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前尘·心机
宋王的宫殿内,长长的乌木案几后,如夫人抱着四岁的王子泓安顺地坐在宋王身侧。
保养得宜的玉手为身侧的君王沏上一壶清茶,茶香慢慢,茶叶舒卷,怡人的清香顿时飘散在王宫内,让人闻了,再是不虞的心情也能舒畅起来。
泓正咬着手指,捧着一本孟子,正咿呀学语。
宋王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小儿子身上,瞬间变得柔软起来。
扶渊刚走进殿内,看见的便是这幅场景。
母慈子孝,其乐融融。
似乎是一个完整的圆,再无其他人能融入。
形状优美的凤眸染上淡漠的寒意,修长的玉指微微握紧,手心似乎还残余着软嫩的触感,于这冰冷的大殿中,是唯一的温暖。
储君的良好修养让他稍顷便恢复如常,扶渊整理衣袍,走上前去,不紧不慢地行了个礼。
“父王。”
宋王这才察觉到自己的大儿子来了,忙坐正身体,拿过案几上的奏疏看了看,问道:
“大臣都说你仅仅花了两个月便解决了边疆饿殍之乱,可是当真?”
“回禀父王,边疆之乱虽为暴乱,流民却少,无组织,易镇压,此次又有太宰随行,因此两个月足矣。”
扶渊答得不卑不亢。
“做得好。”
宋王心情大悦,摸了把飘飞的美髯,向一旁的如夫人投去赞赏的目光。
“如儿和我提及太子有治国之贤能,应当委以重任,派往边疆平乱,看来此举甚慧。”
如夫人眉眼笑的温婉动人,凑向宋王身边,语气温软:
“谢过大王夸奖,泓儿也一直倾慕太子哥哥呢,只是年岁尚小,还无法承受边疆苦寒,真是可惜。”
可惜太子没有被传染上疾病死在那边。
泓靠在母亲怀里,望着地看着眼前站立的少年,他的身上好像围绕着一股天生矜贵的气度,虽然此刻站在殿下,却宛如高于九层垒土之上,充满暗潮汹涌的王者之气,让他连和他对视的勇气都没有。
真是讨厌。
“我才不要去!那个破地方!我不要!”
才四岁的王子泓还不太会隐藏自己的情绪和心思,想起自己母妃这些时日每回在宫殿里提及此事时,语气里皆是掩藏不住的得意和对边疆之地的厌恶,怎么这会子在父王面前又可惜起来了?
“你这孩子,净会乱说,快向你太子哥哥道歉!”
如夫人忙拉住作死的小儿子,不让他继续闯祸。
“我···我···对···对不···哼!”
话都没说完,泓就趁着母妃松手的瞬间,脱离了她的掌控,朝着扶渊做了个鬼脸,转身一溜烟跑去了内殿。
他才不要和这个讨厌的人道歉。
他们都是王子,凭什么他早出生几年,就偏要压在他头上,他不服。
扶渊淡淡地看着那个小男孩,那人颤巍巍从帷幔后歪过头,忿忿看了他一眼,触到他的目光后又在下一刻彻底焉了,躲进了内殿,再也没有出来。
“这孩子···怕是认生。”
“泓被妾惯坏了,还请君上原谅。”
如夫人看着略有不快的宋王,轻声细语,盈盈拜了一礼,抚平了君王皱起的眉头。
而被定义为“生人”的扶渊则端方地站在一侧,周身似笼罩着一层霜雪,凤眸不经意间扫过如夫人,那张妆容精致的脸上笑容有一瞬间的凝固,转瞬又恢复如常,只是身形顿了顿。
宋王揉了揉额,似乎才想起来今日的要事,问殿下站着的少年:
“阿渊,听说你前两日便回来了,怎么不早点来见父王?”
“回禀父王,并非儿臣有意拖延,而是军务紧急,边疆之事还需与太宰商定收尾,再上报父王,且这几日阿音身体不适儿臣前去照顾,若有不妥,还请父王谅解。”
扶渊不知是谁泄露了自己提前归来的消息,但是如夫人既然已经发现自己一个人先大军几日回宫,必然也知道他这几日都留宿在上音殿,他回的匆忙,还未来得及安排替身在太子宫中作掩,这桩事不如自己大方承认了好,坦坦****,反而不能让人说些什么。
目前的状况,宋国江山未稳,他实权不牢,羽翼尚未丰满,还不能让两人的关系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
宋王见他如此坦**,言行举止皆是君子之风,倒觉得自己小心眼了。
他们兄妹情深,又自幼失了母亲,自然比寻常兄妹亲密些,阿音自幼身体便不大好,染了风寒便整夜整夜地睡不着,总是扶渊在一旁照顾的,这也是人之常情。
这么一想,下面的话也就不好问出口了。
倒是一旁的如夫人坐不住了,长乐宫和上音殿守卫严密的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自己花费了极大的精力才打听来的消息,怎么能就此放过如此好的机会?
美眸眨了眨,如夫人轻提茶壶,给自己沏了半壶花茶,看着在沸水中逐渐变的软烂的花瓣,语气轻缓有力:
“太子和王姬的感情真是好呢,如儿好生羡慕。”
长睫垂了下去,落下一片看不清的阴影,似在遗憾。
“可惜如儿福薄,没有亲生兄长,从小便不知这被人呵护宠爱的滋味,不过倒是也瞧见了一些,诸如齐国的文姜与她的······哎呀,如儿失言了,请大王降罪。”
像是才察觉到自己的失言,如夫人忙起身,朝着宋王婀娜地行了一个礼,不像赔罪,更像撒娇。
“罢了罢了,都是一家人,如儿快起来。”
宋王虽觉得她言行无状,却总是惦记着她侍奉时的乖顺妩媚模样,便不忍追究了。
“是。”
如夫人计谋得逞,本就是想试一试扶渊,眼眸泛起笑意,正要起身,身后却传来一道冰冷的人声:“既是失言,便该掌嘴,如夫人于殿前失仪,再加三十。”
扶渊不冷不淡地站在不远处,他的面容依旧平静,如深不可测的大海,只是周身气度灼人,宛若被触碰逆鳞的神祇,不动神色,却让人无端的胆战心惊。
只因他一向清冷柔韧,从不轻易动怒,这回真的被触到逆鳞,竟有毁天灭地之势,凤眸扫合之间,仿佛便注定他人生死。
一贯恃宠而骄的如夫人甚至没有勇气回头去看那人,便已被他的语气和气势吓得一颤,起身时一个趔趄,竟差点摔倒在了地上,她垂下眸子,指尖掐进掌心,传来细微真切的疼。
宋王眼见自己的爱妃被惊吓至此,于心不忍,忙打圆场:
“阿渊,如夫人出言无状,不如让她闭门思过,这掌嘴···”
“父王,儿臣不光考虑的是自身的名声,还有公主的名节,若是阿音听到此话,该当何解?若是天下人听到此话,悠悠之口,众口铄金,又当如何?”
他说的有理有据,语气委婉,态度坚决,绝不退让。
“那···那就掌嘴三下吧。”
宋王本欲扶起地上娇弱的如夫人,此时听到扶渊这般决绝,也不好再说什么,重又退回座位上,沉沉的坐下,脸上遍布黑云,看着下方的如夫人命令道。
妄议太子与王姬,以妇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惩罚已经是很轻的了。
“是,妾领罚。”
如夫人自知逃不过了,抬起满是泪光的水眸,楚楚可怜地看了宋王一眼,眼底阴郁的怨恨被很好的掩藏。
她今日穿的极为素淡,着月白烟罗衫,轻点朱唇,云鬓上只斜斜带了一只灵芝竹节纹玉簪,远远望去,如一朵清池中怒放的白莲。
白莲伸出手,“啪”一记耳光落在了自己的脸颊上。
养尊处优的脸立刻浮现起了淡淡的红。
“啪——”又是一记,那红色更艳,如同沁出的血。
“啪——”
等到如夫人打完三个耳光,脸颊上已经印上了通红的印子,看上去煞是可怖。
“今日之事,希望夫人长个教训,切莫再胡言乱语。”
堪比冬日冰雪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对于此刻的她,如同地狱来的勾魂鬼使。
凤眸睥睨着这个似乎一切都是自作自受的女人,扶渊淡淡道。
她在想什么,他一清二楚,这些不入流的龌龊手段,趁早烂在肚子里,否则下一次或许连掌嘴的手都不会有了。
如夫人眼眸发红,握紧拳头,尖锐的指甲戳进手心,刺激着她铭记今天的耻辱。
一场闹剧结束,还未等天边暮色四合,宋宫里已经传的风风雨雨。
那位自进宫以来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宠妃如夫人竟在天子殿挨了打,听说脸都红了,最后捂着脸回了红鸾殿。
扶音也听到了这个消息,有些担心。
阿渊哥哥今日被父王喊去问话,莫不是与如夫人有了冲突?
她本靠在殿内软榻上欣赏着那株并蒂莲,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一派天真浪漫,两朵莲花背靠着背挨在一起,亲密无间,像极了她与阿渊哥哥。
想到此,也没了赏莲的心思,收回触摸莲瓣的手指,吩咐了站在一旁的桃过来,让她去查探一下情况。
“诺。”
桃领命,正要走出殿门,却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扶渊身后跟着昀,如骤然变冷的春风吹来,桃的身躯微微颤了颤。
低下头恭敬地行了个礼,扶渊的目光在她的身上沉凝片刻,问道:
“你是新来的侍女?”
“回禀殿下,奴婢是前几日刚来上音殿侍奉的。”
桃战战兢兢的答道。
太子殿下的温柔只对着王姬一人,如今对着自己,如同掉进冬日深潭,看不见的气势如同风刃包裹着她,让她不寒而栗。
“你前日可有出宫?”
“回禀殿下,前日奴婢去了一趟御膳房,拿公主殿下爱吃的梅花酥。”
“可有遇上什么人?”
桃努力回想,似乎遇见了红鸾殿的侍女,然后自己似乎还一时嘴快说漏了太子提前回来并且歇在上音殿的消息······
“殿下恕罪!”