他一眼,说:“闭眼。”

肖警官十分听话,乖乖地闭上了眼。

尤浅垂目,落在他的伤口上,好在伤势没有加重,让她松了口气,她喊迟越:“师兄,还不快过来帮忙?”

迟越忙走上前,他处理伤口比尤浅要得心应手,肖白觉得腰侧凉凉地,他问:“我的腰没事吧?”

尤浅微怔,说:“……没事,可以的。”

迟越弱弱地举手:“是我想的那个可以吗?”

肖白睁开眼,幽幽地说:“是。”

迟越:“……”

处理好了肖白的伤口,尤浅抱起胳膊坐在**面向迟越,说:“师兄,你变了。”

迟越:“我不是,我没有。”

尤浅:“那你为什么会搞偷袭,你不知道他是我男朋友吗?”

坐在**的肖白勾了勾嘴角。

男朋友,这三个字怎么那么好听。

然而屋里气氛一触即发,没人察觉到他内心旖旎的小心思。迟越自知理亏,眼神往上飘,又像想起什么似的,突然一瞪眼,说:“他是肖肖肖先生!”

尤浅为了不让肖白的身份暴露,一直没跟迟越说他叫什么,她“咦”了一声:“你怎么知道?”

迟越:“无意中听到的。浅浅,你忘了被肖先生支配的恐惧了吗?”

肖白脸一黑,什么叫被肖先生支配的恐惧,他有这么可怕吗?

尤浅清了清嗓子:“我忘了。”

理直气壮,完全不像是背地里说过肖白坏话的样子。

迟越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尤浅恍然,这才明白迟越为什么会突然袭击肖白了,他以为肖白控制了她,她没办法反抗,这才出此下策。

可以说,脑补毁人不轻。

但是细细想来,又觉得暖心,迟越明明自己的事情还没有理清,还想着帮她。尤浅眼眶一热,她站起身坐在迟越身边,拉住他的手,小声喊:“师兄。”

迟越撇撇嘴,对肖白说:“对不起。”

肖白笑了笑,说:“你也是为了浅浅好。”

迟越问:“你们真的是男女朋友?”

尤浅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说话,肖白已经回答:“不是。”

不是。

轻飘飘的两个字,像是极力要撇清他和她的关系般。

尤浅的背脊一僵,她闷闷地“嗯”了一声,也不知道自己在失落什么。干脆把前因后果跟迟越说了一遍。迟越看了看肖白,又看了看尤浅,心想,现在不是男女朋友,早晚都会是吧?肖白这看他家浅浅的眼神恨不得把她吃了吧?

尤浅说:“这是机密,你千万别说出去!”

迟越点头,又说:“我能跟谁说去?”

尤浅一想也是,迟越自幼在山上长大,认识的人屈指可数,干干净净的像张白纸,这么一想,尤浅再去看迟越,觉得她家小师兄白白净净,唇红齿白的模样太容易被骗了吧?她有点不放心他一个人在这里了。

迟越不知道尤浅脑补了那么多,他站起来走到肖白面前,说:“还是得郑重道个歉,你……人民英雄!”

迟越的神色太过认真,肖白连忙坐起身,说:“都是为人民服务。”

两人说的一本正经,尤浅忍住笑了出来。

迟越挠了挠头,说:“浅浅,既然你没事,那我先走了。”

“等下。”肖白喊住他的脚步,说:“我听浅浅说,你在找一个人,我在木叶有点人脉,也许可以帮你。”

迟越抿抿唇,他的这位李先生生平事迹劣迹斑斑,肖白在木叶有人脉,认识倒也正常。

但是——

迟越心想,这种感觉就像他有个宝贝,他知道他不好,但是还是想要藏起来,不想让别人说他不好。

他摇了摇头,拒绝了肖白的好意。

如果放在平时知道了肖白的真实身份,迟越肯定要缠着他说一说以前的事情,比如10年1124金源街特大抢劫案,再比如说13年0915特大跨国贩卖儿童案。但他现在心思繁杂,没有多问便匆匆地走了。

尤浅把他送回房间,把买好的吃的全都塞到他手里,说:“师兄,我明天就走了,你要是有事就给我打电话,我随叫随到的。”

迟越打算留下来好好调查,所以酒店也不用退。

尤浅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更加心疼,伸手碰了碰他苍白的脸:“小可怜。”

迟越笑了笑,惯是玩世不恭的脸上竟多了几分坚毅:“本来应该把你送回去的,但是你也知道,他对我有多重要。”

尤浅点点头:“我知道。”她转身要走,又忍不住回过头:“师兄,师父常说……”

迟越笑:“不执便是乐。”

他自小养在师父膝下,比尤浅要更多的聆听教诲,他摇了摇头,笑得苦涩:“他都不在了,执或者不执,我都不会快乐了。”

尤浅的心顿时像被针扎了一下,抽抽地疼了起来。她匆忙地点了点头,走了。

迟越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发黄的照片,雪山影影绰绰,他轻笑出声:“原来你干过的好事,不止是喂我家的猫啊。”

照片里的人安静地看着他,一言不发,却像是道尽了千言万语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